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謝家寶樹（八）

雖然頭一天晚上兩個人是不歡而散的，但是等到第二天的時候，謝玄卻又同往常一樣來到了顧盈這裏。

一切都恍若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顧盈鋪好了紙，靜靜的看着謝玄，謝玄笑了笑，走過來坐到了顧盈身後。

只是謝玄想要像往常一樣伸手抓住顧盈的手的死活，顧盈卻把手拿開了，轉頭靜靜的看向了謝玄，“幼度，我昨天見到子猷郎君了。”

“恩？”謝玄有些詫異的“恩”了一聲，但是接着就神色自若起來，“恩，這幾日叔父攜眾人游山，子猷兄推說身體不適，就沒有參加。”

顧盈淡淡的笑了笑，“我同子猷郎君還算是熟識，他既然來了，幼度怎麼不告訴我？”

“你在意這個？”謝玄有些詫異的看着顧盈，“一來他來到這裏是有要事要辦的，二來，我不想讓你被其他男人看在眼裏。”

顧盈的嘴唇動了動，竟然沒有反駁的勇氣，如果是因為謝玄吃醋的話，顧盈雖然不高興，但還是能夠理解的，猶豫了半晌，這才又一次開口問道，“那子猷郎君所說的字帖和信箋？”

謝玄沉默了一段時間，“信箋我不想讓你看，字帖...”謝玄猶豫了片刻，終於長嘆了一口氣，說出了理由，“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阿姊恰好喜歡，我就做主送給阿姊了。”

顧盈沉默不語。

謝玄輕輕的攬住了顧盈，溫聲說道。“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現在你先委屈一下。等我們成親之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顧盈默默的掙脫了謝玄的懷抱，面色冷淡了起來，她突然想到一個亘古不變的問題：“如果我和你媽同時落入水中，你會選擇救誰？”

顧盈覺得，如果自己問謝玄，“如果我和你阿姊同時落入水中，你會救誰”這種問題的話。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自己愛的人沒有自己愛的那麼深原本就是一件很讓人心酸的事情。

“這點小事，值得你跟我生這麼大的氣嗎？”謝玄笑了笑，伸手又去攬顧盈。

顧盈直接從軟榻上站了起來。“幼度我今天有點不舒服，就先不練字了，你先走吧。”

謝玄和顧盈對視了片刻，最後竟然真的直接離開了。

顧盈本來站的筆直的身體隨着謝玄的離開漸漸的癱倒在地。雖然是努力的忍着。最後還是忍不住趴在几案上哭了起來。

那天下午，謝道韞頭一次主動派人來請顧盈過去。

謝道韞還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顧盈進去之後見了禮，謝道韞也只是點了點頭，指了指下首的坐榻：“請坐。”

顧盈按照她的要求跪坐了下來，謝道韞打量了顧盈片刻，開口誇讚道，“阿弟還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此番見到顧娘子，和幾日前可是又有不同了。”

顧盈跪坐在下首。雖然聽着謝道韞是在誇獎自己，但是顧盈聽在耳中卻感覺到了濃重的恥辱，自己之前在謝道韞眼中該是一個什麼樣子，她才會在現在說出這樣的話。

不管怎麼說，她是比不過謝道韞家學淵源的。

“但是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阿弟娶一個白衣的，顧娘子也不用不高興，謝家是什麼地位，你應該很清楚。”謝道韞說道。

顧盈的臉刷的白了，“顧娘子這是什麼意思，我...我怎麼聽不明白呢？”

“顧姑娘，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和阿弟的事情不解決，我是不會放心的離開謝家的，你也應該懂得知足。”謝道韞說道。

顧盈強自笑着，“謝娘子的話，我聽不懂。”

本來好好的握在手裏的玉如意突然被謝道韞放在了桌案上，發出了“嘭”的一聲，顧盈的身體彷彿跟着一起顫抖了一下，聽着謝道韞繼續說著，“那我就直說了，你最多成為阿弟的妾室，別的你想都不要想，你如果還想纏着阿弟，那我就早早的讓阿弟納了你，如果你心氣兒大，那我們謝家也容不下你這樣的人。”

要知道，當時的顧盈真的還只是一個孩子，雖然年齡已經不小了，但是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困住了她，她遠遠沒有日後的圓滑。

雖然一直以來顧盈都隱隱給人一種滑不留手的感覺，但是當時的顧盈事實上脾氣還是非常大的。

“我心氣兒大？”顧盈突然起了火怒視着謝道韞，“我心氣兒大我會來這裏？你以為你們謝家千好萬好，在我眼裏什麼都不是，我不像你，明明叔平郎君那麼好也會嫌棄，也不知道咱們倆到底是誰心氣兒高。”

即使被顧盈這樣說了，謝道韞也只是淡淡的看了顧盈一眼，看起來不急不躁的，“安知世上焉有王叔平。”

顧盈不是謝道韞，她沒有辦法去理解謝道韞的那種高傲，但是從一個現代人的角度來看，一個未出嫁的姑娘，這樣評價自己未來的夫婿，還是很沒有禮貌的。

“謝娘子倒是把自己看的夠高了，謝娘子既然看叔平郎君不起，又為什麼要嫁給叔平郎君？”說實話，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一個人讓顧盈這麼生氣過，顧盈也是第一次用這麼無禮的口氣跟人說話。

“那又如何？”謝道韞應該是終於被顧盈撩撥起了火氣，整個人的氣勢一下子就拔高了不止一點點，“但是你和我是不同的，你沒有選擇的權利，但是我有。”

說完了這句話之後，謝道韞盛氣凌人的看着顧盈，顧盈則是淡淡的回視了一下謝道韞。

顧盈就算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比得上謝道韞，但是在某一個方面她還是自信的。那就是選擇權。

笑話，堂堂天門弟子，哪個世界去不了？

謝道韞雖然沒有在顧盈的眼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是謝道韞還是感覺到了幾分滿足，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不過我現在可以給你一個選擇，離開，或者不要妄想，你要知道，明月哪怕跟了阿弟這麼久都沒有得到應該得到的名分。”

顧盈的注意點在謝道韞說到明月的時候已經完全轉移了。她不在乎謝道韞給她的所謂的選擇，她注意到的是明月。

明月和謝玄一定有過什麼，這是顧盈現在唯一的想法。猶豫了片刻之後，顧盈咬牙切齒的吐出了兩個字，“混賬！”

謝道韞的臉色隨着這兩個字的落地一下子就變了，她直直的盯着顧盈。“你說誰？”

顧盈這才反應了過來。顧盈是一個特別好臉面的人，有些事情她雖然在意，但是絕對不會讓外人知道，她絕對不會在人前說謝玄半句不好，有些事情如魚飲水，只需要冷暖自知。

所以在謝道韞問出了這句話之後，顧盈咬了咬唇，硬着頭皮回答道。“你以為說的是誰？叔平郎君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抑制沒有娶妻？都是因為等着你，等着你守孝完。結果你現在竟然這麼說他，不覺得自己非常混賬嗎？”

“這與你何干？哼，果然是鄉野村夫，污言穢語難等大雅之堂。”

顧盈從來不是一個能在嘴皮子上說的過別人的人，即使將來的某一天她會變得伶牙俐齒，但是現在的她絕對不是，所以，在被謝道韞文縐縐的訓斥了一頓之後，顧盈唯一的想法就是還不如直接坐實了謝道韞的說法。

顧盈直接伸出了手來想要往謝道韞臉上打去，但是氣勢洶洶的一巴掌剛到半路就被人攔住了。

謝玄的手抓的很緊，顧盈感覺自己的手腕生疼，但是抓住顧盈手腕的謝玄只是面無表情的甩開了顧盈的手腕，然後冷冷的說了一句，“你出去。”

顧盈眯着眼深深地看着謝玄一眼，轉身離開了謝道韞的房間。

顧盈知道自己是太着急了，顧盈知道是自己還太嫩受不了刺激，但是顧盈真的沒有辦法克制住自己，像是謝道韞這樣的女人，顧盈在之前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遇到過。

那天顧盈離開謝道韞的房間之後就流淚了，她永遠都忘不了自己第一眼看見謝玄的時候的感覺，那是兩個階層相互對立的感覺，就和現在她對於謝道韞的感覺一模一樣。

但是陰差陽錯，顧盈最後卻喜歡上了這樣一個人，

顧盈記得，當時她第一眼看到王凝之的時候移不開眼睛，但是理智告訴她王凝之是謝道韞的夫婿，所以她沒有陷下去。

如果她早知道王凝之和謝道韞沒有關係的話，那麼她會不會喜歡上王凝之？會不會就和謝玄沒有了聯繫，兩個人會不會就走上了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但是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時空能夠變換，時間卻無法倒退。

“謝道韞，方明月。”

顧盈那天一夜未眠，坐在院子裏面仰望天空，那天的空中沒有一顆星星，孤零零的只有一輪彎月掛在空中。

清冷到了心裏。

第二天一大早，謝玄沒有出現，而是好久沒見的明允過來了顧盈這邊。

“顧小娘子。”明允彎下身來對顧盈說道，“郎君想讓你住到他院子裏去，讓我過來接你。”

顧盈一直看着遠方，對明允的話恍若未聞。

“顧小娘子，”明允碰了碰顧盈，“顧小娘子？”

“恩？”顧盈迷迷糊糊的疑惑的看向明允，“明允？”

“是我，”明允有些擔心的看着顧盈，“顧小娘子，郎君本來是想今天早晨接你去他院子裏的，可是很不湊巧，今天一大早郎君就被道韞娘子派人叫走了，所以讓我來告訴小娘子。”

“這裏住不了了？”顧盈疑惑的看向方明允，突然又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是呀，我都忘了，這是謝娘子的地方嘛，得罪了謝家娘子怎麼還能住的下去。”

“顧小娘子...”明允猶豫的看着顧盈，“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顧盈輕笑了一聲。

“真的沒有什麼事情嗎？”明允伸出手來探了探顧盈的額頭，突然驚呼出聲來，“顧小娘子你還說沒事，頭這麼燙怎麼可能沒事？”

“沒事，真沒事。”顧盈從地上站了起來，轉身走進了屋裏，隨手打包着自己的東西，“你家郎君讓我住哪裏我就住哪裏，我也沒有什麼行李，搬起來也方便。”

收拾好之後，顧盈看向明允，笑了笑，“我收拾好了，咱們走吧？”

明允沉默的接過了顧盈收拾好的包袱，和顧盈一起往謝玄院子裏走去。

剛跨進院子裏，顧盈就聽見了方明月的聲音，方明月說話的時候仍然是溫溫柔柔、規規矩矩的，“顧小娘子總算是過來了，房間已經收拾好了，顧小娘子先看看滿不滿意，如果不滿意的話還可以再換，郎君雖然不在，但是顧小娘子的房間可是郎君親自挑選的。”

說著話，方明月已經帶着顧盈來到了一間房子門口，推門進去，裏面收拾的乾乾淨淨的，但是東西卻十分齊全。

“明月把房間再好好收拾收拾，顧小娘子病了，讓她好好休息休息。”明允叮囑了方明月一句，將手裏的包袱遞給了方明月，接着就離開了。

方明月熱情的把顧盈安排在了床上，自顧自的開始收拾起顧盈的房間來。

顧盈在一旁看着，突然就忍不住自嘲的笑了，顧盈覺得自己如果是男人的話，放着方明月這樣一個可人兒在自己的身邊，也是不可能不要的。

“顧小娘子是在想道韞娘子的事情嗎？”方明月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

“恩，是的。”顧盈應了一句，實際上卻心虛的不行。

“郎君的心意顧小娘子又不是不知道，有天大的難事郎君都會解決的，顧小娘子不妨先跟道韞娘子服個軟，反正道韞娘子馬上就要嫁出去了。”方明月想到這裏突然笑了起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倒時候道韞娘子就管不到郎君了。”

“恩。”顧盈淡淡的應了，但是心裏卻知道自己是絕對不能服軟的，普通人服軟就是服軟，但是她服軟？她想給謝玄做妾還是想要離開謝玄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