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回來了

馬車緩緩而行。

被矇著眼睛的素心,哭着哭着已經睡著了。她斜着身子靠在角落裏,睡着時的樣子那麼的柔和,像是從來沒有經歷過悲傷。

她不經意間動了動,有什麼東西劃過肌膚,眼前忽然一亮,刺眼的光芒映入她漸漸睜開的眸子。矇著她眼睛的黑布已經被秦子楚解開,馬車也不知何時停住了。

車裏早已沒有秦子楚的身影,“他去哪兒了?”她低低呢喃,拿開掉落的黑布,拂開金絲鑲嵌的窗帷,看見了一座宅子。

首先看到的是那漆黑的大門,土黃的牆圍着不知裏面是什麼光景的院子。院旁栽種了幾顆楊柳,光禿禿的長長柳枝低垂,有些柳枝上也開始發出新綠的嫩芽。

其實,楊柳楊柳,是有個典故的。

先朝隋煬帝登基后,下令開鑿通濟渠。大臣虞世基建議在堤岸種柳,隋煬帝認為這個建議不錯,就下令在新開的大運河兩岸種柳,並親自栽植,御書賜柳樹姓楊,享受與帝王同姓之殊榮,從此柳樹便有了“楊柳”之美稱。

素心輕輕的下了馬車。四周是一片悄然寂靜,只有風在不經意間吹過,留下了陣陣葉子伏地摩挲的聲音。這裏杳無人煙,看來她與秦子楚已經出了洛陽城。

面前的這座宅子,墨黑的大門緊閉,匾額上鐫刻着“清泉”兩個大字,她站在離門五步遠的位置,心裏忽然波濤洶湧起來,彷彿碧藍的天空下,成群海鷗厲聲大叫,一海無盡的**在不斷的翻滾着,起伏着……

這就是關押她父親的院子?

“阿爺……”素心黑寶石一般的眸子裏出現了一點亮光,那是即將要掉落的淚水在波動。她快步走上前,準備推開大門,那日日夜夜的思念,無窮無盡的愧疚纏繞着她,父親的模樣一直在她腦海里盤旋着,他……現在還好嗎?

不過她又覺得訝異起來,“秦子楚去哪兒了?”

這是關押父親的地方嗎?素心又環顧四周,依舊沒有半個人影,只是忽然從面前緊閉的大門裏傳出來一點聲響,她沒有聽清,只好靠近了門,貼着門縫仔細聽着。誰知她剛剛靠向大門,門就陡然被打開。哐當一聲,嚇了她一跳。

站在素心面前的是一可愛嬌俏的小娘子,年齡約莫有十五六歲。她生就一副瓜子臉,柳葉眉,淡白的肌膚上有着點點紅暈,櫻桃般的嘴唇上是小巧直挺的玉鼻,烏濃的雙眼波光粼粼,微微蹙着眉頭,十分銳利的盯着素心,彷彿帶着怒氣,“你什麼時候醒的?”

素心被她問得一愣,這小娘子是誰?

從院裏又傳來一柔和曼妙的聲音,不過那人話語中卻帶着無數的利刺,“哎呦!韻綾,怎麼郎主一走,你就露出本性來了?在這兒擺上主人架子?你也不想想,這賤婢,依舊是賤婢,怎麼也爬不上主母的位子。”

說話的是一肌膚皎白的女子,她着一身白衫,一顰一笑透露着溫雅,彷彿是綠竹中生長的幽幽白蘭,散發著淡淡清香,秀美得沁人心脾。只見她走上前來,瞟了一眼有些憤憤的韻綾,含笑望着素心,向她行了一禮,“素娘子,奴是韻蘭,這是韻綾,剛剛她不知禮數,衝撞了娘子,還望娘子別怪罪。”

“沒事……”素心被面前兩個性子不同的美人給弄暈了頭,先前那位出現在秦府里,與秦子楚曖昧不清的女子就已經讓她覺得奇怪了,怎麼這下又多了兩個如此奪目的女子?

兩年未見,秦子楚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

那嬌艷的韻綾一看就是個直來直去,性子急躁的人。本來先前聽聞郎主要來,她就精心打扮了好半天。自己在房裏正梳妝,卻聽聞郎主到宅子后,與韻蘭說了幾句話,便騎馬回了洛陽,只是留下了一個從洛陽帶來的女子。

她一生氣就將頭上的珍貴珠釵猛地扯了下來摔在地上,伸手把菱鏡前的有着精緻紋路的盒子全都砸了。那韻蘭有什麼好的?長得就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可看,男子不都喜歡她這樣艷麗多嬌的女子嗎?怎麼郎主卻偏偏情願與白開水在一起?

韻綾在這邊低低的咒罵,忽然聽到韻蘭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了過來,“有本事你去沖郎主發脾氣,自己不討人喜歡,拿東西出什麼氣?別讓人聽見了不舒服,我可不喜歡那些暗地裏弄手腳的人!”

“你說誰呢?誰暗地裏弄手腳?”韻綾猛地將房門打開,看見院子裏立着一女子,她站在一盆開得正美的水仙旁,人如其名,一襲白衫,正是韻蘭。當初郎主給她取名,正是由於她的容貌,溫雅如白蘭。

韻蘭凝眸望着韻綾,忽然低低笑了起來,“韻綾,你在郎主面前那麼溫柔,怎麼面對我就如此兇惡了?”她緩緩走到穿着鵝黃裙子的韻綾前,依舊是柔和曼妙的說著,“小賤人,你以為,你搶得過我?不說別的,就是容貌上,你就敵不過我。即使你那張臉再嬌艷又如何,郎主不喜歡你,你就什麼都不是!”

她這一言語,深深刺激到了韻綾,曾經在家時,家裏的人都覺得她會憑相貌嫁進世家大族。若不是遇見了秦子楚,那個溫潤如玉,那個時時從容不迫,臨危不懼,如此年少就能手握幾乎整個大唐絲綢業的男子,她怎麼會甘願來秦府當這小小的婢女。

秦子楚心裏沒有她……無論她怎麼打扮,怎麼溫柔,他依舊不會多看她一眼。

韻綾眼裏含着淚,心酸與悲憤令她突然跑出了院子,她不想看見面前這個狐媚子一般的韻蘭。正當她走出院門時,後面傳來韻蘭有些嘲諷的聲音,“你能去哪兒?去找郎主換回你的賣身契?我可告訴你,郎主如今在洛陽,我們這兒沒有馬車,你要去洛陽城裏,那得走到深夜,那時候城門已閉,你若是想被那些夜裏出來鬼混的登徒子調戲,那你就去吧。”

韻綾聞言,驀地停住了腳步,她聲音尖利起來,“我出去走走不行嗎?這你也要管?不要以為郎主與你走得近,你就是主母了,這水深,誰知道哪天誰翻船了?”

“你出去可以,要是打攪了馬車裏那位安眠的話,你就自己負責,可別把錯安在我頭上。”韻蘭只是淡淡的說著,又笑了一聲,就走進了她自己的房裏。

馬車裏的那位?是那個郎主從洛陽帶回來的女子?肯定又是與她們一樣身份的婢女,只是因為容貌出色才會被郎主帶來吧!

郎主每月都會帶她們其中一人去洛陽秦府居住一段日子。她不知道韻桃與韻蘭在秦府時郎主怎麼對她們,反正她到了秦府時,郎主總是對她笑語晏晏,十分溫柔。在秦府的日子,令她感覺她就是秦府的主母,而郎主就是她的夫君。

但有一點一直是她的心頭刺,郎主從不與她同房,如今又新來了一個,讓她怎能不生氣不嫉妒呢?想着想着,是越想越委屈,不要打擾那女子嗎?她偏要打擾!於是她騰地一下打開門,卻忽然看見墨黑大門外佇立着的那個女子。

只見她三千青絲舒展在身後,如雪瓷一般白皙的臉龐上嵌着一雙暗含憂傷的眸子,她溫柔的望着自己,彷彿是澄澈湖面卷過一縷清風,盪起層層漣漪。

又是一個像韻蘭一樣的狐媚子!

於是她帶着怒氣問了她一句,以為她不過也是將要與她爭寵的女子之一。直到看見韻蘭如此恭敬的對待這女子,她才知道,這女子身份恐怕不一般。

“素娘子快進來吧,郎主先前吩咐說,娘子累了在休息,讓奴不要打攪。奴這才沒有敢叫醒娘子,禮數不周,還望娘子不要見怪。”韻蘭在一旁,看上去對素心是十分的尊敬。

素心聞言,覺得有些詫異,她在車裏睡著了,秦子楚怎麼還會考慮到她的感受呢?他不是最愛看見自己難過痛苦嗎?她看向韻蘭,“郎君去哪兒了?”

“郎主因有急事,回了洛陽城裏。要過兩天才會來這兒。”韻蘭一邊柔和的說著,一邊給素心帶路。

素心聽到這兒,忽然停住了腳步,她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他走了?”

她環顧四周,這裏是如此的陌生,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如果阿爺在此,她是否可以帶着他逃離此地,永遠不再回來?

一想到這些,素心的語氣驀地變得有些激動,腦海里的計劃慢慢盤旋,慢慢醞釀起來,“那我的阿爺呢?他是不是被關在這兒?”

韻綾聽聞,抑制不住的驚異顯露在她的臉上,從院外吹來的冷風令她不禁一陣戰慄。就說怎麼會這麼巧,這女子怎麼會姓素。

原來面前叫素娘子的人,就是素心!就是關在清泉宅地窖里那人的女兒。

她回來了……那個毒死他夫人的女子,那個他喝醉時口裏低喃着名字的女子,那個他一直找尋的女子……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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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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