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琴聲起
“釀酒之初,關鍵在於用谷,稻穀這玩意兒終究是凡物,再上乘也都多少混了些雜質,是以釀酒之初先要以術法除去這些凡俗污穢之物,再以崑崙冰雪融化得到的雪水蒸釀……”
柔和的琴聲中漸漸透出熟悉的話語聲,上官流雲閉着眼揉着有些酸脹的太陽穴,心底下意識地警惕起來。
“清寒。”低聲輕喚,上官流雲下意識地將手探向龍清寒所在的方位,指尖甫一觸到熟悉的溫度,就聽見耳畔又接連傳來錚錚兩聲弦響,跟着一道白光霎時閃過,猝不及防間將龍清寒吞噬。
上官流雲見狀喉嚨一緊,也顧不得多,急忙縱身撲進白光里。霎時間,身體彷彿缺失了重量,遊魂般飄蕩在空中,明晃晃的光線乍然射來,刺得上官流雲雙眼緊閉。直到雙腳落地,睜開眼的時候,入目之處卻是一片白雪覆蓋的山巔,幾棵老松恣意生長着,大有出世成精的意味。
這是……幻境。腦海間乍然閃過無數斷續的畫面,每一幕都足以說明上官流雲此刻的處境。
崑崙絕頂的山巔,向來人跡罕至。在於龍清寒相遇之前,這裏曾是上官流雲最愛的地方,金烏,青鸞,畢方,鬼車等小輩成年後大多都曾隨她來過。
站在柔軟的雪地里,上官流雲正悄然觀察着幻境裏的一切,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現出一道人影,驚得她急忙閃身藏到一旁的青松后。
來人撐着一把梧枝骨的傘,腳步輕快,腳步聲被納進柔軟的大雪裏,格外的輕。一把清澈爽脆的嗓子穿透凜冽的寒風,像極了冬日裏的暖陽:“聽聞鳳尊說你回來了,我便猜你會來這裏,果不其然,老遠就聞到了酒香。”
寒風呼嘯着從山頂吹過,撩起蒼松的樹梢沙沙作響,樹上積雪抖落,隨之一同落地的還有一抹水藍色的身影。高高束起的黑髮如緞,在風停后緩緩垂落至腰間。
“你怎麼來了?莫非鳳尊找我?”拂去衣上的雪花,重鳴挑眉問道。
“鳳尊正在與始龍下棋,我閑來無事便出來走走。正巧聽聞你從蓬萊回來,是以來特地來向重鳴神尊討口酒喝,暖暖身子。”雪白的貂裘披風罩着氣場的身子,如同冠玉般的面容在白雪映襯下顯得愈發精緻。
“釀酒的技藝我不是已經傳授予你了嗎?”摸了摸腰間盛着酒的葫蘆,重鳴眯了眯眼,道。
“技藝倒是有了,只是我學藝不精終究不如你親手釀的好喝。以你我這般情分,該不會連口酒都不願給吧。”
“你都來要了,我哪裏還敢不給。正好,我這兒剛挖出來一壇新酒,你拿去和青鸞,畢方她們分了吧,免得一個個沒事兒都跑我這兒來吵鬧。”
接過酒罈的動作遲疑了一下,金烏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重鳴看了片刻,終是移到一旁,無聲嘆了一句。
昔年在崑崙的記憶早已變得明晰,如今故景重現,後續如何恐怕沒有人比上官流雲更加清楚。自她學會釀酒開始,便年年都會在昆崙山巔埋下兩壇雪水釀的酒,待到來年再取出來喝,歲歲年年如此往複。後來金烏,青鸞,畢方,鬼車先後成年,漸漸的也知曉了她這一習慣,是以每年都回來尋她討要幾口酒喝。她自然不會吝嗇,兩壇酒也從未斷過,直到她的神魂被封進縛魂陣……
倘若沒有當初那些劫難,她與金烏或許至今還會在一起看雪飲酒,談天說地。他們原本就親如手足,只是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歲歲年年,歲歲年年,我知道你已經來了,又何必躲着呢,一起出來喝杯酒吧。這是第兩千三百六十八壇。重鳴,一千一百八十四年了……”陶土的瓷器酒缸在雪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缸里的水聲和悠長的嘆息糅雜一處,湮散在風聲里。
眉頭輕蹙,印象里似乎從不曾聽聞金烏髮出過這樣深沉的嘆息。依上官流雲對金烏的了解,若非心傷難過至極,金烏絕不會表露出這樣的神色。可是他為什麼會傷心?而那“一千一百八十四年?”指的又是什麼?重重疑惑困在心間,上官流雲探出身子,正打算現身去向金烏問個究竟,身後卻突然遞來泠泠清冷的話音:“別輕舉妄動,這是伏羲琴的幻境。”
上官流雲猛然回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龍清寒已經悄然站在了她身後。
“清寒!”腦海里的思緒霎時間如浪翻湧。對於伏羲琴的名字上官流雲並不陌生,與昊天塔一樣同為上古所流傳下來的神器,一直與其他神器一起被三尊保管,蠱惑人心臻如幻境。相傳靈力越高的人越容易為伏羲琴的琴聲所蠱惑,難怪她再三謹慎消息還是會不知不覺着了這東西的道。
“莫要輕舉妄動,以免中了他的圈套。”
“呵,圈套?”不及上官流雲反應,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巨響,緊跟着千年古松被攔腰斬斷,轟然倒地。
回頭,只見金烏一手持劍,一手提着酒罈神色凌厲地望着二人所在的方向:“昔年我們在崑崙時就時常這般把酒言歡,我不過是請故人飲酒敘舊何來圈套一說?倒是你這龍女擾人佳夢不說還在此蠱惑人心……”
“佳夢?我看只是你一個人的春秋夢吧!”幻出長劍握在手中,龍清寒下意識地上前將上官流雲擋在身後。
“清寒!”心思驀地一沉,上官流雲剛想上前去拉龍清寒的手,不料只聽見錚錚兩聲弦響,急切嘈雜的琴聲突然猶如鋒利的刀刃般貫穿她的腦海,突如其來的劇痛幾乎要將她的頭炸開。
“倘若不是你,我怎會被逼到今日這般境地!我不欲在幻境裏動手殺你,你自己倒闖進來了,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長劍在手中挽了一道劍花,激射而出的銀亮光線耀得上官流雲幾乎睜不開眼,只聽得酒罈摔碎,嘈雜的人聲與刀劍磕碰之聲在耳畔此起彼伏。憑着臆想上官流雲也能猜到此刻交手的情況,龍清寒神念尚未入體,若是此刻與金烏交手,斷然占不得半點上風!
“清寒!”幻出匕首捏在手中,縱然逆着光,上官流雲還是下意識地朝着打鬥聲傳來的方向尋去。
“莫慌,你且靜下心,我即刻帶你離開在這裏。”聲聲絮語在耳畔,莫名地讓上官流雲安心下來。低聲吟誦的咒聲緩緩響起,眼前的景色浮浮沉沉隨着詠咒的聲音變得虛幻縹緲起來。四周白光大盛,虛浮間手心突然被人握住,熟悉的溫度讓上官流雲心底泛出層層暖意。
“她……你……休想帶走她!”耳畔斷斷續續傳來金烏的說話聲,上官流雲想要細細去辨別,卻發現那些聲音早已遠去,飄散在無盡的虛空裏。
咒聲停,白光倏然退去,眼前光景陡變,再度回到富麗堂皇的酒館。然而悠悠琴聲早已散去,取而代之則是滿地狼藉。
“你總算醒了!”迷濛間傳來上官凌雪長舒一口氣的嘆息聲,上官流雲撐着有些暈的頭勉強站起,下意識地朝樓下望去。酒館裏早已沒有了先前的半點熱鬧,取而代之則是一支整齊的隊伍。熟悉的裝束足以讓上官流雲一眼辨認出他們的身份,正是當年被鳳神困入昊天塔的精血符兵。符兵隊伍整齊地排開把守着酒館的大門,除此之外再看不見無其他人影。
上官流雲皺了皺眉,接着便聽見龍清寒清冷的話語聲幽幽傳來。
“不必找了,他已經走了。”似是看穿了上官流雲的打算,龍清寒上前扶住她,輕聲道。
將身子倚在龍清寒身上,上官流雲抬眼看向她,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龍清寒扶着她搖了搖頭:“我沒事,你放心。我身上神念淺,伏羲琴困不了我,但操控伏羲琴於他而言消耗過大,所以他並沒有多少精力來與我纏鬥交手。”
“你沒事就好,不過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而且竟會放我們一條生路。”
按理說自離開鐘山起她們就再也沒有刻意隱藏過行蹤,金烏應當早已知曉了她們的動向,然而以他的性子,斷然不會立刻出手,是以先前眾人才安之若素。事情的發展也始終在上官流雲的掌握當中,金烏久久未曾有過半點動靜,若說他在等龍清寒的天雷劫降臨,此時現身又未免太過急促。況且以金烏行事的風格,向來都是步步為營盤算周全,如今既然已經出現在這裏又怎會連半個烈羽衛都不曾帶來,還放了她們一條生路?
諸多疑點盤桓在心,讓上官流雲百思不得其解。突如其來的襲擊已然超出了她的意料,然而對方的意圖究竟在何處?
貝齒輕咬菱唇,龍清寒盯着上官流雲看了片刻,方才淡道:“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曾想過要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