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畫師
我理解錯了?
“佛經上說:瞎子看不見光明,那並不是太陽的過錯,只是因為他的眼睛瞎了。凡夫看不到佛陀的清凈光明的國土,也並非佛陀的過錯,只是因為眾生的心眼被煩惱無明障蔽了。”張氏微笑着,引經據典娓娓道來,“老子道德經第十二章則這樣講: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末了,張氏還順手安慰了我一手,說了句大實話:“如今這時代,學生們學的不是經義,相公理解不了也很正常。”
是很正常,可是這話落在我這個聽眾的耳朵里,還是有點尷尬。為什麼?因為我其實是挺瞧不起張氏的,因為她是明朝萬曆年間就死了的鬼誒,老古董了好么。
張氏這麼一解釋,我倒是有了一層新的想法。首先第一句:一個孩子目盲了,也許並不是說他是個瞎子,而是說他有着自己的理想——呃,好吧,這裏大概用*這個詞更合適一些。而這個人呢,也許是被自己的*蒙蔽了眼睛,所以做了錯事。
做了什麼錯事呢?很可能就是殺了楊艷的那個人。可是後面你兩句怎麼解釋?難道是有兩個目擊者?其中一個被嚇跑了?另外一個則被嚇得躲起來,看完了全過程?那兒歌里說的要找的那個人又是誰?是跑掉的那個?還是躲起來的那個?
找不到都得死,要死的又是誰?難道是兇手已經察覺了一些什麼,所以要殺人滅口?
可是我又憑什麼確定這是某種提示,而不是某些東西在裝神弄鬼?既然張氏這樣的鬼妻都在我身邊了,我也親眼見過楊艷的鬼魂,誰又能保證沒有其他的鬼?
我越想就越覺得複雜、煩躁,發現似乎疑點比以前更多了。張氏估計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就悄聲安慰我,說只要按照自己的直覺去做就好了,如果真的幫不了楊艷,她會全力保護我和我的同學的。
直覺,那玩意兒要是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了。可是張氏說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既然連鬼魂都可以有了,為什麼不能有佛?
我不停地推翻自己原本的設想,本來就有着相當的問題,可我也不是個偵探啊。所以一直頭疼啊,頭疼啊,頭疼到迷迷糊糊地睡着為止。
這一夜相安無事,我本來還想着如果楊艷再出現的時候,我還想向她打聽一些東西呢,結果她也沒有出現。
第二天來做飯的不是村長,而是三個年輕小夥子,其中就有昨天來湊熱鬧的那兩個。這兩人顯然是那種性格比較開朗,跟誰都能湊近乎的人,至於新加入的,則是村長的兒子,名字是李學軍,模樣端端正正,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李學軍是個有點沉默的年輕人,早早地幫忙把飯做好,跟他一起來的叫郭毅的小子就解釋說,村長今天要忙着迎接鎮上領導,十里八村的也都要來參加地藏祭,所以村長忙不過來,只能讓他們這些沒什麼事做的年輕人來負責遊客了。
我稍稍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今天要來菩薩村的人不少。實際上因為菩薩村地方太偏僻,交通不便,很多人就算專門是為了地藏祭而來,也大多會選擇在鎮上留宿,像我們這樣提前兩天抵達,還在村子裏住下的人並不多。
因為上午十點就要開始地藏祭,到時候其他人估計也忙不過來,所以三個小夥子甚至把中午飯都做好了。只不過這三人的手藝嘛——實在是不怎麼樣,除了像我這種從來不挑嘴的,大多數人吃的時候都會皺皺眉。
早飯很簡單,稀飯、鹹菜、新鮮的包子、一些花生米和幾個炒素菜。我三口兩口吃完,看到李學軍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馬上走,而是獨自一人坐在石磨邊,對着院子後面的林子畫起了畫。
他的畫板很簡陋,就是隨手撿的一塊木板,紙張也並不太平整,是已經被折出過好多痕迹的a4大小的白紙。
可這一切似乎都影響不到他,他很專註,不時抬起頭看一眼,稍作思考,就低下頭繼續畫了起來。
我輕腳輕手地走到他的身邊,他還是發現了我。但他只是淡淡地瞄了我一眼,就繼續投入到自己的事業中去了,而且還顯得更加的專註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那是一副素描,李學軍手中鉛筆運行速度很緩慢,但每一根線條似乎都經過深思熟慮,一根根樹木在他的筆下成形。
素描這玩意兒,我小學二年級還是三年級的時候學過——是在美術課上。學校嘛,大家都懂的,尤其是美術課這種課程,那真是姥姥不親,舅舅不疼,老師也是得過且過,上課的時候發兩張紙,愛畫就畫,不畫也無所謂。至於到了初中、高中,乾脆就沒這課程了。
所以說鑒賞畫作水平什麼的,我是完全做不到,甚至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會畫畫的人簡直碉堡了,絕對的文藝青年!
李學軍就是這樣的典型文藝青年,他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絲毫也不介意我全程觀賞他作畫。
不過看着看着,我就看出點不對勁來了,李學軍的畫,透着一股子詭異的悲涼與恐怖。
今天的天氣其實很不錯,陽光明媚,碧空如洗——這形容詞有點俗,但卻正好合適。就連本來是墳地的後面林子,看起來也只是很普通罷了。
可是李勛軍畫裏的東西,卻正好與之相反,明明只是簡單的鉛筆線條,卻全是陰森、詭譎的氣息。
他明明是比照着面前的景色在畫的,可場景卻又絕對不同。他筆下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樹林,林子的正中間是一大片墳頭,墳堆的最裏面,則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她披散着頭髮,背脊襤褸,似乎正蹣跚着向墳堆的最深處前行。
單單隻是這樣就已經夠恐怖的了,更恐怖的是,畫中的女人,明明只是個背影,但我卻似乎看到,女人正緩緩地回頭,然後露出一對空無一物的眼眶!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這難道是楊艷?
難道,他就是兒歌里唱的人中的其中之一?我再次細細打量起李學軍來,他面白無須,衣服也打理得乾乾淨淨,看起來倒不像是山裡人。
尤其是他的手,皮膚很細,雖然不至於說白得如同玉一般,但至少在男性裏面,算是皮膚相當白的了。這種皮膚,這種手,是不可能出現在山裏人身上的。
我敢肯定,這個人有秘密,可是我應該怎麼開口跟他搭話呢?這位李學軍同學,似乎……是位高冷選手啊。我最怕的就是這種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裏,外表又冷冰冰的傢伙了。
李學軍畫畫的速度不算快,猶豫了一會兒,他的畫也才完成了一半多一點。
“你在畫什麼?”猶豫再三,我還是決定打個直球,先從他的興趣入手。只希望不會被這位高冷選手給無視掉就好。
李學軍頭也不抬,乾脆利落地回答了我一個字:“畫!”
卧槽尼瑪,我當然知道你在畫畫了,我特么又不是瞎子,我的意思是你畫裏的內容是什麼意思啊。
我再次細細地打量着他,卻發現他似乎跟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麼高冷似的,依舊自得其樂地畫著畫,他不時抬起的嘴角可以表現出他此時的心情。
畫這麼詭異的畫,有什麼好高興的?
我心裏很莫名其妙,就問道:“你很喜歡畫畫嗎?”
“是。”
這李學軍,簡直就是個青蛙,你不戳他,他就不跳的。
“呃……那你畫裏想要表現出什麼內容啊?”我琢磨了一下,這種人估計你跟他繞彎子是沒用的,乾脆就直接問吧。
誰知李學軍卻回過頭來,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我:“沒有內容。”
我以為他又要低頭去畫畫,可是這一次李學軍居然把畫板放下了,然後很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有些不自信地問道:“難道畫畫都必須言之有物嗎?可是我明明只是畫著玩而已,也必須這樣做嗎?”
呃……果然是個喜歡畫畫的,一旦扯到這件事情上,他就不再是高冷的了。
我覺得是時候展現我的嘴炮功底了,可惜李學軍話還沒說完呢:“為什麼必須要這樣做呢?難道只是滿足自己的愛好不行嗎?別人說的,我就一定要照做嗎?不!我不會!”
呃,這位居然還是個倔性子?我低頭無語,原來這位其實早就已經對自己畫畫有所想法了,可是他的畫那麼詭異,難道這也是正常的嗎?
李學軍凝視了我一會兒,不說話了,又轉身去拿自己的畫板開始獨自畫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不一樣了,他似乎心有不滿,所以嘴唇一直在開開合合的,也不知是在嘀咕什麼,就連距離他不到一米的我,也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第一波接觸似乎有些失敗,我就沉默着整理思路,李學軍依舊畫。他下筆的動作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依舊緩慢而又認真,不時抬起頭看看眼前的景色,拿筆在眼前擺個比例,然後繼續低頭畫,偶爾他也會快速地用鉛筆將一小塊畫紙迅速塗黑,形成一片詭異的帶着點反光的黑色。
李學軍的畫越接近完成,整張畫給人的感覺就越詭異,就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畫裏鑽出來似的。
我目睹了他作畫的整個過程,這種感覺從曖昧到強烈,絕對逃不出我的感知。
可是李學軍依舊自得其樂,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畫有多詭異似的。
我終於忍不住了,再次開口問道:“那個……你畫裏的女人是誰呀?”
李學軍似乎突然生氣了,用力地將畫筆放好,然後瞪着我:“你眼睛是瞎的嗎?我明明在畫樹林,哪裏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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