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再見

45.再見

“舒澈,那件事不是任何人的責任,那是件意外!”辛垣陵也站了起來,站在舒澈的對面,厲聲說著。

舒澈沒有回答,他不想再說、也不想再聽到任何為他自己開脫的語言,他轉身離開,並將手中的黑傘輕輕的靠在沙發上。

“舒澈!”辛垣陵提高了聲音,一字一字的,“傘是小行送你的,如果你不需要,請自己還給她。”

舒澈的腳步停住,側過頭,看向裏間病床上、那個他以為會帶着他出泥沼的女孩子。

他早該認出她才對,十四年前的那張面孔曾經那樣深刻的記在他的腦海里,可他居然認不出。由着她在那個法醫劇的劇組牽着他的手奔跑、由着她走進了他的內心、卻將她的生活再次攪亂、明明可以重生的一個人、又被他拉着、重重的墜回谷底。他還有什麼理由原諒自己,還有什麼理由被救贖?

“我不配。”

這是舒澈在醫院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轉身離開……

深夜的時候,辛垣陵醒了,第一眼看向病床,上面卻是空的,心裏一緊,趕緊從陪護的沙發上坐起來想出去找,卻發現紀小行並沒有消失,只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發獃。

辛垣陵沉默着走了過去,幫紀小行披上外衣。

“我爸走鳥吧。”紀小行輕聲問着。

“嗯。”辛垣陵簡單應着。傍晚的時候紀小行醒過一次,一定要紀白離開。為了避免她再受刺激,紀白只好答應,把紀小行託付給辛垣陵照顧。

“你離開劇組一天鳥,行嗎?”紀小行轉身,注視着辛垣陵。

辛垣陵扯出點笑意,“開機儀式都可以沒有我,離開一天又算什麼。”

紀小行想了想,也笑了,勉強的。

“為什麼一定要你父親離開?”

“辛垣陵,你有因為你的身份而難受過嗎?”紀小行沒有直接回答,也不再看辛垣陵,視線仍舊漫無目的看向窗外,遠處那片墨黑的海。

辛垣陵猶豫了下,點點頭,“有過。”

“其實舒晴的靈堂,我偷偷去了。”紀小行忽然說著,輕聲的。

辛垣陵注視着紀小行的側臉,沒有打斷她,聽着她說完。

“我爸不知道。”紀小行說著,講的是自己的回憶、自己的血肉,“我去了那裏,靈堂很小,特別小,素那家殯儀館裏最小的一間。我去的時候,門口只擺了一個花圈,我爸送的。我不敢進去,只敢站在門口。我看到了她,舒晴的媽媽,一個人守着靈、一個人默默的流淚,沒有聲音的,她哭的沒有聲音的。其實那天的首映禮我不應該去,可我任性,我隨心所欲,大人不讓我做什麼,我偏要跟他們對着干。我明明聽到保姆阿姨在身後喊着我說讓我慢點跑、讓我小心車、我明明聽到她在提醒我說後面有卡車過來了。可我就素要當成耳旁風,因為我覺得只要我想,全世界的星星爸爸都可以摘下來送我。我就素這麼任性,這麼壞,所以,素我害得舒晴被車子卷了進去。”

“那是意外。”

“那素意外,可那個意外卻讓舒晴的媽媽永遠的失去了女兒。所以我憑什麼,憑什麼還要理所當然的接受爸媽的照顧,憑什麼還要心安理得的享受天倫之樂。”紀小行說著,輕聲的。

辛垣陵聽着,心底一點點蔓延開來的疼着。

“所有的人都告訴我,那素意外。可我真的沒辦法走出來。舒晴的血就踩在我的腳下、她在車輪下瀕死的眼神就那樣看着我,讓我忘掉嗎?我真的做不到。我的舌頭……我的發音……會跟我一輩子、提醒我一輩子、告訴我曾經有人因我的任性而死去。我之所以答應做舒澈的助理,素因為我聽到他的病,我以為我跟他同病相憐,我以為……我以為我在幫他的同時,素在幫我自己。你看,我還素會有這麼自私的想法。可我現在明白鳥,我不配,我不配痊癒,我不配……”

紀小行一字一句的說著,輕聲的,疲憊已極、灰心已極,她用了十四年治療自己,她用近乎苦行僧的方式放遂了自己,她每天都在笑,笑到連她都以為自己已經健康了。她不接受家裏的幫助不是因為清高、不是所謂的做出成績給父母看,而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不配。

十四年過去了,她仍舊不配。

她淚流滿面,卻也是無聲的,如同十四年前、她在靈堂門口看到過的舒晴的媽媽,同樣的絕望……

紀小行悄悄離開醫院的時候,辛垣陵醒着。

他沒有叫住她,只是不遠不近的在她身後。她打了輛出租車,他就開車跟着,直到西海島的機場。

他們到機場的時候是凌晨,候機廳里空空蕩蕩的。他跟在她的後面,看着她走進大廳里唯一營業的一家粥店。粥店是半開放式的,他坐在大廳的休息椅上就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她點了一碗白粥,卻沒吃,就那樣放涼。

手機震動起來,辛垣陵接聽,是方離打來的。

“辛總,您什麼時候回來?要不要我過——”

“通知樂怡,她可以離組,行李收好之後,可以幫她訂最近一班回江城的機票。”辛垣陵打斷了方離,直接說著。

“離組?可是她手上負責的工作……”

“交接給別人。另外通知蘇辰,飾演海靈的紀小行因身體突發原因不能再出演,請他重新挑演員。”

電話里沉默了幾秒,方離便沒有多問,“哦,好的。”

機場廣播在辛垣陵掛斷電話的同時響起了,紀小行走出粥店,朝着安檢口去。

西海島機場很小,如果不是因為這部電影,恐怕這裏是紀小行一輩子也不會想到要來的地方。她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說很慢,不長的一段距離,卻像是將短短的數日重演了。透過玻璃牆幕的反光,紀小行知道,辛垣陵就在跟在她的身後。她想回頭,起碼要說一聲再見、以及抱歉。

可終究還是沒有。

應該不會再見了吧,整件事與他無關,就沒有必要讓他再承受一個永遠也不會痊癒傷口的朋友。

辛垣陵,別了。

辛垣陵看着紀小行過了安檢,看着她的腳步忽然停下、站着、直到像是做了最後的決定,走向最遠。

紀小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離開……

夜,剛剛打掃完蝸居的紀小行總算能坐下來休息一會兒。離開得雖然不算太久,可也還是把家裏從裏到外都擦一遍才舒服。

家裏只有她一個,安安靜靜的,索性開了電視,也不看,就着聲音泡了杯咖啡,不怕睡不着,反正明天也不用早起。

其實一個人在家也蠻好,胡思亂想也好、蓬頭垢面也罷,不會有人嫌棄不會有人嘮叨。她覺得,自己其實可以開心一點,完全可以,直到看到衣架上的那條小黑裙。

那條代表着她曾經出現在“月殤”的小黑裙。

每個人不願去回想的經歷中或許都有一個不能被觸及的“點”,或許這個“點”是一句話、一句歌詞、一個小擺設,或者以任何形式存在着的事物,今晚是這條黑裙,明天呢?今後呢?紀小行的指甲深深的摳進掌心,身體上的疼,總好過心上的……

“嘭!”的一聲,入戶門從外面被打開了。

“咣當、咣當”兩聲,兩件行李被滑丟進來。

“紀小行你個缺德帶冒煙兒的,還不出來接我一下,媽呀可累死我了!”樂怡比平時高八度的大嗓門驟然響起,足以壓過天地間一切噪音……

紀小行怔怔的站了起來,走到客廳,怔怔的看着樂怡風風火火的進來,若無其事的換鞋、癱在客廳的懶人沙發上呈個大字,嘴卻不閑着,一連串的話:“你說你走就走吧,把行李都丟給我,零零碎碎的知道我收了多久不?哼哼好在我也沒吃虧,劇組按全款給我結算的勞務費哈哈哈哈哈哈哈世上真是好心人多啊!”

紀小行怔怔的看着她,聽着她說著。

“發財了發財了,紀小行,明兒請你吃大餐去。想去哪兒?海鮮還是吃自助?唔我想想,南岸那個五星酒店新開業,頂樓的旋轉餐廳應該不錯,走起走起。不過你打扮漂亮點兒哈,別給我丟人!”樂怡又跳了起來,從包里拿出個厚厚的信封,一臉“紈絝”的拍在紀小行手裏,“看見沒,姐的勞務,金額大大的,包養你沒問題!”

“噗。”紀小行終究被這句“包養你沒問題”逗笑了,輕輕的抱住閨蜜,什麼都不想再說。

“喂喂你幹嘛?我還是喜歡男人的哈……”

“樂怡,我餓了,幫我煮麵吧。”

“有沒有搞錯啊剛到家的人好像是我啊你居然指揮我幹活!”

“可素你煮的面真的很好吃啊。”

“哼哼哼哼我幹什麼都乾的好!”

兩居的小房子裏恢復了熱鬧,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有一種朋友,叫做陪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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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兄蛋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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