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終歸
第五十七章終歸
顧岸也不隱瞞,直接答了是楊嘉畫。千期月帶着楊嘉畫出入暗火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要知道他的電話簡直就是輕而易舉也順理成章。他要是在此時支支吾吾的只會讓千期堯更加起疑而已。
千期堯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了,拍拍他的肩說:“以後別叫他了,他不值得讓期月在乎。”顧岸點頭。他現在也懶得問為什麼千期堯為什麼會這麼說了,就沖他剛剛的話,就已經坐實他的罪狀了。
千期堯回頭朝外走去。他現在不能進病房,葉梨正在給千期月物理降溫。算算時間,他們已經來了三個多小時了,即使打着點滴和退燒針,千期月身上的熱度還是沒有降下來,臉色已經不能用酡紅來形容了,已經到了春節的紅燈籠一般。
偏偏在這種時候,千期月還在說夢話。她平常就是個很乾脆的人,可是葉梨沒有想到她的夢囈都這麼簡潔。斷斷續續,循環往複的只有五個字:“阿溪……嘉畫……痛……”葉梨一邊給她用棉簽滋潤已經乾裂的嘴唇,一邊心塞:她叫的人一個已經去了天堂,一個不知下落,最後的那個字,怕是她現在最真實的狀況了吧。她以前,從來不喊痛的,如今怎生的這般脆弱?
楊嘉畫掛了電話之後就再也沒有換過一個姿勢。他還是盤着腿坐在一地書籍里,手裏的書已經被大力擠掉了,雪白雪白的書頁從書脊處掉落,散在地上,無端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曾經在夢裏見過的,洛期月在臨死之前書桌上的那一沓宣紙,無一例外全部畫的是他楊嘉畫。
他顧盼生姿的站在荷塘邊,看着湖裏亭亭如蓋的荷葉嘴角微揚,他的不遠處坐着洛期月,兩人都笑得舉世無雙。所有的畫大概有二十多張,裏面的人永遠笑得美好,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大概也就是這樣的境界了。
現在,自己頹然的坐在這裏,之前一直堅持的真命天女就在醫院裏等着自己,他卻怎麼也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走出這裏奔向她身邊。他現在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哪裏還有資格去找她?
不過,
就算之前想的不是她又怎樣?至少現在她在他身邊,至少現在他想好好的,真真正正的去愛一個人。如果那個人是千期月的話,他還有什麼可以挑剔的?
楊嘉畫站起身,不管因為坐久了發麻的腿,急急匆匆的跑出書房,一路向車庫走去。他的表情堅毅,他的內心堅定。
老實說來,千期月比洛期月是有很多不同的。她們雖然都掌控着不算小的權利,但是千期月比洛期月多的是親情的滋養。洛期月前世因為被家族趕出來受盡屈辱所以對別人一向狠得下心,只要是冒犯了她的人,就不會有活路。她不像千期月對有些事不會那麼極端,除非是把她惹毛了,一般情況下她還是挺好相處的。
前世他負的是洛期月,已經負過一次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再負了。要是千期月能記起前世的記憶自然是好,但是要是不行,也罷了。只要她不介意就好。這麼久過來了,楊嘉畫也看得出千期月是個值得好好對待的女孩,不管她是不是洛期月,他都願意和她一起過完下半輩子。
千期月清醒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整個下午,葉梨沒隔半個小時就會替她量一次體溫,每隔一個小時就會給她拿用酒精浸過的帕子擦身。她的體溫反反覆復,有升有降,就是沒有平靜下來的時候。給她接診的醫生下班之前還到她病房來轉了一圈,看她還是迷迷糊糊的,叫來了護士長給她打了第三組退燒針,醫生說要是今晚燒還是退不下來的話,可就危險了。過了今晚就是兩天兩夜了,哪怕是壯如牛的漢子也經不住高燒不退兩天兩夜吧。
千期月醒過來,張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她眨眨眼,疲憊感排山倒海般的襲過來。掃眼一看,病房裏空空蕩蕩的,只有柜子上放着一張紙,千期堯的筆跡,說是他們出去買點東西,馬上回來。
她高燒不退的這段時間裏,雖然神志不大清醒,但是也不是什麼都記不得的。比如陸溪振聾發聵的那句:“滾”,比如陸溪和楊嘉畫站在自己面前劍拔弩張,比如自己站在白茫茫的荒原,只聽到寂靜無聲。她忽然就覺得好累,貌似有什麼亂掉了,時空混亂了,她的記憶也亂了,么?
她獃獃的坐在床上,雪白的一切在她看來平靜里也帶着無數的諷刺和外人所不及的蒼白。手上的輸液管一點一點把冰冷的液體帶進自己身體。有些寒冷有些沉悶。素白的手上血管突顯,顯眼的針管就插在那裏。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進的醫院,只知道自己睡了很久。打開柜子看到自己的體溫記錄表才知道自己發高燒了。
想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已經很久沒有生過病了。這次一生就這麼嚴重,是所謂的“秋後算賬”么?進入下半年,千期月似乎就沒好過過。不是胃出問題就是被人偷襲,這會還感冒了,果然冬天是很難熬的啊。
門外突然傳來響動,千期月故作僵硬的撇過頭,看着即將進來的人。她現在說不出話,只能用眼睛看看。如她所想的,是千期堯他們回來了。葉梨提着一個保溫桶,不用看都知道是給千期月的,可是千期月現在一點也不想看到保溫桶,不管是別人拿的還是他手裏的。看多了會覺得眼睛漲漲的,心裏不舒服。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敏感了,居然會被一個保溫桶牽着鼻子走,還真是越學越回去了啊。有些苦澀的笑一笑,她在心裏默默自嘲。等她抬起頭,很清楚的在千期堯的眼睛裏看到了如釋重負和擔心。她沖他們三個溫和一笑,表示自己已經沒事了。
千期堯很自覺的把手裏的筆記本和水性筆遞給千期月,葉梨也和顧岸一起給千期月洗碗倒出買來的粥。千期月思索一下,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下一句:“我怎麼說不出話來了?”她現在沒有力氣,就連寫出的字都和蚯蚓爬一般有氣無力。寫完了,遞給坐在一邊安靜的看着她的千期堯。
千期月的髮絲早已散亂,葉梨看她睡着也沒有替她好好打扮,只是拿了根比較頭筋給她紮起來。她低頭寫字的時候,有幾縷髮絲滑落下來,燈光透過細細密密的縫隙落在她素靜蒼白的面龐上,寧靜而美好。千期堯不知道自己上一次在燈下看千期月寫字是什麼時候了。怕是她小學的時候吧,恍眼一過這麼多年了,千期月已經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是他和她卻很少再見面。“伊人一別青春去,三十年來夢一場”,大抵也不過如此。
“高燒過度。你已經燒了兩天一夜了,醫生說你今晚要是燒還沒退,就很危險了。”千期堯現在想起醫生的話都還心有餘悸。他當時背着千期月滾燙如炭火的身子,心裏焦急如焚,她高燒過度他愧疚了好久。好在,千期月好歹還是醒過來了,他心裏的大石頭也放下了。
千期月點頭表示理解,下一刻就開始了吐槽模式,她寫:“哦。我還以為我的生物鐘罷工了呢。”果然在親密的人面前她就像一個小孩子,倒也符合獅子座女生的特點。千期堯看到那句話,嘴角淺笑。他的妹妹果然是個樂天派。
葉梨提着洗乾淨的保溫桶輕快的走進來,後面的顧岸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粥跟在葉梨身後。千期月看到她倆頓時就笑了,雖然她現在發不出聲音,但是彎彎的眉眼明明白白的寫着感謝。葉梨很是親密的叫她:“期月姐姐,來吃點東西吧。”千期堯把病床上附帶的小桌子支起來,顧岸把粥放下,然後自覺站到一邊。
粥是很簡單的小米粥,熬得很細緻,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但是千期月現在沒有食慾。她現在渾身就像被碾壓過一樣,沒有什麼力氣也沒有食慾。她看着面前還在冒着熱氣的粥,她低頭寫下:①把保溫桶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②我沒胃口,把粥放下去吧,等會再吃。歪歪頭,她又補了一句:謝謝。雖然她不喜歡對親近的人說謝謝,但是這確實是她最想說的話了。
千期堯看完紙上丑得很抽象的字,思索片刻默默撤下了小桌子,順便讓葉梨把保溫桶提到外面去了。千期月不喜歡保溫桶的原因,他是知道的。就一個桶子而已。
“期月……”門外響起沉鬱頓錯挫的男聲,千期月眉毛都沒挑就知道是誰。她沒有理會他,只是很安靜的斜靠在靠背上假寐。千期堯看她這樣,眼睛沉了沉,坐在原處等着那個人進來。顧岸和葉梨安靜的坐在千期月的另一邊,看着不速之客來的方向。
楊嘉畫選了很久都沒有選定去醫院探視病人要送什麼花,上網查了一下又發現鮮花送病人並不好,所以他最後還是沒有買花,而是買了香蕉,幫助她消化也可以當零嘴吃么。可賀的是,他對水果還是有些了解的,所以他提了看起來賣相很好的一串香蕉。
他一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千期堯斜靠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千期月寫寫畫畫,葉梨一臉不滿的看着他,顧岸卻是徑直把臉轉向一邊,連看都不想看他。楊嘉畫知道自己不被待見了,尷尬的摸摸鼻子,輕聲喚:“期月……”千期月手下一抖,筆尖刺透紙背,她垂眸,一言不發。
楊嘉畫還想說什麼,千期堯站起身來,直接提起楊嘉畫的衣領就把他提溜出去了。葉梨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用硬紙殼包裝好的香蕉,低低的叫一聲:“期月姐姐?”尾音微揚,明顯在問她的意見。千期月點點頭,顧岸走過去提起包裝盒,把它放到了柜子上。貌似這種香蕉挺貴還挺不好找的,他能夠帶一盒過來倒還是真的是有心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千期月的輸液也差不多該結束了。按了護士鈴,葉梨陪着千期月安靜的等着護士來拔針。結果她們還是想多了,護士的確來了,但是是推着小車來的,裏面滿滿當當的擺滿各種瓶瓶罐罐。護士小姐很利落的收起架子上的玻璃瓶,換上了另外一個750毫升的大瓶,一邊還說:“這瓶輸完今天的結束了。”
什麼叫“今天的就結束了”?是說明天還有么?好折騰人的說。護士走後,千期月隱隱也有了疲憊之色,靠在床邊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被葉梨搖醒,睜開眼就看見楊嘉畫站在她面前,無雙的澄澈瞳孔里都是她的倒影。看他嘴角的淤青和凌亂的衣衫,怕是已經被千期堯收拾過了吧。轉頭看向旁邊的千期堯,後者印堂發黑,暫時還是不要招惹為好。她揉揉眼睛,在一張空白紙上寫:“有事?”這兩個字龍飛鳳舞,一點也看不出虛弱的樣子。她現在不想看到他,即使他被打了她現在也不想管。
“期月,你聽我說好不好?”楊嘉畫有些着急的走上前,卻被千期堯抬起來的手止住了步伐。
千期月整張臉完全沒有表情,似乎回到了楊嘉畫還在暗中觀察她的時候,沒有感情沒有牽挂,來來去去都是一副瀟洒自如的樣子,他心裏毛毛的。她在紙上刷刷寫下兩個字,舉起的那一刻讓楊嘉畫心裏一沉。
她說: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