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葉蘭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堅持道:“姑母不是說我們以後是一家人嗎?哪有侄女住正房,長輩住廂房的道理,還是我搬去廂房住,姑父姑母趕緊換回來。”
“那怎麼成?山子還住隔壁呢,傳出去不好聽。”胡婆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一般,死活不同意。
葉蘭想了想,折衷道:“我喜歡這個屋子,不如就只住這一間好了,姑母和姑父住東間,這樣總成了吧?”
胡婆猶豫片刻,也沒再堅持,應了下來,畢竟平日鄰居間也常有往來,真讓人看出破綻也不好遮掩。
一老一小說定了住處,就歡歡喜喜去灶間準備做飯。
先前老頭兒烤糊的餅已是徹底黑成了包公臉,老太太免不得又罵了幾句,正巧胡伯拎了一條肉和一塊豆腐進來,眼見情形不妙,放下東西就跑掉了。
葉蘭被這老倆口逗得咯咯笑個不停,胡婆有些臉紅,末了也是笑起來。
葉蘭一路上同山子朝行夜宿,吃不好睡不香,別的不說,肚子裏的饞蟲早就抗議良久了,這會兒見得鮮肉,眼睛亮得晃人,也不等老太太開口就抄起菜刀洗洗切切忙個不停,嘴裏歡快的徵詢着胡婆的意見——
“姑母,咱們做碗紅燒肉吃,好不好?那豆腐燉湯,再蒸一鍋白米飯,保管吃得飽。”
“好,好。”胡婆原本還要攔着,生怕葉蘭切了手,可是葉蘭卻出乎她意料的能幹,手下的菜刀翻飛,顯見是常做這些雜活兒的,她心疼得眼淚差點兒又掉了下來,心裏把陳氏的祖宗八代都罵了裡外三圈,堂堂相府大小姐本該十指不沾陽春水,到底吃了多少苦,居然連下廚都如此熟練?
遠在丞相府的陳氏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若是知道,必定氣得暴跳如雷,她又不是無知的蠢笨夫人,用這樣的下作手段整治繼女,既留了把柄又容易壞了名聲,哪裏有“捧殺”這樣的手段高明啊?
葉蘭完全沉醉在烹制美食的快樂中,前世她自己獨自在外工作,練就了一手好廚藝,養得嘴巴有些刁。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大小姐的富貴半點兒也沒享受到,反倒是一直跟着原主吃掛落兒,如今終於安定下來,可以好好地做頓熱飯菜吃,怎麼能不歡喜?
小小的院落里很快就飄滿了飯菜的香氣,山子脫了夾襖,只穿了中衣,挽起的袖口露出粗壯的手臂,一下一下慢悠悠地劈着木姅子。
胡伯躲在木堆後面同山子閑話,偶爾偷偷打開葫蘆抿上一口酒,舒坦的眯起了眼睛。
“山子,你過些日子還要走啊?”
山子下意識扭頭望向冒着熱氣的灶間,良久才應了一句,“走,外面還有一些事等我處置。”
胡伯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小聲抱怨道:“若是不着急,你就多住幾日再走吧。你不在家裏,大小姐又剛來,老太婆再發火,都沒個人幫我打圓場。”
“好。”山子點點頭,手起斧落,碗口粗的木頭應聲變成了兩半。
日升日落,轉眼就是兩日過去了。
西間窗下的火炕,不知是找了那個匠人盤的,真是相當的成功,每日太陽落山時候燒上幾塊木絆子,整個晚上大炕都熱呼呼的,待得鋪上厚厚的棉被褥,美美的睡上一覺,不管白日裏攢了多少疲憊都會統統散去。
胡婆先前給葉蘭備了兩套衣裙,難得的是居然很合身,唯一讓葉蘭不滿的是兩套裙子都是綢緞的,干起活兒來很不方便。
昨晚,老太太禁不住葉蘭的纏磨,找了自己年輕時候穿過的舊補衣裙,稍稍改了改,今早葉蘭就迫不及待的穿了出來,做飯洗衣,不必小心翼翼怕臟怕勾破,果然舒坦許多。
山子劈柴禾,挑水,生火,掃院子,手下也沒有閑着。
待得老倆口起身的時候,院子裏外皆是拾掇得乾乾淨淨,堂屋的桌子上也擺了熱騰騰的苞谷粥,切得細細的咸芥菜,金黃的炒雞蛋,還有一小籮筐干餅。
夫妻倆對視一眼,都是有些心酸又歡喜。兩人沒有子女,不想臨到土埋半截,居然還嘗到了這樣被孝順的溫暖滋味。
山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哪怕猜到兩老的心事也不肯開口,倒是葉蘭笑嘻嘻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撒嬌道:“姑母,我在家裏悶死了,一會兒讓我跟你出去賣餅,好不好?”
她這般小女兒鬧着娘親一般地撒嬌,老太太心裏暖得恨不得摘了星星給她當燈籠掛屋裏,自然連連開口應道:“好、好,只要你不嫌累,我就帶你在城裏到處走走。”
“不累、不累。”葉蘭討好的趕緊給胡婆盛粥夾菜,笑咪咪地埋怨道:“我都來了幾日了,還不知道咱們家住在什麼地方呢,萬一被人拐了去,怕是都找不到路回來。”
“我看誰敢?”胡婆瞪了眼睛,“以後在街上,誰若是欺負你,你就報山子的名字。這小子話少,但是一身的好本事,先前還打死過一頭老虎,縣太爺都給了賞賜,這城裏城外沒有不服他的。”,
“真的?”葉蘭一邊喝粥一邊望向沉默吃着干餅的山子,眼裏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山子哥,你大名是不是姓武名松啊,老家住在景陽崗?”
山子皺了眉頭,淡淡哼了一句,任憑葉蘭再怎麼問詢也不肯開口說上一個字。
胡婆眼見葉蘭碰壁,趕緊安撫道:“這小子就是個鋸嘴葫蘆,三年前我家老頭出門去辦事,他不知道怎麼了昏倒在路旁,結果撿回來養幾日就好了,原本還以為家裏能多個幫忙頂門立戶的,哪想到這小子也不安分,隔三差五往外跑,留下我們老倆口跟着懸心惦記。”
老太太嘴裏抱怨着,手裏筷子卻是給山子夾了大大一塊雞蛋,惹得葉蘭好笑不已。
“姑母,以後家裏有我了,他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留下孝順你們二老。”
“好,好。”二老被哄得眉開眼笑,那盤炒雞蛋自然又分了一大半進葉蘭的碗裏。
葉蘭示威一般衝著山子抬抬下巴,結果得了他一個白眼。
吃過早飯,胡伯麻利的把灶間烤爐里的干餅揀了出來,放到了兩隻墊了白色棉布的籮筐里,胡婆在肩上墊了塊厚布就扛起扁擔出門了。
葉蘭隨在老太太身後,仔細打量這座小小的碎石城。老太太是個健談的,又疼愛葉蘭,一邊叫賣一邊給她講解些風土民情。
這碎石城地處靖海帝國之北,離邊疆還有三、四百里,百姓日子過得安寧,不必時刻擔心有外敵進犯。
但這裏的資源又很貧瘠,因為氣候寒涼,一年只能種一茬糧食,收成一般,附近高山除了野獸多些,也沒有什麼礦產。帝國連同南北的交通要道並不經過這裏,所以有時候這小小的縣城倒像是被帝國拋棄的孩子一般孤獨沉默。
歷任縣官都是年長之人,來此為官三年,沒有功績,也惹不下什麼禍患,平平安安度過到卸任之期就可以上奏摺乞骸骨,回家養老了。
縣城裏只有三條正街,一條上頭建了衙門,還住了一些富戶;第二條聚集了酒樓銀樓錢莊藥鋪等等鋪子的商街,最後那條街算是個小小的集市,很多百姓會湊在這裏,賣些自家養的雞鴨、河裏抓的魚、各種山珍野味,或者陶器沐具,倒成了整個縣城最熱鬧的地方。
縣城裏人口不多,幾乎都彼此相識,見面互相打個招呼,笑哈哈說兩句家常話。
老太太不覺得如何,葉蘭卻是越來越喜歡這裏。前世在鋼筋水泥堆砌的城市裏活了二、三十年,就是住對門的鄰居都從沒說過話,人際間冷漠得讓人從骨子裏往外覺得冰涼,如今身處這樣的“世外桃源”,滿眼滿耳都是濃濃的鄉音,淳樸又熱情,她怎麼會不歡喜?
胡婆原本還擔心葉蘭這樣的金枝玉葉會嫌棄這裏偏僻貧困,但偷偷觀察半晌,見到葉蘭臉上的笑就沒斷過,於是又開始懷疑山子是不是接錯了人。
一老一少走了半個縣城,擔子裏的干餅才賣出去二十幾個,葉蘭生怕老太太累到,就嚷着口渴,於是兩人找了個茶攤,要了一壺茶水。
茶攤主人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婆子,平日同胡婆也熟悉,見到她身旁的葉蘭就問道:“胡婆子,這就是你那侄女啊?長得可真是好相貌,同你一點兒也不像,別是接錯人了吧?”
“你這老貨胡咧咧什麼,也不怕打嘴。這是我親侄女,我還能認錯?當我跟你一樣蠢啊!”胡婆也不示弱,開口就同胖婆子笑罵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