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城變
那時,素心跟隨秦子楚一路去岳州,尋找名醫泉智來醫治病重的秦夫人。
他們一行人,隊伍里共有三輛馬車,十幾個護衛。馬車一路向南行,岳州在南方,與東都洛陽隔着南陽,襄州,郢州,過了長江天險,最後才會到岳州。
時下多有匪人搶劫過路商人的財物,為了防止有不長眼的盜賊攔截,再加上要緊急趕往岳州,他們走的都是官道,所帶侍衛皆騎馬而行,除去必要的裝飾外,一行人穿着都一律儉樸。
過了南陽,要到襄州時,這日已經鄰近傍晚,夕陽西下,襄州城內將要關閉城門,實行夜禁。秦子楚想加快行路的步伐,趕在襄州城門關閉之前進入襄州城內,於是就讓全隊行車速度比平日加快了不少。
可那輛行在最後,載着乾糧的馬車在經過一條河流時,拖着車廂的馬卻突然像受到驚嚇一般,瘋狂地叫了起來,然後又猛地往河裏衝去。
侍衛們紛紛下馬去攔住馬匹,此時行隊有些亂了陣腳,秦子楚聞聲,從馬車裏利落地下來,路旁有一條河,河水混濁,看不清裏面的情景。
秦子楚在馬車旁,觀察着那往河裏衝去的馬,瞟到馬的前蹄正在流血,他覺得有些不對勁,驀地,他忽然對護衛們大叫一聲,“全部都回來!”
電光火石之間,從污濁的河水裏冒出一批身穿棕色甲衣,手持弓箭的的人,緊繃的弓弦張開,一瞬間就像要射入各個護衛的身體裏,而這些護衛因為事發突然,此時還在與要衝向河裏的馬車僵持着。
忽然,一聲清朗的大笑聲傳來,“秦子楚,這下你無路可逃了!”
說話的是一着高靴,大紅衣衫,肌膚如天鵝絨一般透明滑潤的少年。
他的五官似天然雕刻一般精美,鼻樑高挺,好看的嘴唇也給整個五官增添了一絲妖嬈。而好看少年的身側跟着一名胡姬,雖然是胡姬,卻是滿頭黑髮,我見猶憐,除了高鼻深眼,穿着打扮每一處都像一個中原女子。
“曲淥,你從洛陽追到襄州,看來,是對信物勢在必得啊。”秦子楚看着這個一直與自己作對的少年,暗自忖道,此人不可小覷,對付他最好的辦法便是以不變應萬變。
曲淥從道路的後面踱步過來,身後還有十幾名同樣着棕色甲衣,手持弓箭的護衛。
他冷笑着,“當然,只要你交出信物,就可以趁着這夕陽,”他微微側頭,將臉映在暮日的光芒中,光芒使他的肌膚顯得更加透明,“去岳州找大夫救你的夫人了。”
話音一轉,他的話語變得深沉,“否則,我可是不在意日子多一天還是少一天,可你說,那垂死的人,能受得了嗎?”
他口中所說的信物,就是那根黃色的絲線。平常人看不出這條線有何特別,可要是衣服綢緞這一行的人,就知道這條普普通通的絲線是有多麼珍貴。這世間,只有兩條這種特質的絲線,此乃用百年的天蠶絲與千年的梧桐根所製成,行里人皆能判斷認出此線,卻不能造出此種絲線。
“看來,最近有人刺殺梁王,奪取信物,便是你的意思。”秦子楚暗自驚異,這絲線,世間人都只知有一根在他那兒,曲淥怎麼得知還有一根在梁王身上。
秦子楚的綢緞坊,遍及全國,店鋪總共有三十二家,幾乎壟斷了整個大唐的絲綢生意,可這麼大的產業,若要統一管理,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而且若是每家店鋪都由秦子楚下令來整頓,便會導致因消息不靈通失去最佳的生意之機,於是就只好讓除了洛陽以外的店鋪自行管理,這就會出現店鋪人員更替與交換之類的事,因此並不是每一家店鋪的掌權者都能及時認識並與秦子楚會面,就像並不是天下所有人看到皇帝就知道這是皇帝,但若是看到身穿龍袍的人,便知道這是皇帝了。
所以這時,需要一個信物來代替絲綢庄的權利,於是就產生了這個黃色的珍貴絲線。而店鋪的老闆見這絲線,就如同見到最大的掌權者。
漸漸的,整個綢緞坊最大的主人,就是這個信物。拿着信物,無論任何人,都能改制或者收取任何一家秦子楚名下綢緞店鋪的收入,因此,這個黃色絲線能給任何一個得到它的人帶來能招兵買馬,甚至自立為王的財富。
馬車中的素心此刻早就從昏睡中醒了,一路的奔波,令她渾身疲軟,自從聽到秦子楚在車廂外面的大喊,她便知道肯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她輕輕拂開窗帷,看到了那個笑容極其張揚的少年。
曲淥本是男兒身,一襲紅衣卻穿出別樣的韻味,只讓人覺得不盡的風流與瀟洒,他正站在素心所在的馬車旁,對着秦子楚嘲諷地笑道,“你當著,沒有人知道你與他之間的勾當嗎?”
“什麼勾當?”素心聽聞,覺的十分詫異,他只知道秦子楚與梁王李愔關係不一般,根本不曾想過他們之間會有什麼勾當,但是,朝廷是明令禁止官商勾結的。
秦子楚見他準備接著說出世人不能知曉的秘密,便迅速伸手在嘴邊,一陣長嘯。
隨着長嘯,從河邊周圍的大樹上驀地飛下十幾個着黑衣,頭戴猙獰面具的人。他們集體拿着致命的長劍,朝着水裏的護衛衝去。
他們動作清逸如游龍,下手卻是極其狠厲,不一會兒那些還未反應過來的水中弓箭手就被一劍封喉。
慘叫聲還沒傳出,就有接近一半的弓箭手被殺,素心驚異地捂住嘴,還以為他們會展開一場殘忍的廝殺。誰料這時秦子楚忽然又吹出一陣長嘯,那些帶着面具的黑衣人聞聲后,便都利落地停了手,回到了秦子楚的身後。
“若是你敢將知道的說出去,只怕你也會如他們一般下場。”秦子楚溫潤的雙眸盯着曲淥,那個少年此刻臉上雖然沒有驚慌,但必定會就此收手,他警告道,“梁王,可不是你能招惹的!”
嗤了一聲,曲淥眼睛微微往上一挑,他像是極為輕蔑地說著,“不要以為你背後有他支撐就得意忘形。我們走着瞧,看看這天下的綢緞,是你的,還是我的。”
他沒想到秦子楚竟然還藏着黒甲軍,若不是此刻他們要去岳州尋醫,恐怕那黒甲軍會與自己死拼。
水裏剩下的弓箭手出了水,而一開始跟在曲淥身邊的護衛也在往後退,這麼好的機會,此刻就要流失,曲淥實際上雖然極其不甘心,但黒甲軍的身手不是他現在的護衛所能敵的。
他看了一眼秦子楚,眼裏帶着憤恨,接着慢慢地轉身,往後走去。
整個隊伍只有三輛馬車,秦子楚的在排首,素心的車輛在第二,而曲淥一行人正是站在素心的馬車旁。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忽然看見馬車的窗帷輕輕的動了,一女子的面容閃了過去。
他暗自想到,“怎麼會有女子?難道是婢女?”
曲淥心思千迴百轉,“不對,秦子楚為了不拖累行程,絕不可能帶婢女。肯定是與此次去尋醫有關的人!”
“掩護我!”他忽然對着身旁的胡姬輕語,陡然鑽進馬車,將裏面的女子拖了出來。
胡姬帶領護衛立即上前,攔住了那些想要阻止曲淥的護衛。
從路的另一面跑來一匹馬,曲淥將掙扎着的女子強行抱上馬,然後即刻飛奔離開了。
後面一群人,刀劍相擊,秦子楚溫潤的聲音傳來,含着無盡的焦急與慌亂,“素心!”
素心被人橫着放在來馬上,本來開始在馬車裏坐久了,肚子就不大舒服,一下子突然被如此折騰,感覺更是腹痛如絞,汗水像豆子一般大,一滴一滴不停的流了出來。
她顧不上說話,汗水打濕了睫毛,令她眼睛生疼,而且一路上被顛得頭昏腦脹,根本沒想到去看什麼路線,只是聞到從身旁紅衣男子傳來的一陣氣息,這個味道好特別,聞起來有點像荷葉的清香,又有點像……
總之,她聞着聞着,就沒了知覺。
有着修長脖頸的天鵝,在倒映出火紅楓葉的湖面上靜靜吮着水,白色的羽毛經過碧波的洗酌,顯得更加潔凈光滑,而湖邊偶爾飄落的一兩片楓葉,為整個畫面增添了不少的靜美。
湖水輕輕被微風吹拂着,一圈一圈點起了圓輪,曲淥站在湖畔,紅衣被風吹得微微動搖,而他如一尊佇立在此已經千年的雕像,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忽然他動了,往身後倚靠在楓樹上的女子看去。
這女子已經昏迷了一夜,昨日將她擄來,為了讓她不掙扎,曲淥釋放了一些隨身帶着的迷香。但這迷香雖然能使人昏迷,至多效力也只有兩個時辰,面前之人卻昏迷了將近七個時辰。
終於,在過了子時后,素心睜開了雙眼。
她突然起身,因為身子沒力氣,又倒了下去,在她看清眼前場景后,瞬間就被如此美麗的景色驚住了,可她轉眼又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暗自嘆氣,怎麼又被人抓走了,這一下,還連累秦家郎君不能去岳州。“我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
她輕身嘟囔着,撫着樹榦,慢慢站起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