184.並非想要
梳妝一番,穿上百褶月華裙,繫上綉着薜荔的石青色小襖,蕭瑟瑟看着玉忘言仔細的給她綁上斗篷前的系帶。
這等巧手的活,玉忘言如今是越練越熟稔,修長帶繭的手指,做起這事來,靈巧的竟能超越不少女子。
只要是能呵護到蕭瑟瑟的,玉忘言都會儘力的學,精益求精。
斗篷系好了,垂墜的布料遮住蕭瑟瑟窈窕的身軀,隨着她的行走,正好能露出衣緣上她用湘繡親手綉出的薜荔。
玉忘言稍微調整了下,讓斗篷把蕭瑟瑟的小腹都罩住,送她到王府門口,將她抱上了馬車。
“瑟瑟,早去早回,我讓兩個侍衛暗中保護你,有什麼事了就讓他們回來告訴我。”
蕭瑟瑟點點頭,“我沒事的,忘言,你快回去吧。”
“嗯。”玉忘言又囑咐何歡,“保護好她。”
何歡拱手。
馬車啟程了,蕭瑟瑟撥開窗帘,看見玉忘言還立在王府前目送着她,隔着愈遠的距離,就越能感覺到那熾熱的牽挂。
馬車拐過街角,蕭瑟瑟落下了窗帘,臉上的笑容慢慢冷卻。天英帝忽然找她,會是什麼事?直覺告訴蕭瑟瑟,不是好事。
她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場戰鬥的準備。
也因此,當蕭瑟瑟知道天英帝找她的意圖后,她真的吃驚了。
立在寢宮中,看着周遭的宮人被天英帝屏退出去,只留下大內總管一個,捧着個盒子來到蕭瑟瑟的面前。
“瑾王妃,這是皇上賜給您的。”
大內侍衛把這精緻的盒子打開,盒子裏細膩的紅布上,赫然盛放着蕭瑟瑟那塊玉佩。那玉佩,明明被她故意砸碎了,沒想到,這會兒竟又是完整的。
蕭瑟瑟一度認為這是仿製品。
“咳咳……蕭瑟瑟……”天英帝無力的喚道。
蕭瑟瑟回神,“皇伯伯,臣妾來了。”
天英帝慈祥的看着蕭瑟瑟,再瞟向那塊玉佩,“去看看吧,張錦瑟的玉佩,修好了……”
蕭瑟瑟因着不能置信,沉默了須臾,抬眼,訝異道:“皇伯伯,這真的是錦瑟姐姐的玉佩?畢竟是我親手摔碎的,是誰有這樣的復原記憶。”
“這是朕請人帶去周國皇都,請周帝的一位義妹復原的……咳……那女子是玉匠,技藝出神入化。”
蕭瑟瑟怔怔道:“是她……”她記得,忘言的那對白玉鯉魚,便是出自那位玉匠之手。
不禁拿起了玉佩,仔細的看着,竟完全看不到曾經破損的痕迹,反倒更加瑩潤光澤,涼而透着浩然正氣。
想不到,世間還有這等奇人。
再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那上面戴着玉忘言親自給她編的紅繩,紅繩上的藍田玉珠子蘊藏着溫柔的流光,蕭瑟瑟問道:“皇伯伯真的要將玉佩還給我?那這裏面的藏寶圖……”
“朕不是那種人。”天英帝道:“朕不像不成器的老三和趙家那樣,為了私慾……六親不認。”
蕭瑟瑟心中一震。
“之前讓你把玉佩給朕,是擔心這塊玉佩會給你和忘言招來禍事,也是怕你們抵擋不住財富的誘惑……但是……咳咳……當你親手把玉佩摔碎,朕就知道……你是個心志堅定的人……你和忘言,都不會讓朕失望的。這東西由你們和張潛商量着保管,朕很放心……”
“皇伯伯……”蕭瑟瑟愕然的看着天英帝。因為忘言的緣故,她對天英帝總是不可避免的懷着恨意,卻沒有想到,其實在天英帝的心裏,她和忘言深得他的信任和關愛。
為什麼,天英帝為什麼對忘言和她這樣好?一個與忘言和晉王有仇的帝王,為何如此?是為了要補償忘言,還是說,事情另有隱情?
蕭瑟瑟驚訝於自己竟然產生了這個念頭。
“瑾王妃,您是收下皇上的賞賜了。”大內總管笑着提醒蕭瑟瑟。
蕭瑟瑟點點頭,把手中的玉佩放回到紅布中,接過盒子,蓋上了蓋子,給天英帝福了福身,“臣妾替王爺謝過皇伯伯的信任。”
天英帝笑着,嘆了口氣:“平身,不要謝朕了……你這個侄媳,朕很喜歡,看見忘言會因為你笑,朕心裏的愧疚也多少能淡下去一些……”
這是說到正題上來了?蕭瑟瑟精神為之一振。
天英帝笑的有些苦澀,“朕欠他們父子很多,要不是因為朕和秋水……唉……”
蕭瑟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亂問,尤其是大內總管還在這裏,只得模稜兩可的說:“臣妾記得,秋水是余貴妃的閨名,第一次得知的時候便覺得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是啊,朕的秋水……”天英帝的眼中,好像鋪開一張很長的畫卷,延展到很遙遠的地方。
他咳嗽了幾聲,有些使不上力氣,在卧榻上嘆道:“陳年舊事,不提了。你這就回去吧,朕會讓人送些上好的養胎葯到瑾王府,你定要給忘言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蕭瑟瑟道:“皇伯伯這是拿臣妾和忘言開玩笑呢,我們兩個都是瘦人,要是生出胖小子,那臣妾不就成笑話了。”
天英帝被這戲言逗得重新笑了出來,“放肆,目無尊長,你這個一品誥命之首,名不副實。”
蕭瑟瑟忙接腔道:“皇伯伯恕罪,臣妾是因為聽到皇伯伯的祝福,心裏樂開了花,結果一得意就忘形的瞎說了,皇伯伯可千萬別跟臣妾一般見識啊。”
“蕭瑟瑟,你這張嘴……”天英帝笑的更加發自內心了,“咳咳……你這是欺負朕老了,快死了?竟然這樣戲弄朕。”
“皇伯伯可別這樣說,您是萬歲爺,總能逢凶化吉的。”蕭瑟瑟嫣然淺笑,“臣妾還等着許多年後,皇伯伯能給臣妾和忘言的兒子物色物色好姑娘娶回家呢,皇伯伯任重而道遠。”
這下,天英帝笑出聲來,一手拍着卧榻道:“好、好,蕭瑟瑟,為了你這句話,朕一定要活個千歲萬歲!你回去后……咳咳,好好的安胎生養……等你生下世子了,朕要親自給你擬個封號,重重的賞!”
“臣妾多謝皇伯伯恩典。”蕭瑟瑟從容的應下,故意笑問:“那如果臣妾生下的是郡主呢?”
“那朕就給你們母女倆都擬上封號!”
“皇伯伯大恩大德,臣妾沒齒難忘。”蕭瑟瑟忙福了福身。
臨退出寢宮前,蕭瑟瑟還是沒有忍住想回頭的渴望,半回眸,望了天英帝一眼。
這一眼,在蕭瑟瑟的心上殘留了很久,直到很多年後,她還能憶起那天綻放着笑容的帝王,那即將枯朽的面龐上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在看着她,帶着唇角那抹自我救贖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真實的不需懷疑,動搖了蕭瑟瑟一直以來的恨意,令她迷茫起來。
她上了馬車,命車夫立刻趕回瑾王府。
她要和忘言好好的說一說、想一想。
她不吐不快。
趕回了瑾王府,前院裏不見玉忘言的蹤影。
蕭瑟瑟詢問了府中的婢女,按她們的指引,趕往後湖。
后湖的八角亭下,玉忘言孑然獨立,面向結着層薄冰的后湖。偶有幾處破冰的地方,忽然衝下只白色的水鳥,銜了魚飛起,翅膀漸起片片水花。
“忘言。”煙水迷濛中,蕭瑟瑟快步走近。
而玉忘言原本沉重的臉色,在看到她時,立刻變成了擔憂。
“瑟瑟,你有身孕,怎麼能走得這麼快。”他忙迎了過來。
蕭瑟瑟自然而然的靠入他的懷中,撒嬌道:“王爺,我錯了……”
“瑟瑟,我不是要責怪你。”玉忘言皺了皺眉。
“我知道的。”蕭瑟瑟甜甜的一笑,正要說什麼,卻見玉忘言的眉頭皺的很緊,眉心抽了抽,儼然是突然遭受到一陣痛苦。
蕭瑟瑟急道:“忘言,是血蜈蚣又躁動了?”
“……沒事。”玉忘言艱難的笑了笑,“趙訪煙之前給的那些葯,我方才已經服下,好多了,不會很疼。”
蕭瑟瑟心疼的抿抿唇,回思着天英帝的態度,再想着之前在北魏聽那馭蛇漢女有關血蜈蚣的一席話……血蜈蚣是近親才能下的蠱,到底會是誰?
“忘言,你真的沒事嗎?”蕭瑟瑟瞳中酸澀。
“沒事的,別擔心,我送你回房去。”
“好。”蕭瑟瑟抬眼,認真的問:“忘言,你體內的血蜈蚣是誰下的,這個問題,我想你不會沒有猜測。”
玉忘言輕嘆:“先回房吧。”
知道這對他是個殘酷的話題,蕭瑟瑟喃喃:“沒關係的,你要是心裏不舒服了,有什麼話都可以說給我的。”
“瑟瑟……”玉忘言心裏一暖,問道:“天英帝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而且相反的,他還找人把我雜碎的玉佩復原,還給了我,讓我和爹爹商量着保管。”
玉忘言愕然,微微起唇,似是不能置信的想要再向蕭瑟瑟確定一次,卻終究是沒有問出口,而是自嘲的哼道:“天英帝也會如此講人情?”
蕭瑟瑟道:“他的態度是真誠的,讓我不得不相信,他的身體狀況已經這樣了,還惦記着為我復原玉佩。”
喃喃着,蕭瑟瑟定定的看入玉忘言的眼,酸澀的一笑:“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如果天英帝能對我們冷酷無情,你也會好過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