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一家人

陰暗潮濕的屋子裏,牆壁的右側上角有一框小窗,從窗框裏透出久違的淡淡月光。那玉盤一般的明月清輝籠罩着整個涼夜,卻只給這間地下的小屋露出微不足道的光亮,彷彿是怕照清裏面的慘敗與腐臭。

一個男子,黑髮凌亂不堪,兩鬢已經生出一些銀絲。他雙臂雙腿都被鐵鏈鎖着,右手食指只有醜陋的半截,傷疤已經結了痂,身上白色的裏衣滿是污垢,顯然是許久沒換洗正發出陣陣臭味。此時他正蜷縮着躺在還有骯髒積水的地面上,而角落裏黑大的老鼠眼睛正冒着紅光,像是對這個要死不死的人垂涎已久。

從石梯上傳來鐵索搖動的聲音,接着就是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一女子拿着火摺子從石梯上走了下來。她一下樓梯就厭惡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素及習聞聲,睜開了雙眼,看向來人。透着火光,他看清了,那是韻蘭。

“你來幹什麼?”素及習又閉上雙眼。

韻蘭玉手纖纖,她輕輕捂着鼻子,沒有回答他,只是逕自走到他身邊,叮叮噹噹,利落的將他身上的鎖全部解開。

素及習看見韻蘭解開他身上的鎖,眼裏露出詫異。他起身後,火光也照清了他的臉龐。只見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清俊的臉龐上是一雙如湖面澄澈的眸子,彷彿有松竹破清泉而出。他盯着韻蘭,忽然笑了,嘴角露出一抹嘲諷,但卻像是夜空下幾顆微弱的星子突然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令整個黯淡的大地增添了幾分賞心悅目的風景,“你這樣做,不怕秦子楚知道了?”

韻蘭曾經沒有仔細看過他的模樣,這次忽然見着,還吃了一驚,素心的父親竟然如此俊秀。不過她馬上又恢復了常態,低低的說,“是素心讓我來救你的,快起來走吧。”

素及習聽聞,好似有什麼停止了轉動,靜止了片刻,他聲音顫抖着,“阿心……她來了。”他轉臉看向韻蘭,“她現在在哪兒?你們怎麼會?”

“沒有那麼多時間解釋了,現在你馬上趕往宅子的東面,那裏有一輛馬車,你在那兒等她,她即刻就會來的。”韻蘭估摸素心那邊也好了,就顧不得那麼多,將他扶了起來,往外走去。

夜色鄰空,而在清泉宅素心居住的那個小院子裏,她屋裏的燈火熄滅了才一會兒,就有一陣煙霧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她的屋子。

又過了幾息,一個小巧的身影披着斗篷悄悄打開素心的房門。她腳步極輕,臉上的急色與慌張在黑暗裏看不見,可從她有些顫抖的雙腿就能看出此時她心裏的緊張。

韻綾原先的計劃是這樣的,將素心用馬車裝着,然後把她賣給那些屋裏缺娘子的漢子,郎主回來后,直接作假裝成是素心自己逃跑的。

韻蘭一聽,對韻綾是更加鄙夷了,她知道韻綾只是空有一副美貌皮囊,可沒想到她竟然愚蠢到了這個地步。

先不說這方圓十裡外,去哪兒找田舍漢,就是韻綾想要騙秦子楚是素心自己逃跑的都是愚蠢至極。素心如此在乎自己的父親,怎麼會自己一個人逃跑?而且她雖不知秦子楚與素心之間發生了什麼,才會使素心跟隨他回到洛陽,但是她猜測,肯定是與素及習有關。

可是韻蘭也只是在心裏暗自嘲笑韻綾,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畢竟等下還要利用這個蠢貨,“韻綾啊,這樣可行不通。你也不想想,郎主如此聰慧的人,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被騙了?而且素心到底想不想逃跑,她為何會跟隨郎主到這兒?”

她只是對韻綾點了一點,不能說得太直白,萬一這個小賤人泄露了自己的計劃,自己還有退路可以走。

“她是為了……為了素及習!”韻綾才反應過來,韻蘭心裏對她又是一陣嘲諷,不過還是繼續說著,“對,就是為了她父親。”

“那麼,可以裝作她為了要救出她父親,打暈了你,搶出鑰匙,與她父親一起逃跑了。”韻綾在為自己的想法而竊喜,她初生芙蓉一般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你把鑰匙給她就行了,你覺得這個計劃怎麼樣?”

韻蘭淡淡一笑,“韻綾,你還是太天真了。”

韻綾聽聞,美麗嬌艷的臉對着韻蘭,“我怎麼天真了?”

“對自己的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若是以後郎主又找到了她怎麼辦?而且,你也不想想,素心怎麼會知道我這兒有地窖的鑰匙?若不是我們之一泄露了消息,她能知道嗎?若是因為我們,那郎主豈不是要……”韻蘭故意不說了,只留給韻綾自己體會。

韻綾忽然又憶起郎主對素心的感情,一想到這兒,心裏就像橫着一塊東西,十分的不舒服,“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要我說,乾脆殺了素心,以絕後患!”韻蘭溫雅的臉上逝過一絲狠厲,她盯着顯得有些害怕的韻綾,柔和曼妙的聲音響起,“今晚深夜,你就用煙迷暈她,然後一劍刺入她的心臟。這樣,我們倆就永遠沒有這個敵人了。”

“可是……可是殺了她,郎主知道后,我怎麼辦?這樣就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了,那時你在幹什麼?”韻綾聲音顫抖起來,她這人不過是外強中乾,只會耍一下嘴皮子功夫,從不敢動真格。

韻蘭笑道,“不用怕,我在另一邊……”她輕輕說著,斜陽映襯下,溫雅的容貌看上去令人那麼舒適安心。

黑夜裏,那個潛入素心房裏的小巧身影,慢慢走近素心的床鋪旁。她額頭上浸滿了汗水,柳葉眉緊擰,微啟櫻桃口,正是韻綾。

她看見那床上隱約有人躺着,慢慢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確定好方向,她暗自呼吸了一下,從袖子裏忽然露出一把小刀,猛地伸手往床上那人捅去。

軟軟的聲音響起,被子凹陷下去,韻綾才發現床上沒有人,她慌張的掀開被子,驚異的發現裏面只有一個枕頭。

正當她緊張的準備退出房間時,一隻素白的手驀地用力挽住了她的脖頸,韻綾一下子驚聲叫了起來,忽然她眼睛的餘光瞟到了左側一把閃着銀光的匕首正對着她。

“韻蘭說得對,你果然想害我!”彷彿梧桐葉飄落,時光流轉,吹來片片桃花,素心的聲音吹進了韻綾的耳朵里,令她毛骨悚然。

“你說什麼?”韻綾嚇得渾身顫抖,韻蘭告訴她,自己想害她?韻蘭那個賤人,竟然背叛自己!

此時她因為害怕語序顛三倒四,“不是…你…你想得那樣的。我沒有想害你,是韻蘭想害你。”

素心聽聞,更加認為是韻綾在騙她,先前韻蘭告訴她,若是要逃走,必定要先除掉韻綾,因為她會武功,又是幫助秦子楚看守父親的人,是絕不會允許他們離開的。而且韻綾極其愛慕秦子楚,又心腸歹毒,若是有人曾經傷害過秦子楚,她必定會讓那人以十倍來償還。

“先前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你果真是個心腸歹毒的人。我與你無怨無仇,只是想救出我父親,”素心將匕首慢慢靠近不斷顫抖着的韻綾,她眼裏突然閃現出些許淚光,“為什麼這都這麼難?”

韻綾睜大雙眼,恐懼的大聲說著,“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是韻蘭,是那個賤人!是她陷害我的,”

“不要說了!”素心不想聽那些,她只要趕快將父親救出來,可她沒有意識到,如果韻綾真的會武功,怎麼會如此輕易的就被她拿住?而且若是韻綾殺了她,韻綾不怕秦子楚問罪嗎?只是這一點,素心從來都不曾想過。

她側過臉,絕望的道,“為什麼只要我的生活與秦子楚相連,我就要做我不想做的事……”

素心白皙的手用力一揚,只是一瞬間,房裏響起撲通一聲,韻綾睜着那雙烏濃的美麗眼眸,直直的向前倒去。

韻綾倒地后,素心直接往清泉宅的東面走去。韻蘭與她說好,在那裏碰面。

外面一片黑暗,她依着白日走過的路徑,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過了一會兒,在不遠處果然看見了那輛馬車。

此時她的心緒紛繁複雜,抑制不住的激動竟然使她有一些害怕。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卻又不敢往前。這一刻就彷彿是在夢裏,她從不曾想過能在這種情況下救出父親,而使她更擔心的是……久被禁錮的父親現在已是什麼模樣了?

懷揣着蜘蛛網一般雜亂的情緒,走過那段似乎怎麼也走不完的阡陌。只是幾息的時間,她終於走近了那輛馬車,那輛白日裏華麗精緻的馬車此刻在黑夜中顯得一點也不起眼,但它對素心而言卻無比的奪目,彷彿天地都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不遠處那輛倉黑的馬車,不遠處的那個人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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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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