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情字一說,何來對錯(大結局
戈壁上,源仍保持環抱住尹靈兒的姿勢,尹靈兒走完了往世的全部記憶,然,現實中才過去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眾人便保持伏地跪拜的姿勢,被膜拜的尊者沒有發話,沉寂中的壓抑,更令人膽戰心驚,一時間,無人敢出聲。<>
無聲中,尹靈兒的身體悄然發生變化,彩色仙氣在血脈中遊走,最後溶於經脈,身體變得強韌,修為急速上升,越過大羅金仙,最後停在大羅金仙之上。
如翼長睫動了動,睜開眼,掛在眼角的淚珠無聲滑落,尹靈兒伸手碰了碰面頰,她才知,在陷入回憶之時,自己竟然已淚流滿面,怔怔的看着手上的淚漬,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一隻手握住她沾了淚的手,她愣愣抬頭,入眼是熟悉的天顏,然而,這一刻,看着這張極易令人迷失自我和心的俊美之顏,她的心,卻沉入了谷底。
她眼中泄出的失望,刺痛了他,他身子一僵,握住她的手更緊。
“你,都記起了。”不是問句,是陳述句,話出口,星眸中露出絲絲緊張。
“記起了。”她平和無波的回道。
“對不起。”他低語,語氣沉鬱帶着愧疚。
往世發生的事太多,她不知這聲對不起,是向何事致歉,淺淺一笑,尹靈兒含笑的面上卻湧出更多眼淚,那一世,紀墨的修為可敵七八個大羅金仙,她趕到時,紀墨已深陷火海,試問,世間誰有這麼大本事,能破荒漠上的玄機陣,闖入防守嚴密的魔宮,將紀墨置於死地。
除了源,她想不出第二個人。
那一世,她質問他是否對她有意時,他沉默不言,她念在他當時不解情事,可以不怨。
她絕望悲憤而走,他沒有挽留,她念在他性情冷漠,可以不怨。
她淪陷泥潭,被厄運折磨得體無完膚,他沒有現身施救,她念在他不理世事,不知她遭受磨難,可以不怨。
但,她經歷了重重苦難,排盡一切艱難,終於重獲新生,光明就要到來時,他卻憑空而出,扼殺了那縷希望之光,讓她怎能不痛,怎能不怨!
她怨,既是不解情事,他又何以動了情,動了心。
她怨,他深藏心思,不表不露,讓他們的情緣豎了高牆,生了鴻溝。
她怨,他放她離開,不聞不問,若是不明自身心意,待她終身將落時,他又何必出現,殺她心上人,碾碎她心。
那一世,最終的結局,不管源起何因,他殺了紀墨,就是斷了她的情,傷了她的心。
縱使往世和今生不能相提並論,如今心緒煩亂,她真不知該以何種情緒面對他,慢慢將手從他掌心抽離,掙脫她的懷抱,她緩緩起身,感覺到另一道灼熱的視線,側目,看向不遠處。
不知何時,被柒妖女等人護在中心的紀墨已睜開了眼,見她看過來,紀墨對她展顏一笑,他道,“都記起來了?”相似的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飽含了不同的意味。
她不願去深想兩人語氣中的差別,微微點了點頭,她嗯了一聲。
兩世記憶在腦海中交錯,此刻,她亦不知該以何種心緒面對紀墨,既不知,不如待情緒沉靜下來,再來理清這兩世糾葛。
神色複雜的看了紀墨一眼,尹靈兒一步一步朝着人群之外行去。
場中變化的氣氛,讓伏地的眾人悄悄抬頭,正見那絕色女子朝人群走來,不自覺的,眾人挪動膝蓋,齊齊讓出一條道來。
源兩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你去哪兒?”
“我想一個人靜靜。”
“你,可是在怨我?”星眸里是悔和傷。
她回頭看他,“是。”
星眸一瞬露出恐慌,他半掩星眸,低聲道,“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少見的,他語氣中帶着祈求。
“我不知道……”她也茫然。
他一震,拉住她的手緊了緊,道,“當年,佔了你身,吸你修為,並非我所想。”
“我不知你對此如此在意。”
“在意到,逃離我身邊,轉入他人之懷。”
“你以為,我怨你,是因為這個?”她出言打斷他的低語,“你不是會讀心,為何不好好看看我的心!”她有些怒,事到如今,他似乎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其實,源說出這樣的話,並非偶然,於他所想,追根究底,往世之悲的所有的起因和源頭,不過是那晚,他做錯了事,佔了她的身,吸了她修為,若是沒有發生那晚的事,她不會傷心欲絕離開,不會經受那些磨難,也不會遇到紀墨,忘了記憶,戀上他人。
但顯然,她沒明白他追溯過錯的起因,他沒明白她愁腸百結的源頭。
見尹靈兒面上再度生出失望,他面上有些慌亂,鬆開拉住她的手,他想將她攬入懷中,安慰她的怒火。
然,在他鬆手的那一瞬,她御起法力一退,轉身,腳尖一點,越過重重人群,向著遠方飛去。
“靈兒!”他喚她。
她沒有回頭,故而也沒看到他星眸中沉寂下來的悲痛。
真的要讓她走嗎?
如那一世一樣,讓她投入他人之懷!
不!
他不能接受!
他等待萬年,寂寞萬年,獨守相思萬年,總算明白了何為情,何為愛,他用盡心思,把她帶回到自己身邊,他怎麼可能在輕易放她離開。
要怎樣才能彌補他的錯?
佔了她身,吸她修為,前者,他知有錯,然而,當明白她於他的重要性,縱是有錯,他也不悔要她之舉,後者,非他所願,這萬年來,他心中最大的悔恨便在此。
若讓時光倒流,讓一切重來,讓引起過錯之源熄於萌芽,無怨無恨無悲,亦無他人,她會一直留在他身邊,只有他和她。
讓時光倒流……這樣的念頭在他腦中滋長,絕色天顏沉下,星眸露出瘋狂的決然。
天地間陡然捲起狂風,狂風拉扯着整個空間變得扭曲,斗轉星移,半空的暉陽向東倒退,明月從西起,時光之門開啟,原本平靜的戈壁上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哀嚎聲,伏跪的眾人皆抱着頭在黃沙里痛苦翻滾,眾人只腦中一陣陣刺痛,記憶不受控制的倒轉迴流,痛苦在加劇,無形中,一股強大力量拉扯着他們的修為急速倒退,時光的倒流,讓一切慢慢回到最初。
突來的狀況讓疾行的尹靈兒停了下來,她回頭,但見源立於半空,面上依然是萬年不變的冷峻表情,星眸幽沉若深潭,他的衣袍被風吹得鼓起,雙手交錯放在胸前,狂風正從他指尖源源湧出,狂風之心是深不見底的黑洞,黑洞裏亮着幽光,尹靈兒知道,那是時光之門。
她看着他的舉動,怔在原地。
這一瞬,她明白了他舉動後面的深意,時光迴轉,一切都不曾發生,沒有磨難,沒有傷痛,沒有一切厄運的降臨……
然,縱是讓時光倒流也不能改變曾經發生過的事實,他不明白,她在意的不是曾發生過的一切,她在意的不過是他曾藏了他的心,對她有意,卻不露,看她傷心離走,而不攔,對她去向,不探不尋,痛下殺手,滅她真心。
狂風中心的黑洞越來越大,時光倒流得更加急速,憑逆天法力,只手流轉時光,源面上漸顯蒼白,仙人們亦好不到好去,身體和腦海撕裂般的痛疼讓他們堅固的意識減弱,一旁的紀墨無聲的看着場中的情況,黑眸輕閃,唇角微微勾起。
“尊主,那些仙人的意識在減弱。”柒妖女驚道。
“好機會啊!尊主!”妖王雙目亮閃閃。
“什麼機會?”孟虎莫名。
“仙人意識減弱,尹姑娘也恢復了記憶,且對他似有怨念,此時殺他,正是時機!”妖王再道。
陰蒼一拍腦門,“對啊!我怎沒想到!果然還是老三最機警!”
“尊主,要動手嗎?”鬼嘯問。
兩個時辰過,這時,紀墨體內因使出分身術而暫被禁錮的法力已恢復,他的目光先在尹靈兒身上頓了頓,再移到源身上,他籌謀這麼多年,為的不過是有朝一日,能將此人擊倒,讓她回到他身邊,如今天賜良機,他豈能放過。
嘴角的笑意更深,紀墨緩緩開口,“結陣!”
“尊主,你是要?”
“放魔力!”
“好嘞!”
紀墨飛身躍到半空,柒妖女五人迅速散開,形成一個正五邊形圖案,五人十指結印,法力出,匯到中心,形成一束青色幽光,幽光一閃,盡數被半空的紀墨吸收,幽光入體轉了一圈,又出現在他掌心,他猛的一推,青色幽光如箭射出,直向源飛去。
感覺到來自黑暗的力量逼近,源的星眸冷了一下,他猛的側頭,手心一轉,狂風脫離指尖,席捲着黑洞,正面迎向青色幽光。
嘭!
一聲巨響,時光之力和魔力相撞,狂風消失,倒流的時光停止,世界陷入寂靜。
吱吱吱!兩股力量相撞之處,有如電流般的白光閃爍,兩股力量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交融,閃爍的白光平息,黑洞和青色幽光皆不見,半空中多了一個青色幽洞,尚不知那青色幽洞是什麼,周圍氣息突然一變,一股強大的寒意從洞中泄出,剛剛平靜的空氣再度被攪動,天地變色,明亮天空陡然暗下,似末日將臨,黃沙亂舞,遮了眾人雙眼,眾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壓迫,毀滅,摧枯拉朽的力量蓋下,山石塌陷,江水逆流,日月無暉,眾人感覺到死亡的氣息在逼近,身子被死死壓在地上,劇痛襲身,滅世氣息籠罩在每個人頭頂,天地間的陡然變色,讓眾人隱隱明白這股力量是什麼,痛苦的面上除了驚惶,便只剩絕望。
“滅世之力!”尹靈兒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沒人想到,兩股力量相撞不僅沒有抵消,反而融合成了滅世之力。
不遠處,一絲血線,爬上了紀墨嘴角,看着青色幽光,他蹙了蹙眉。
“尊主,怎麼會……”柒妖女話沒說完,噗,一口血噴了出來。
其他幾位長老也好不到哪去。
源的面色更蒼白,星眸微沉,繼而微微一嘆,滅世之力乃天威,縱是他,也不可掌控,他的目光落到尹靈兒身上,神色深沉難解。
這邊,尹靈兒的震驚已收,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整個人如墜冰窖。
痛苦哀嚎的仙人,倒退的修為,高山塌陷,江水逆流,日月無暉……
滅世!三界傾覆,萬物生靈皆亡,世界將再陷混沌,天地不分,日月不現,萬物不生,一切重歸起點,源也將變回一抹遊離在天地間漂浮無根的意識。
不行!
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不想看萬物盡毀,不想看三界傾覆,不想世間再陷混沌。
她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必須阻止世界被毀。
要阻止這一切發生,堵住從青色幽洞中源源不斷湧出的滅世之力是關鍵。
滅世之力的威力太大,縱是尹靈兒如今修為已達大羅金仙之上,身體堅韌難傷,但這般威力壓下,她亦扛得十分辛苦,強忍下內腹翻江倒海,心中做出一個決定,她頂着壓力,強行調出所有法力,朝着青色幽洞躍去。
她身形剛竄出,有人比她更快。
嗖!
那人躍入青色幽洞,湧出的滅世之力停了一瞬。
嘭!
半空人影一閃,卻是那人被強行彈出幽洞,滅世之力在停了片刻后,再度從幽洞中湧出。
“源哥哥!”
“主子!”
兩聲驚呼響起,顧不得再度湧出的滅世之力,尹靈兒一個俯衝,落到重傷的人身邊。
白色衣袍上沾滿了黃沙,源的面色由白轉青,唇色泛白,星眸半閉,有血漬從白袍中浸出,那般觸目驚心的紅,讓尹靈兒心跳幾乎停止,意識掃去,她怔怔的退了兩步。
修為盡失!經脈盡斷!不僅再次成了凡人之身,他還成了,廢人!
眼淚流出,她瘋了一般向他撲過去,抖着手扶起源的身子,將他緊摟在懷中,泣無聲。
“主子!”白虎也奔了過來,跪在源身邊,悲痛垂頭,淚湧上眼。
她的眼淚滑過臉頰落到天顏上,微涼,垂在黃沙中的手動了動,緊閉的眸緩緩睜開,卻是渙散無光,想伸手觸摸身後的人,但動了動手指,發現抬不起手來,他擰了擰眉,“靈兒?”他的聲音帶着疑問和期盼。
“是我,是我。”回答的聲音帶着哭腔。
“別哭,我無妨。”他的聲音低淺。
傷成這樣,他還記着安慰她,眸中酸澀更甚,強壓下哭腔,她抹了一把眼淚,啞着聲音道,“我不哭,不哭。”
面上淺淺一笑,繼而想到什麼,星眸閃過哀傷,“當年,你含淚離開,我心亦痛,那時我天劫將至……若當時能少些顧忌,尋你而去,你也不會受那些磨難,是我對不住你,你怨我也應當。”天劫二字如一道天雷,重擊在尹靈兒心上。
天劫!萬年一次的天劫!她竟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原來,當年他放任她離開,竟是天劫將至。
不是冷漠,不是無情,一切源起皆是天劫!
天劫至時,法力盡失,他淪為凡人,若尋她而去,已是凡人之身的他無疑會像今生一樣,將帶給她許多麻煩,他明白這樣的道理,所以他另可獨守孤島,也不要隨她而去,成為她的累贅。
他沒有對她不聞不問,也沒有放任她陷入危機,法力失,他對萬事皆不知,因為不知,所以在她遭受危難時,他沒能及時對她伸出希望之手。
是她太笨,竟沒看透他沉默背後的深意。
自詡聰慧如她,竟會犯如此大錯。
他是她的源哥哥啊!
那個從小對她呵護至微,捨不得讓她受絲毫傷害的源哥哥啊!
她怎麼可以質疑他對她的心!
怎麼可以對他生怨!
怎麼可以不問緣由,棄他而去!
一波一波的錐心之痛蔓延開來,眼淚怎麼壓也壓不住,累漬濕了她和他的衣襟,喉嚨哽得更難受,她泣不成聲。
他的聲音還在繼續,“獨守孤島的日子,我極希望能聽到你的消息,你在何方,在做何事,遇到何人,我都想知,可沒人告訴我……天劫后,我得到你的第一個消息,鴻運老祖傳來傳音符,言,你被他囚禁在魔宮……”低淺的聲音頓了頓,再開口時,他的語氣變得深沉而悠遠,“我不知,你並非是被囚禁,而是自願留在他身邊,也不知,你那時失憶已戀上了他,更不知,你對他的愛竟已深到甘願為他而死,若是知,我不會……”不會如何,他沒有說,但尹靈兒卻明了。
他不會殺紀墨,不會讓她有跳入火海的機會,不會讓當年的悲劇發生。
明明已覺察到當年他對紀墨出手,乃鴻運老祖所設計,但心被怨念所蒙蔽,讓她失了探尋真相的勇氣。
一時的退縮,給了她狠狠一擊。
錐心之痛下,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責,心中陣陣抽痛,眼淚流的更凶,“是我不好,我不該……”
“不是你的錯,是我妄圖扭轉時光,觸了天機……可惜,我的意念之體與天威相剋,無法吸收滅世之力,不能讓你繼續安活於世,是我之過……”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
“我知你心中有怨,但我放不開你,別走,可好?”他的聲音中帶了些小心翼翼和期盼。
“我哪兒都不去,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只求你能好好的。”她將臉貼到冰冷的天顏上,哽咽着說道。
臉上露出欣慰,他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
“源哥哥!”尹靈兒失聲痛呼,絕望和無止境的悲戚將她包裹,意志消沉,她只覺眼前一黑,身子就要倒下,白虎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將頭埋在他肩胛處,她抱緊他,猶如抱住稀世珍寶。
半空,青色幽洞還在放出滅世之力,她已無心再管,此刻,她的心她的眼,只有懷中人。
紀墨看着底下兩人,眼裏傷色溢出,薄唇緊抿,他身形一閃,向著滅世之力衝去。
嘭!
又是一道巨響,人影竄入青色幽洞,捲起一道旋風。
呼!
旋風呼嘯,將人影團團圍裹。
嗖!
黑洞兀然消失,旋風亦消失,只聽一聲悶哼。
嘭!
旋風中心之人,轟然倒地。
世界靜了一瞬,被席捲的黃沙還飛揚在半空,然而,滅世之感卻驟然平息,山石停止了垮塌,江水停止了逆流,遮在上空的陰霾漸漸散開,露出一縷朝氣之光,眾人倒退的修為停止,帶着毀滅氣息的滅世之感和身體的劇痛齊齊消失,眾人尚沒明白髮生了什麼。
“尊主!”幾聲凄厲的喊聲同時響起,柒妖女等人驚呼出聲。
這聲驚呼,將沉浸在絕望和悲痛中的尹靈兒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黃沙之中,紀墨捂着胸口,面無血色,蒼白如紙,鮮血若洪流從他口中湧出,拼盡所有修為,他隻身扛下滅世之力,面對毀滅性的衝擊,縱然修為高深如他,也難有活命機會。
柒妖女等人急奔了過去,鬼嘯扶起他的身,柒妖女、陰沉、妖王、孟虎皆單膝跪在紀墨身後,柒妖女已泣不成聲,其他四人亦紅了眼眶,滿臉悲痛。
紀墨的視線卻定在尹靈兒身上,朝她緩緩伸出手。
尹靈兒與他的距離僅一兩丈,她面上還掛着淚,突然發生的一切讓她有些懵,愣愣的看着向自己伸過來的那隻手,這種情況下,她做不到不理會,珍重的將懷中的源交給白虎,她緩緩起身,靠近他,蹲下來,默了默,她握住了那隻朝她伸來的手,“你怎麼這麼傻!”
紀墨抬起另一隻手,摸上她的面頰,“危險的事,自然由我來做。”他紀墨非善者,有此舉,不過是為了她。三界傾覆,她亦會亡,他不想看着她消失於世,所以他擋下了滅世之力。
她懂了他之意,眼淚不可抑制流了出來,她搖頭,“我不需要你……”
手指放到她唇上,“不要在說那些傷人的話,你知,我不愛聽。”
她默無聲,淚到唇邊,她嘗到了澀味,如她心中泛起的滋味一樣。
“傻丫頭,為你做任何事,我都樂意。”
她咬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喜歡喚你靈兒,還是喜歡喚你丫頭。”
“可惜你記憶恢復得太晚,若是今生初見,你便記得我,那該多好。”他語氣裏帶着嚮往,尾音還殘留着惋惜。
“對不起……”
“不想聽你說對不起,我想聽你再叫我一聲墨。”
“墨……”她含淚喚出口。
他心滿意足的笑了,滅世之力重創,它的身體機能在衰退,她能感覺到他生命在快速流失,手一動,御起法力,她想將仙氣注入他體。
他阻止了她的動作,“別浪費仙氣,沒用的。”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弱,越來越輕淺。
目光在她面上流連,似想將她的模樣深深的映入腦海,他的手指慢慢抹掉她面頰上的淚,“今生……是我晚了一步……讓他……捷足先登。”他再度開口,出口的話語已是斷斷續續,聲音亦弱不可聞,“待我再生,你可願……”
話沒有說完,虛弱的呼吸徹底斷掉,覆在面上的手軟軟耷下,黑眸閉上,未完的話和那眸中的期盼,一起被封在了他體中。
“尊主!”柒妖女五人痛呼。
鬼嘯緊緊的摟着紀墨的身體,閉目仰頭,兩行淚留下。
柒妖女的哭聲再也壓抑不住,痛苦而出。
陰蒼一錘打在黃沙中,淚珠如線,滴落入黃沙。
妖王捂住臉,深埋下了頭。
孟虎這個爽直的硬漢,全然不顧形象,抱着頭,嚎然大哭。
尹靈兒身子一軟,跌坐在黃沙中,她怔怔的看着閉上眼的人,眼淚充盈了眼眶,遮擋了她看他的視線。
那一世……
當她處於絕境之時,她遇到了他。
他給了她一個朝陽般的新生,一個重活於世的機會。
荒漠上,暉陽下,他憐惜的撫過她的臉。
“如此絕色,香消玉殞,實在可惜。”
“這丫頭,我看上了。”
“斷經脈,失修為,淪為凡人之身,卻能在此荒漠中存活下來,這份意志,我喜歡。”
他帶她回魔宮,一道金鎖封了前塵,忘了往事,他說,“封印記憶,前塵盡忘,是為她好,如此不堪回首的過去,忘了也罷。”
仙泉之地,他們初遇,他勾着魅惑的笑,撩起她的髮絲,蠱惑着她的心。
“我從不為君子之舉。”
“丫頭,你應該謝我。”
“以身相許如何?”
她從未見過如此無賴的人,卻莫名對他難以生出排斥。
他帶她賞閱美景,指着百花嬌艷的花谷,送上心底的柔情。
“若我說,我對你是喜歡,你可願和我一起看盡山河風光?”
他帶她入凡間,品俗世之餐,逛繁華集市,看人間百態。
“你看,人間疾苦,區區百年壽命,他們仍在努力生活。”
“你我壽命無盡,若不尋個相守之人,豈不孤單。”
“為了日後幸福,不若你以身相許。”
為投她所喜,他為她幻變出一個全新的凡間,呈現在她面前,他看着她,寵溺的笑,“我將妖魔界變成另一個凡間,送你,如何?”
他喚她丫頭,帶她走過萬千山河,看了風光無數,在她耳邊編織他們的美好未來……
他說,我知你心中還存有疑慮,我可以等你將所有疑慮打消,等你將心完整的交給我。
他與她惜別,道出隱晦的求娶之言——待你凱旋,我為你鋪上千里錦紅。
他替她記住記憶里那些不可寬恕的仇——她忘了,我替她記着。
今生……
太宗門內,深林中,她見證他將他人做了爐鼎,雙雙再生,不完美的初遇,在她心上落下一個結,否定他的結。
他將藏身在樹身的她拉出,他說,“我不叫喂!我叫紀墨。”
取得此名,是否便意味着,今生,他將寂寞一生。
她不知他何時發現了她再生,從此,她的身後多了一個他的身影。
初時,她不明他心,對他排斥,冷語相向,他始終奉上笑臉。
後來,她明了他心,她的心卻給了藏在心間的人。
她挑露了她無意,他對她依然執着。
執着到為她擋下一切艱難。
執着到舍了到手江山,棄了性命,只為換她存活。
執着到費盡心思,籌謀划策,只為與她再續前緣。
兩世糾葛,他對她深情不改,她卻忘了曾經情意。
深情無罪,情深是劫。
她是他的劫。
是他前世的劫,今生的劫,難以抵抗的劫。
那一世,烈火中,他面上殘留的笑,以及黑眸流露出的真情和溫柔,她還記憶猶新。
今生,她與他的交集仍歷歷在目,她還沒理清該以何種心緒面對她,卻要再一次看他,為她而亡。
往世她與紀墨緣淺,今生,他們無緣。
再回首,她對紀墨有愧疚,有痛心,有感激……可他們相見不逢時,今生,她對紀墨卻獨獨缺了一份心動。
傷、悲、愧同時襲上心頭,第一次,她握緊了他的手,久久不能放開。
這時,陰蒼突然站了起來,祭出長劍,劍尖直指尹靈兒。
覺察到突來的殺意,尹靈兒木然抬頭,看着直指鼻尖的長劍,她沒動。
她身後,白虎將法力調到了掌心,人群中的禺強、西海龍王等人也挺身站出,對面的人一動,除了抱住紀墨的鬼嘯,其他三人亦站了出來,氣氛拔刃張弩。
“姑娘可對得起我們尊主!”陰蒼怒喝。
她咬唇,垂眸不言。
“情愛一說,何來對錯。”白虎開口道,看了眼紀墨,白虎又道,“奉勸幾位一句,此時動手非明智之舉,你們尊主的仙體怕是經不起拖延。”
白虎一語,將柒妖女等人理智拉回。
正如白虎所言,紀墨如今的情況,拖延的時間若久,他仙體消散的可能性便越大,保得仙體,重生便容易許多,幾人心中皆明白這樣的道理。
雖對尹靈兒也有不滿,思及到紀墨,其他三人畢竟對她難生殺心,攻勢漸漸收起。
鬼嘯抱起紀墨的屍體,起身,道,“走!”
陰蒼的長劍仍倔強的指着尹靈兒,“若不是為了她,尊主不會身亡!”
“大局為重!”鬼嘯喝了一聲,擔憂的看了眼懷中的紀墨。
“保住尊主仙體要緊。”想到復活自家尊主才是當務之急,連直性子孟虎都出言勸道。
“剛才為尊主啟陣,我們損耗極大,真動起手來,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鬼嘯嘆了嘆,用神識對陰蒼道。
“大長老說的對,以尊主對姑娘之心,也不會許你傷她分毫。”柒妖女抹了一把淚,道。
縱然有不甘,面對紀墨仙體即將消散的危機,陰蒼也只能收了劍,同幾人一道離開。
看着隱沒在黃沙中的背影,和他們相護的那個已無生機之人,尹靈兒的目光沉而痛。
“小主子,主子的傷勢也不宜拖延,必須立刻為主子治傷。”白虎的話將尹靈兒的視線拉回。
“傷勢?”
“方才我探了探,主子體內還有氣息……”
“氣息?他還……活着?”似不敢相信這突來的喜訊,她身子晃了晃,繼而如風竄過去,手指顫顫的伸到他鼻下,感覺到微弱的呼吸,絕望的眼中破開一道光,淚眼露出喜色。
白虎將源背在身後,搖身一變,化回真身,“小主子,上來,我們回神界。”
深吸了口氣,將凌亂的思緒收起,尹靈兒身形一動,躍上虎身。
將目光落在禺強、西海龍王等人身上,白虎道,“善後之事,便交給幾位了。”話落,虎身矯捷騰起,直躍天際。
來勢洶洶的妖魔大軍,在五位長老的帶領下,頃刻間便退了個乾淨,戈壁上,寂靜無聲,眾人面面相覷,今日發生的一切,於他們而言,儼然是一場噩夢,幾次擦着生死邊緣而過,眾人心有餘悸,驚恐還殘存心中,然,這一切已經不重要,因為所有危機皆已過去,他們再度看到了希望之光。
……
神界萬物如常,仙氣充裕依舊,植被繁密蔥翠,與當年在孤島上如出一轍的木屋矗立在繁花之中,木屋周圍被山茶環裹,花香和彩蝶氤氳纏繞,屋內,床榻上,源星眸緊閉,天顏恬靜安詳,縱是此刻沉睡,也難掩他身上散發出的天人氣質。
尹靈兒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明知道他已脫離了危險,她卻仍然有些緊張。
那日白虎載着源和她匆匆趕回神界,她耗費了體內一半的仙氣,才將他的意念之體修復,滅世之力威力極重,若非他乃意念之體,萬物之主,恐怕他也會同紀墨一樣,當場身亡,如今雖保下了性命,但經過滅世之力的重創,仙氣再度被封於體內,法力盡失,他又回到了凡人之身。
床上的人呼吸亂了一瞬,尹靈兒立馬舉目看去,正對上一雙璀璨星眸。
直到看到掛心的人醒來,尹靈兒緊提的心終於落下,面上一喜,她動了動唇,萬千言語卻堵在了喉間,她只能緊握他的手,眼淚奪眶而出。
一聲嘆息從他口中溢出,他攬過她的身,讓她靠在自己懷中。
好一會兒,止了哭泣,她抬頭看着他,“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
“意念之體不會輕易消散,別擔心。”他安慰她。
“待你身子好些,我們下界重新汲取意念,助你恢復法力。”
“不用。”
“為何不用。”
將她凌亂沒有打理的長發理順,珍惜的握在掌中,他道,“意念之身,一年之後,可自行恢復法力,此前急於恢復法力,是不想再讓你受難,如今我們身處神界,無人能再傷你分毫,恢復法力一事,不急。”
星眸沉靜一瞬,昏迷前的肺腑之言,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情愛面前,信任和坦誠,方可讓情長久,源又道,“靈兒可還有想知之事?”
尹靈兒明白他突然說出這話的原因,他們之間的誤會,是從隱瞞開始,他道出此話,是想他們徹底敞開心扉,不要再因誤會生了隔閡。
“你的心意,我已知。”她倚在他懷,輕聲道。
“知何?”
“知往世你對我有意,今生你對我有情。”
“你知之不全。”
“還有什麼,你告訴我。”
“你可知,眼見你離去,我心絕苦,你可知,看你入火仙逝,我心空空,你可知,等你萬年,我心愁腸……”
“我知!我知!”她抱緊他,又是淚如雨下。
“為何又哭?”
“喜極而泣。”
“不想看你哭,你哭,我心甚痛。”他捧起她的臉,吻了她的淚。
唇畔從她眼瞼溫柔滑過,她的心狂跳起來,臉微微一移,尋上他的唇,她覆了上去。
若蜜糖般的甜和春風般的柔繞在兩人之間,似不想擾到互訴衷腸的兩人,屋外的陽光悄然移開,入屋的風都輕了些許,無聲情愫延綿而開。
深情一吻之後,雙唇相離,相擁無聲……
片刻后,尹靈兒再度開口,打破了沉靜,“源哥哥可知,當年,鴻運老祖給你的那顆極品聖丹有異?”
“極品聖丹無異,但修為至高之人服之,體內仙氣猛增,若於修鍊中,易失理智。”
“源哥哥不知?”
“當時不知。”
想到源曾說,他不服食丹藥,尹靈兒腦中一閃,道,“源哥哥從不服食丹藥,所以對其功效和忌諱才不甚了解。”
源嗯了一聲。
不得不說,鴻運老祖的確對源了解頗深,估計鴻運老祖原本之意是想讓源失去理智,失了理智的人,最易掌控,他的最終的目的是想掌控源,為他所用,試想,三界之尊,成了自己手中傀儡,掌控三界,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人算不如天算,若萬事都如料想中那般順利,世間也不會出現那麼多意外。
星眸專註的看着她,如今再憶起當日之事,眸中仍有愧疚,他道,“以我修為,原可抵抗,未曾想,那時你突然歸來,你手中的沁香紫蘭誘出了我體內的情愫,失了理智,遵從本心,才會對你行情愛之舉。”頓了頓,他的聲音更淺更輕,“我沒想到,體內紊亂的仙氣在不受控制之下,盡數汲取了你體內的仙氣,讓你失了法力。”
她聽出了他話中的歉意,在他唇上落下淺淺一吻,她道,“我不介意,那時的我不介意,縱使今生憶起,我仍不介意。”
星眸中爆出絲絲喜色,若一瞬破開的煙花,那般璀璨之色,讓尹靈兒晃了晃眼。
費力的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尹靈兒再問,“源哥哥何時發現鴻運老祖要對付你?”
“你仙逝之後。”
“既然那麼早就知道了,為何不殺了他?”
“我把他們的命留給你。”
他說的是他們,他記得那些傷害她的人,他將他們的命留下,等她歸來,和她一起,一筆一筆清算當年宿仇。
想到歸來,她記起了,往世失憶后,再遇鴻運老祖時,他給她的那道傳音符。
“源哥哥交給鴻運老祖的那道傳音符是怎麼回事?”
“哪道傳音符?”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鴻運老祖的仿聲之能高絕。”
“源哥哥的意思是,那道傳音符是鴻運老祖偽造的?”
他嗯了一聲,“我亦有此意。”
“何意?”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
後記
鴻運老祖死後,炎帝和青帝便失了蹤跡,白虎着手重新給天東天南派任了新天帝,並於三界之內,搜索青帝等人蹤跡,數月後,在凡間傳來了青帝等人的消息,聽到青帝等人消息之時,源只淡淡的對座下白虎朱雀玄武三人吐了四個字,“勤加修鍊。”
三人一時皆不明其意,還是在旁的尹靈兒好心提點了幾人。
大神顯然是不想自己動手解決青帝等人,言外之意就是將滅殺青帝等人的任務交給了三人,青帝等人乃大羅金仙修為,白虎三人只有金仙初期,要對付高出他們三個等級的敵人,自然要勤加修鍊,提高修為才行。
經尹靈兒解釋,三人明了,立馬下定決定發憤圖強,在要最短的時間內,將修為提升到大羅金仙,好為自家主子滅殺渣渣。
日夜不間歇的苦修,加上尹靈兒煉製了各種極品丹藥進補,一年後,玄武白虎朱雀三人修為終於達到大羅金仙,三人入凡間,逐一尋出青帝炎帝等六人,殺之。
天東天北,在聽到青帝炎帝等人的死訊后,原本就揣着忐忑之心的天東天南仙君們更加寢食難安,眾仙君立馬聚在一起,商議對策。
商議時,結合青帝炎帝等人的下場,眾人得出兩個結論,第一,神尊此時沒有追究他們過錯,並不代表以後不會;第二,逃跑並不能躲避懲罰。
明白這兩點,眾仙君更愁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天東一位仙君提了一個建議,建議內容大致如下:既遲早會受到懲罰,不若自覺一些,呈上請罪書,說不準神尊看在他們虔心悔過的份上,能留他們魂魄不散。
此建議得到仙君們一致認可,知道逃不過懲罰,若真的能保住靈魂不滅就是不幸中的萬幸,眾仙君商議后,聯名向源遞上了請罪書。
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源並沒有追究他們的過錯。
當然,沒有追究的原因還是尹靈兒在旁為他們美言了幾句,在尹靈兒看來,實際上,那些仙君不過是棋子,他們並不知所效忠的帝君投靠了鴻運老祖,且他們也沒做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不過是授青帝炎帝之命,與天西等仙君切磋了切磋,加之,若下手除掉那些仙君,扶持新任仙君又是一個極其費神費力的工程,故而,雖然,他們有些小過,但念在他們不知內情的情況下,不若饒了他們,不予追究,如此一來不僅省了扶持仙君的麻煩,還體現了神尊寬宏大德之名。
天東天南眾仙君在得知神尊不僅饒了他們性命,還保留了他們的仙君之位時,被喜訊砸的當場暈了過去,再度醒來,確定他們真的逃過一劫,仙君們的第一反應都是掩面而泣,當然,流下的眼淚自然是歡喜的眼淚,歡喜之後,仙君們讓仙界最好的技師雕刻了一樽源的雕像,擺放在仙府正堂中心,日日朝拜,並以心魔起誓,永生奉源為尊,絕不生褻瀆背叛之心。
天西,天西各仙君到凡界走了一朝,見到了水神,不知水神對他們說了什麼,各仙君回到仙界后徹底斷了疑心,打算一心一意效忠源,然,他們想效忠時,白虎卻帶去了源的口令,命天西各仙君效命於少昊,雖遺憾不能歸於神尊座下,對神尊的敬重之心,讓各仙君對此旨意沒有異議,加之,各仙君也明白,以他們的修為和能力,也只能擔當仙君一職,根本沒有資格於神尊座下效命,所以仙君們毫無抗拒的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接到口令的翌日,天西仙君至西海向少昊請罪,並言辭誠懇的請回了少昊,重新奉少昊為天帝。
少昊復歸天西天帝之位,於此同時,西海龍王也繼續擔任輔神,暗潮湧動之後的分裂局勢得解,天西再次統一,重歸平靜祥和。
天北,無需源下達指令,禺強在回到天北之初,就一連下了兩道仙令。
第一道是關於顓頊錦灝的,仙令言:顓頊不守尊卑,不遵禮儀,不敬帝君,不從臣訓,以下犯上,德行冒失,錦灝婦道有失,妄吐虛言,污尊者聖名……兩人罪深孽重,押送仙刑台,滅其仙身,魂魄入牲道,生生世世不為人。
聽到這則仙令,天北眾人唏噓不已,對兩人受到這樣的責罰,絲毫沒有露出同情之心,眾人心知肚明,顓頊得罪的不是別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無敵之尊,對尊者不敬,本該戳骨揚灰,打散魂魄,永世不超生,然,禺強念在舊情,不僅留了兩人魂魄,還讓他們入了輪迴之道,已是仁至義盡。
第二道是關於神尊與其養女的那則流言,仙令言:神尊護仙界安危,應得世人朝拜,於神尊,世人只可有敬重之心,不可有非議之心,不從者,滅仙身,魂魄入煉獄!
這則仙令表面看起來是警告,然而,眾人還是從字裏行間中領會了禺強想表達的深意。
禺強想表達的潛藏意思便是,仙界得神尊庇護才能平靜祥和,受神尊庇護,你等只需敬重膜拜即可,萬不可議神尊私事將其惹怒,若神尊生怒,不再理會仙界安危,妖魔來犯,以仙界兵力如何能敵!屆時,仙界何以得保,你等何以能活!
誠然,雖然妖魔魔尊已經亡,但幾個長老尚且,而且,魔尊仙身得保,復活只是時間問題,若沒有神尊庇護,妖魔虎視眈眈,哪有安生日子,這般道理,眾人當然明白,看了那則仙令,眾人哪還敢非議,加之尹靈兒滅殺了鴻運老祖,其高能得眾人所見,眾人連帶着對尹靈兒生了敬意,並將她奉為了神女。
白虎將這些消息稟告給源,源聽后,淡淡無反應,應該說,他根本都沒注意白虎說的什麼,他的心思都在手上的藤編螞蚱上,那是給他兒子的玩具,他神情專註,編的很認真。
至於為什麼會有閑情親手給兒子編玩具,別以為這是疼愛兒子的父愛行為,實則不過是想用這個小玩具轉移兒子注意力,好讓他不在粘着他母親。
所以的說,生兒子不好,粘母!
這是大神對兒子的定義。
最後一筆完成,源起身,舉步出屋,從頭到尾都沒回過白虎一句話。
被自家主子完全忽略在旁的白虎有些憂傷,他舉目望天,暗自感慨,自從小主子和主子冰釋前嫌,兩人日日相伴,主子對他們幾個神獸越發冷淡了。
越發冷淡的大神正朝着後花園的花圃而去,他腳步輕緩,但細細看去,能發現步伐比平日略快了些。
花圃內,驕陽之下,各色高品級的仙花仙草卓卓而立,泛着鮮嫩光澤,淡而雅的清香瀰漫,入鼻嗅之,怡人清肺,令每個毛孔都會忍不住舒展開來。
中心,一株紫衾草旁,尹靈兒正拿着一個小鏟子給紫衾草翻土,紫衾草為紫色,蘭科形植物,紫衾草不開花卻可結果,這種跨出生物生長規律的奇異方式,讓尹靈兒一度驚嘆。
這株紫衾草培育了五年之久,再過些時日便能成熟結果,在結果前,紫衾草會很嬌貴,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導致果子無法成功結出,所以,這幾天,尹靈兒對這株紫衾草格外呵護。
至於為什麼會如此重視紫衾草的果子,這跟復活青龍有關。
經過一年的努力,耗費了不少材料和丹藥,一個月前,青龍的龍身終於重塑成功,而龍身並非青龍原生之體,龍髓與之融合,需要的正是紫衾草之果。
尹靈兒身旁,一個小人也有模有樣學着她的動作,給另一株石蓮翻土,小人兒大概五六歲,模樣與源有八分相似,還有兩份傳承了尹靈兒的靈動和生機,小小年紀,已生的這般妖孽,叫尹靈兒這個做母親的時常感慨不已。
小人兒翻了一會兒,看了眼自己的母親,俊美非凡的臉上蹙起眉頭,躊躇了片刻,他開口問道,“娘親,什麼是夫管嚴?”
這時的尹靈兒已完成翻土工作,取出五彩靈泉,她正小心翼翼的沿着根莖滴入土中,兀然聽到自家兒子口中吐出“夫管嚴”三個字,滴靈泉的手一頓,“這詞兒誰告訴你的?”她問。
“玄武叔叔。”小人兒如實作答,“玄武叔叔說,爹爹將娘親看得很緊,不許娘親下界,因為爹爹不許,所以娘親才不能陪我下界玩耍。”說到自家娘親不能陪自己下界玩耍,小傢伙面上有些失望。
尹靈兒揉了揉他毛茸茸的頭,道,“不是爹爹不許,是娘親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能陪小璟下界玩耍。”
“娘親有什麼重要的事?”小傢伙問。
尹靈兒還沒開口,橫空插進一道清雅而舒涼的聲音,“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妹妹。”說話的人星眸柔柔的看着尹靈兒,眸心閃着溢彩。
尹靈兒:“……”
看着緩緩向這邊走來的源,尹靈兒額頭出現了三條黑線,不要當著兒子說這麼富有深意的話好吧!
“爹爹!”小傢伙歡呼了一聲,扔了手中小鏟子,邁開小腿,奔向父親,他好奇的張望父親身後,父親身後空空無也,什麼都沒有,沒發現父親口中的妹妹,小傢伙問道,“爹爹,妹妹在哪兒?”
“又在打擾你娘親?”源沒有回答自家兒子的話。
聞言,小傢伙立馬端正身姿,仰頭看着自己偉大而令人敬畏的父親,一臉嚴肅道,“沒有,我在幫娘親護理花花。”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照顧的那株石蓮,小傢伙說的義正辭嚴,但閃爍的目光和面上的心虛卻沒逃過自家父親的法眼。
源嗯了一聲,將手中的藤編螞蚱遞了過去。
看見那螞蚱,小傢伙眼中立馬綻放出驚喜的光彩,急忙接了過來,愛不釋手的左右翻看,道,“爹爹真厲害!”童音中滿滿都是崇拜。
對於自家兒子的崇拜和歡喜,源依然保持淡定臉,“想要妹妹,便少打擾你娘親。”
“為什麼?”小傢伙問。
“你娘親有重要的事要做。”他回道,同樣一句話,但從他口中說出,讓尹靈兒忍不住想歪,且面上微紅。
小傢伙咬着手指思量了一番,聰慧的小腦袋很快明白了重要的事是什麼事,“重要的事,是妹妹嗎?”不待回答,小傢伙一拍小拳頭,又自言自語繼續道,“一定是的,娘親要給我生妹妹,所以很忙。”說著,小傢伙給尹靈兒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道,“娘親,你要加油哦!”
尹靈兒:“……”
加油這個詞還是她教給兒子的,沒想到自家兒子第一次用這詞,竟是……
一直保持着面癱臉的源終於對自家兒子露了幾分柔色。
尹靈兒握拳咳嗽了一聲,向兩父子走來。
見心愛的人走來,源對自家兒子道,“你白虎叔叔給你帶了戦羽宮的點心。”
一聽到白虎帶回自己最喜歡吃的點心,小傢伙眼睛更亮了,“白虎叔叔回來了?”
源嗯了一聲。
小傢伙歡呼一聲,邁着小短腿,跑出花圃。
見自己兒子三言兩語就被忽悠走,尹靈兒有些無奈,說起來,她與兒子的相處時間還沒白虎等人來的多,這主要是源於大神從中插手,每次兒子與她相處不超過一個時辰,就會被大神以各種理由支開。
尹靈兒曾就此事與源交涉過,言,孩子童年時,應該多與父親母親相處,感受父愛母愛。
大神對於她的交涉無動於衷,不急不緩的回了她一句“男子要獨立。”
她反駁,“小璟還只是孩子。”
“萬事從小做起。”
“要獨立總得等到他成年……”
“慈母多敗兒。”
“……”她無言以對。
走神時,一隻溫熱的手攬住她的腰,星眸看着她,閃着點點熱度,“靈兒要加油。”他輕笑着,也道出跟自家兒子一樣的話。
“什麼?”走神的思維還沒徹底歸位,她隨口問道。
“給小璟添個妹妹。”
“……”
“小璟也有此意。”
“……”
“我們要多努力。”
“……”
大神,已經很努力了好吧!
再努力,她每天就不用做別的事了!
大神沒有理會她抗議的眼神,攬住她的腰,直奔屋中床榻。
途中,尹靈兒試圖讓大神放棄努力造人的想法,支支吾吾道,“那個,我們昨天……不是才……努力過。”
“今日繼續。”大神回答簡潔乾脆。
“……這種事吧,在於精,不在於多。”
“靈兒說過,多勞多得。”
“有嗎?我怎的不記得。”尹靈兒秒轉失憶模式。
“有,我記得。”
“……其實,這事吧,急不得,得循序漸進。”
“靈兒還說過,結果不重要,過程才重要。”
“……”你妹,她是腦抽了才會跟大神說這些現代詞句。
後背抵上軟軟的被褥,她看見他星眸中熱度更甚了。
他對萬事都冷淡,但對於行房事,卻有着近乎偏執的鐘愛。
這讓尹靈兒也很疑惑,為什麼明明看起來高冷聖潔的大神,卻偏偏在此事上如此熱衷呢!
他已開始解她的衣裙,手指滑過肌膚,能感覺到裏面深含的炙熱,星眸中映射出她的身影,一直以來,他的眼他的心,似乎只裝了她,也只有她,此刻看去,讓她更能感受那份獨屬專寵。
床頭的紗幔從手臂上滑落,微微的癢,如她此刻被撩動的神經,雙眼朦朧化水,恍恍惚惚覺得不能如此沉淪下去,但蝕骨情深的滋味卻拉着她的身體入了深淵,難自拔,身體傳來的反應脫離了思維的掌控,拖脫韁的野馬,開始肆意奔騰。
紗幔落下,遮了床內春光。
屋外,一個小人兒趴在門縫邊上,專註的看着屋內,見到屋中隱晦情形,小人兒眉頭緊鎖,伸手,就想推開門。
另一隻大手伸過來,及時阻止了小手的舉動。
“我的小祖宗也,你可別去壞了主子的好事!”說話的是白虎,他抹了把汗,暗自慶幸自己明智的追了過來。
小傢伙拿了點心,說要與母親分享,還沒待白虎阻止,就歡天喜地的跑了過來,不想,過來看到如此不和諧一幕。
不過,小傢伙年紀小,並不知道自家父親和母親在做不和諧的事,“爹爹又在欺負娘親。”他有些不滿,語氣滿是控訴意味。
“我的小祖宗,那不是欺負,那是在培養感情。”白虎解釋道,話落,他抱起小傢伙遠離不和諧的屋舍。
“白虎叔叔騙人!”
“白虎怎敢騙小祖宗您!”
小傢伙半信半疑,“那為什麼娘親叫的那般凄慘。”
“……那時因為……呃……”白虎搜腸刮肚,“因為要給小祖宗您生妹妹呀!”
“生妹妹很痛苦嗎?”
“不痛苦,只是有些辛苦。”白虎回道,同時心想,被主子日日這般過度索取,小主子是蠻辛苦的。
“我不想讓娘親辛苦。”小傢伙面上露出心疼。
“小祖宗不想要妹妹了?”
“想。”
“小主子不辛苦一些,怎麼給小祖宗您生妹妹。”
“沒有別的辦法嗎?”
“沒有。”
……
一大一小,邊說,邊走遠。
三個時辰后,屋內,尹靈兒整個人已癱軟不起,她有些哀怨的看着罪魁禍首,對面的人星眸純潔的看着她,看到如此乾淨的眼眸,她心中的怨氣頓時堵在喉間,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俯身,抱起她,兩人身形一閃,便出現在與屋舍相隔幾公裡外的靈泉,靈泉中水由十幾種上品靈泉水調製而成,其功效多得數不勝數,而如今的尹靈兒,修為已高到能敵七八個大羅金仙,不老不死的永生之道也已求得,所以這些功效對她來說都是浮雲。
不過,有一點功效還是值得讚揚的,靈泉水瞬間消疲的功效,極得她心。
整個身子浸入靈泉,被溫熱的水包裹,令人適宜的溫度和水中精華之氣通過皮膚傳入體內,疲憊之感頓消。
一隻手伸過來,力道適中的替她按摩背部,她半眯着眼享受。
紅輪高掛,照下暖煦的光,從半眯的眼縫,她半仰着頭,看着藍天之上的的太陽,那般灼目似火且熱烈的色澤,讓她不期然想起那個曾痴纏着她,同樣熱情如火的人。
他,該復活了吧!
思及那人,她心中一嘆。
身後,按摩的手一頓,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不準想他。”清冷的語氣,星眸里是不滿,明媚的天空瞬間陰沉下來。
尹靈兒嘆了口氣,“我欠他良多,心中難免有些愧疚……”
“你無需內疚,當年他救你,亦有目的。”
“源哥哥此話何意?”
“他不過是看中了你的天地精華之體,靈兒當知,他有以女為爐鼎之好。”
如源所說,往世,最初紀墨伸出援手救她,或許目的是看中了天地精華之體這一天生爐鼎之能,但,畢竟直至最後,紀墨都沒傷害過她,反而為她付出良多,最後更是為她而死,這叫她心中,如何不愧疚。
“他從未傷害過我。”她幽幽說道。
“靈兒在怨我?怨我曾傷了你?”
“怎會!源哥哥不要胡思亂想。”尹靈兒趕緊否認道,既已解開心結,她又怎可能還會怨他。
“你念着他的好。”
“我只是……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心中有些感慨……”話沒說完,身後的人徑直掰過她的身,唇便堵了上來。
唇齒纏綿后,她軟在他懷中,他將她緊摟在懷,下顎抵在她頭頂,“失去你,漫漫光陰,太難熬。”他的聲音輕淺如風,“以我餘生,償前世之罪,別再離開,可好?”
一向鎮定的他,這一刻的聲音竟微微有些顫抖,她感覺到了他內心散發的恐懼,那是害怕失去比生命更重的珍寶的恐懼,她回抱住他,堅定而有力回道,“好。”
……
玄冥之上,妖魔魔宮。
一座宮殿內,妖魔五大長老立在一張床榻旁,屋內很靜,無人說話,看着床榻上的人,五人呼吸放的極輕,神情專註而緊張。
床榻上之人有一張蠱惑人心的俊美容顏,此刻,他雙目緊閉,唇角有一絲淺笑,縱然是閉着眼,也讓他看上去邪魅不羈。
突然,他手指微捲曲,睫毛微顫,暮然睜開眼,黑眸清而亮,更深處又帶着淡淡的蠱惑和空明。
見人醒來,五大長老歡喜不已,長舒一口氣,齊齊圍了上去。
“尊主!”幾人齊齊道出飽含了敬意和思念的呼喚。
紀墨坐起身,緩緩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
“她哭了。”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把五人都弄懵了。
緊接着,五人又聽他說道,“她為我哭了,她心中有我。”
這下,五人聽明白了,自家尊主口中的她,說的是已為那人育有一子的尹靈兒。
紀墨雖已復活,但此前意識被封在識海中,這些年發生的事皆不知,所以記憶還停留在失去意識之前。
幾人顯然都明白自家尊主這一狀況,一時都不知如何開口告訴他,他不在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人早已做了那人人妻,躊躇片刻,還是柒妖女開口道,“尊主,尹姑娘已經……”嫁做人婦幾個字還沒出口,床榻上的人突然下榻,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尊主!你去哪兒?”鬼嘯問道。
“找她!”
“到哪去找?”開口的是直性子孟虎。
“仙界。”
“可是尹姑娘已經升到了神界!”妖王這句話還沒說完,眼前,已不見了自家尊主身形。
五人面面相覷,上萬年過去,尊主兩逝兩生,三世為人,但對尹靈兒的執念卻絲毫未減,這讓五大長老唏噓不已。
“尊主太痴情了!”柒妖女被自家尊主的痴情感動的紅了眼圈,女子總是要格外感性一些。
“尹姑娘也真是!選冷冰冰的那人作甚,咱們尊主多好,風趣又幽默,還對她一往情深……”孟虎抱怨。
“要不,咱們去把尹姑娘搶過來?”陰蒼提議道。
“如今咱們五人聯手都打不過那人坐下的幾個牲口,更別說那人,搶!怎麼搶!”妖王潑下一盆冷水。
“尊主已為尹姑娘瘋魔,沒得救了!”鬼嘯搖頭嘆道。
“要不,找個跟尹姑娘相似的女人,先犒慰犒慰尊主寂寞的心!”陰蒼再提議。
柒妖女冷瞥了他一眼,“餿主意!”
“男人憋太久,對身體不好,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陰蒼反駁道。
“老二,別犯傻,搞不好尊主會扒了你的皮!”妖王拍了拍陰蒼肩膀,道。
“我會在旁遞刀!”柒妖女附和。
……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越扯越遠。
妖魔界暗沉了數年的天空已亮起,一顆明星隨着紅日升到半空,明星的暉光沒有被紅日掩蓋,在陽光襯托反而更加灼灼生輝。
——全文完——
------題外話------
結局送上,關於此文,有好多感慨,待景景理理再分享給美人們。
不管對主角三人還是對結局有何看法,都請各位美人不要惜言,儘管暢快說出來。
最後,謝謝陪伴【高冷男神】走到最後的美人們,也謝謝一直支持景景的美人們,愛你們,么么噠(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