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章 投毒
星子遁跡於幽深的夜空,雖則看不到烏雲,但沉悶的氣息亦能感覺出必然是極度陰霾。
楠木馬車果然好,好到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音都這麼分外動聽,或許是心想事成得遇施耘天,父親的事沒得機會說出,但大致解決了時無聲的問題,所以花羞累得差點虛脫也還是非常振奮,在翠黛對楠木馬車一路的讚歎中回了家。
施耘天授意福伯駕馭馬車送花羞,自己,就管店家借了匹馬入宮參加皇上招待吐蕃王子的晚宴,為讓母親放心,又遣侍硯回家裏報喜——金衣修補完好。
太夫人是怎樣的高興自不必說,太夫人亦是怎樣的認定伯府小姐是兒子的真命天女也不必說,單說花羞,下了這讓人嘆為觀止的馬車,被峨眉、翠黛架着回了施施館,洗漱都沒有就懶懶的躺在炕上,眼睛痛得不行。
翠黛絞濕了手巾給她擦臉,邊自作聰明的問:“小姐,你說喜歡定遠侯,是不是曉得他就在附近,故意說給他聽?”
花羞挑開上眼皮睃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翠黛竊以為被自己猜中,又道:“金衣修補大功告成之後你倒在定遠侯面前,是不是苦肉計?”
花羞揉了揉眼睛,恍惚中除了金線彩羽,便是施耘天狀如輕煙般的笑,似有若無,卻揮之不去。
苦肉計?周身上下痛的如此真實。
翠黛仍舊自顧自地叨咕,語氣中不乏對花羞的崇拜:“小姐你太厲害了,這一番下來,定遠侯只怕非你不娶。”
沒說出的潛台詞是,假如我如小姐這般懂得哄男人,溫家少爺會不會鍾情於我?
花羞不屑讓別人了解自己的心思,亦或許她自己也處於混沌中,眼下最高興的是施耘天答應過問時無聲的案子。
忽而起了這樣的念頭,施耘天追根究底的調查下來,假如源頭卻在舅母這裏,她會不會被累及罪責?
兀然如芒刺在背,舅母再不好也是舅舅的妻子,是自己的親人。
轉念寬慰自己,時無聲入獄舅母只是幸災樂禍罷了,她一介女流,更是大家閨秀出身,現在又是堂堂的嘉太太,絕對不會做那等殺人越貨的勾當。
如此就釋然了,由戚氏扶起,勉強吃了幾口粥,耳聽旁邊翠黛呼嚕呼嚕吃得歡實,心裏頗為愧疚,這兩個婢女經年累月的服侍自己,從無怨言,如今都到了適婚的年齡,是自己替她們考慮的時候了,娥眉還沒有合適的人選,翠黛暗戀溫宵雲時日匪淺,只是溫宵雲對翠黛有沒有動那種心思?溫老夫子能同意兒子娶個婢女嗎?
一切都是未知,決定明天擬封信給溫宵雲,探探他的口風。
飯後,讓娥眉去找婁大,想從庫房拿幾種草藥做汽療,所謂汽療就是用草藥的蒸汽來溫潤眼睛,去除疲勞,順道再去舅母那裏知會下,自己離家一天,舅母不知會不會擔心,但一定會過問。
娥眉漱了口洗了手就去辦差事,剛出施施館碰到如意居的紅衣。
“姐姐好。”娥眉先打招呼,忽然發現紅衣懷裏抱着一物,還非常謹慎小心的樣子,而她的臉色冷的嚇人。
“姐姐該不是病了?”娥眉關切的問。
紅衣搖搖頭,眼睛瞟向施施館內,怯怯的問:“表小姐,在么?”
娥眉點頭:“在呢,只是身子不舒服,姐姐有事?”
紅衣轉身想走,忽而又住了腳步,娥眉看她舉棋不定的樣子,猜測大概不是小事,道:“小姐雖然身子不舒服,說幾句話還可以,姐姐進去吧。”
紅衣朝她屈膝一禮,急匆匆進了施施館。
門口的大妞正在懸挂燈籠,見她來招呼道:“姑娘若何來了。”
紅衣淡淡一笑算是招呼回去。
大妞倒是個伶俐人,對方不說話她也不會多問,轉身進到裏間稟報:“翠黛姐姐,如意居的紅衣姐姐來了。”
花羞已經聽見,撥開翠黛捶腿的手坐起,慵懶的倚靠在猩紅色金錢蟒的靠背上,吩咐大妞:“快請進來。”
大妞應聲出去,未幾紅衣被帶了進來,朝花羞屈膝而禮。
翠黛看她懷裏抱着鼓鼓囊囊的東西,笑道:“來就來吧,還送禮,別是我們消受不起的東西。”
翠黛之所以冷嘲熱諷,是氣如意居的這對主僕,昭蕙被花羞救過,紅衣也被花羞救過,事過之後二人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悄無聲息,就是救條狗,也還朝你搖搖尾巴呢,何況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她以為自己這樣說紅衣會尷尬,孰料,紅衣卻異常嚴肅道:“果然就是你們消受不起的東西。”
戚氏愣,翠黛愣,花羞愣,目光悉皆釘在她懷中的物件上。
翠黛冷笑:“既如此,你來作何?”
紅衣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走近幾步,把懷中的東西放在炕前的腳踏上,層層打開,出人意料的,裏面竟然是一個汝窯青瓷蓋碗,這是盛放羹湯的必備之物。
翠黛還以為剛剛紅衣的態度和語言是跟自己開玩笑,是以道:“算你有良心,知道我家小姐身體欠安,這是什麼滋補的羹?”
說著動手去揭開蓋碗,香氣撲鼻,喜的翠黛剛想端起,紅衣突然高喊:“別動!”
翠黛嚇得一哆嗦,難以理解的看着她。
紅衣噗通跪在花羞面前,聲淚俱下:“表小姐救命!”
花羞溜了眼那個蓋碗,心口一震,語出驚人道:“那羹湯里,有毒?”
紅衣大駭:“您看出來了?”
翠黛和戚氏面面相覷,不是懷疑花羞的醫術,而是不懂紅衣為何拿碗有毒的羹湯來找花羞。
花羞無力的笑:“嗅都嗅出來了,閉音散,你的羹湯里為何有這種葯?”
閉音散,顧名思義,是能致人喑啞的毒(和諧)葯。
紅衣跪爬着來到花羞面前,抓住她的裙裾抽噎道:“表小姐救命。”
花羞示意翠黛把她扶起,然後讓她貼近自己坐了,道:“把來龍去脈說給我聽。”
紅衣點頭,事情是這樣的,晚飯時嘉太太讓學嬤嬤給昭蕙送了一碗羹湯,就是面前這有毒的……
紅衣沒有敘述完,花羞似乎已經洞悉了一切,還有些疑問:“舅母這羹是送給三姐姐的,你為何讓我救你的命?”
紅衣苦笑:“表小姐你冰雪聰明,該明白我家小姐目前病歪歪,更恨透了太太,她怎麼能吃太太送的羹。你明白太太就明白,所以,這碗羹真正的目的不是給三小姐,而是我。”
花羞就像被澆築的冰人,從外面冷到心裏,一動不動的盯着紅衣,心裏想的卻是,舅母何其狠毒,她想害紅衣,一定是為了昭蕙與時無聲的事,弄啞知道內情的紅衣,她就覺得萬無一失,女兒的醜聞就會被扼殺。
然而,啞巴不能說話,但啞巴也可以用其他途徑來表達,比如寫字,舅母這計謀是不是太拙劣了,隨口問紅衣:“你會寫字嗎?”
紅衣搖頭:“生來家窮,養活不起才賣到府里為婢,哪裏能讀書識字。”
花羞當即震驚的樣子,昭蕙是才女,她房裏最得寵的丫頭竟然不識字,這實在匪夷所思,自己身邊的翠黛與娥眉,文采都非常好,還不是因為自己調(和諧)教的用心。
她不了解的是,昭蕙的性格特點中,柔弱是外在,一意孤行是其次,隱藏最深的,卻是自私,她只顧着讓自己出類拔萃,她心中婢女僅僅是伺候她的奴僕而已。
如此,花羞就確定了一件事,紅衣所言舅母想害她,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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