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負心男02
陳家村與徐家村不同,這裏曾經是戰爭據點,四通八達,常年下來成了交通要道。每月初一,方圓五里之內的村民都來這裏趕集,帶上自家富餘下來的農產品來換點現錢,然後再買點別的緊缺的物件兒。
今天恰逢初一,陳家村比以往熱鬧許多,青石板道路兩旁除了林立的商鋪,還擺滿了地攤。這地攤平時是不能擺的,否則會擋住商鋪的路,那些付了租子的店面租客可不願意,但是遇到初一,大傢伙兒都來趕集,國家還發了促進百姓生活的公文,他們也不好多加阻攔。
夏天坐在騾車上,兩手按在木車的邊緣,盡量把身體重心往上抬,顛簸半天,她感覺自己的屁股都快開花了,幸好腿是假腿,不然兩條腿肯定都麻木了。這剛下山路,踏上青石板路,車子顛的更厲害,前面的騾子興許是聞到飄香的菜香,抑制不住地興fen了。
夏天總感覺它有種要撂擔子去吃飯的感覺,不過說到吃,早上出門太急,她只吃了一個紅薯,這會兒也餓了。
“大牛,娘肚子餓了,咱們先找個地方吃碗面吧。”
20世紀60年代的農村自然比不上自己生活着的21世紀,山珍海味的就算了,現在能有碗熱騰騰的湯麵擺在面前,她就心滿意足了。要知道早上吃的紅薯,因為家裏的米吃光了,連粥都沒有。
大牛從木車前面的橫板上跳下來,拉了下纖繩,騾子嗷地一聲停下腳,蹄下的鐵塊在石板路上踩幾下,清脆作響。
“娘,您先到這麵館吃面,我去前面阮老爹那裏買豬肉,一會兒來帶你回家。”大牛是個孝順孩子,自記事起就懂得分擔,他從不因為自己的母親雙腿殘疾而嫌棄,反而比一般的孩子懂事。他把自製的輪椅從車上抬下來,隨後來扶夏天,秋日晌午的太陽也是毒辣,他黑黝黝的臉上大汗淋漓,汗珠掉下來的時候連眼睛都睜不開。
夏天猶豫了。
人家帶着她走了半天山路都不叫餓,她現在身為人家的娘親,竟然先喊餓了?雖說走山路有條騾子充當勞力,可從徐家村到陳家村的這條山路,陡峭得很,這騾子又膽子小,碰到岩石擋路乾脆就四腿一摒,楞是不肯往前邁。大牛除了要看住後面懸挂的木車以防她被顛出去,又要在騾子屁股後面催它走,這一路下來當真是不容易。早上吃下肚的五個紅薯,大概在半路上就消化完了。
“大牛,買豬肉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再說了,娘這殘缺身體,你就放心把我一個人留這兒?”夏天覺得還是要先吃飯,但是她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去吃,於是抓住了大牛對原主孝順的心理,說服他。
“你看這騾子也餓得緊,你帶它去吃點口糧。”
大牛回頭一想,馬上應下,“娘,那咱們可得快點,一會兒去晚了,好肉都被人家揀走了。”說著,他先把騾子牽到麵館後面的空地上吃草,然後再折回來推輪椅,兩人一起進了店。
今兒趕集,又趕上飯點,在麵館歇腳吃飯的客人很多,夏天飢腸轆轆,在一旁等前一桌客人吃完了才上桌,不過小二很麻利,廚房效率也高,沒過一會兒,熱騰騰的麵條就端上了桌。她實在餓的慌,伸手去夠裝筷子的竹筒,一時間竟忘了自己四肢不全,動作太大差點從輪椅上摔下來。
大牛趕緊扶住輪椅,幫她穩住身體。這輪椅雖說不是什麼消耗品,可用竹子做的純手工物件兒,再怎麼牢靠也抵不過十年的洗禮,更何況月娘以前經常自己駕駛輪椅在屋裏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現在這東西早就裂痕斑斑了。
“娘,等我和春妮的婚事兒辦完,我就拿上好的木頭給您做個新輪椅。”大牛把筷子拿了放到夏天手裏,說話的時候一臉憨笑。
夏天的注意力全在湯麵上,拿起筷子就大塊朵頤起來,對他的話只應了一聲。她是真餓了,月娘這具身體雖不能行走不用運動,可昨晚到現在她都在不停思考,要知道腦力運動也是很費體力的,這碗面吃完她還要再吃一碗。
想着,唆唆的聲音傳入耳朵,夏天轉眼,只見邊上的人將一大碗面用三筷子就全解決了,她瞠目結舌。
這速度……
難怪身體這麼壯。
“哎,你最近聽沒聽說阮老爹家的惡婆娘又把阮老爹的腿給打折了?”夏天正要教育兒子以後吃飯文雅點,還沒開口就聽見隔壁桌兩個中年婦女在那嚼舌根子。
不過剛吃完飯夏天也不想馬上就去豬肉鋪,想着鋪子裏一股豬肉的騷味兒她就反胃,還是再坐會兒消化消化。
“我這兩天回娘家去了,沒聽說啊!”
“我跟你說啊,那惡婆娘發現阮老爹藏私房錢,二話沒說就給揍一頓,還是拿家裏的門栓子打的嘞,直接把阮老爹的腿給打折了。”
“這婆娘這麼潑啊,沒想到一張好臉瓜子竟生了這麼潑辣的性子!”
有幾個常年在陳家村居住的人遠遠聽見這條八卦,趕緊圍上去,生怕漏聽。飯後時間本來就閑暇,聽聽八卦也無妨。
陳家村的人大多是陳姓,像阮老爹這樣的外姓人大多是八年戰爭結束后遷居到這裏的,政府給他們分了田,除了這姓氏,別的和本村的倒也沒什麼不同。可阮老爹家的婆娘,常常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說起這婆娘,大家對她褒貶不一。女同胞都稱她是女人中的楷模,敢公然教訓自家的丈夫,把阮家打理的井井有條,頗有家教。可到了男人眼裏,這婆娘哪裏是女人,分明就是只母老虎,只要稍不如她意就上房揭瓦,阮老爹這命是多少次從她手裏硬挨過來的。
不過據說阮家婆娘年輕時候可是個大美人,雙眼皮大眼睛,皮膚吹彈可破。想來也是,若不是美人,阮老爹這種年薪過的可瞧不上眼。
“娘,阮老爹腿傷了,不知道豬肉鋪今天開沒開張。”
大牛是個實誠人,這邊夏天光顧着聽八卦聽大伙兒數落惡婆娘,那邊他只關心今天有沒有豬肉賣。
夏天再次汗顏。
“咱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其實她更想看看這被打折了腿的阮老爹是怎麼賣豬肉的,金雞獨立單腿站着賣?
大牛結了賬,把夏天背上騾車,朝豬肉鋪走去。
阮老爹的豬肉鋪在陳家村主道路的最西邊,離麵館五十米左右,夏天現在吃飽喝足了,坐在騾車上悠然自得地看着道路兩邊擺攤的小玩意兒,雖不是什麼珍貴的,可周圍淳樸的氣氛卻讓她感覺很舒服。
這些氣氛在21世紀,早就不知去了哪裏,取而代之的是高樓大廈里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和勾心鬥角。
夏天在車上老遠就看見豬肉鋪前圍了一圈人,他們大抵是來看熱鬧的,有幾個事兒多的還從外面鑽到最裏面,這年頭看戲的都不怕沾了一身臟。
“你個瘋婆娘!你要教訓你男人回家教訓去,你潑我一身髒水算什麼事兒!”果然,夏天正感慨,人群裏面一個中年婦女就被牽連了。這一口大嗓門,估計也不是省油的燈。
想着,大牛已經推着她到了門口。前面的人群熙熙囔囔的,她一個坐輪椅的人可鑽不進去,可她有一個體格堪比健美選手的兒子,有他在前面開路,很快就到了人群裏面。
“這是我家的鋪子,你看幸災樂禍地看熱鬧你倒是躲遠點兒啊。在別人身後嚼舌根的時候就該想到老娘我今天會潑你一身髒水兒!”答話的也是個婦女,頭髮梳成髮髻盤在後腦,花色的中袖短衫配黑色長褲,腳下一雙黑布鞋,乍一眼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婦人。
不過夏天看到,她不似一般的中年婦女身材發福,她身材極好,儘管穿着剪裁寬鬆的短衫都遮不住曼妙的身材,只是再好的身材都被一身糙脾氣給毀了。再看她的臉,雖沒有傳言中的白嫩,卻也是比一般婦女要白皙許多,五官立體,丹鳳眼眯着,一手叉腰,一手還端着盆。
“老娘今天把話撂這兒,你們到這鋪子來買肉我歡迎,若是想着來勾搭我男人要來賣肉,想都別想。”
“否則我讓她斷胳膊斷腿兒,看以後還怎麼勾搭男人。”
惡婆娘的話怕是另有所指,可這個時候誰都不敢吱聲,生怕惹的一聲騷氣。那個被潑了一身水的人見她暴脾氣上來了,也悻悻得站到一邊兒,不與她搭話。
夏天看這叉腰宣誓主權的女人,大抵知道這就是大家口裏說的惡婆娘了。她坐在輪椅上,視線比一般人低只到阮婆子的腰際,越過她,夏天往裏看。豬肉鋪大概30個平方,中間由一塊白色布簾隔成兩面,現在白布被撩起掛在鉤子上。
白布裏面橫掛着幾根竹竿長的棍子,上面吊著剛殺不久的豬仔,它們的腿上拴了繩子被倒掛着,割開的皮肉里的血水不停往下掉,滴在開了口子的地上,直接流出牆外。白布以外放着一張5米長的竹桌子,上面放着一塊案板、一把菜刀還有一桿秤,這裏就是切豬肉賣豬肉的對外窗口。
“娘,這裏面的豬肉我看着新鮮,咱們總算沒白來。”大牛看見裏面懸挂着的五頭大肥豬,彎腰在夏天耳邊低語。
這兒子……
真是竟想着媳婦兒交代的事了,就知道豬肉豬肉。
夏天剛想開口數落他,讓他長點心眼兒,一轉頭卻看見有個男人從身後的人群里擠出來,大伙兒看見他來了也都自動讓開道兒。他似乎行動不便,手裏抓着根竹竿一拐拐地,左腳往前邁的時候眉頭皺得愈發緊。
板寸頭、白皮膚、比尋常人長的脖頸略微低下,眉頭緊鎖着像是在忍耐卻不敢發作的模樣。
與記憶里一模一樣。
夏天怔住了,而她的身體比她的神智更誠實,兩手竟開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