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
秦府書房的前面就是荷花池。
在這薄日熹微的暮冬時節,曾經粉菏曼妙的身姿只剩枯槁,肥碩綠葉滿地落黃,一池的殘敗透露着衰亡與悲涼。
素心停住了腳步,白皙的臉龐上嵌着一雙如黑寶石閃耀的眸子,眸子裏映出了面前的風景。
“娘子,郎主就在前面,他吩咐讓娘子一人前去。”項笙對着素心一禮,“我就先下去了。”
素心對着他點點頭,她輕輕的走近秦子楚,望向十步外,佇立在池塘邊如玉樹一般挺拔俊秀的背影。
秦子楚就那樣靜靜的站着,清露晨流間,為周圍凋敗落寞的景色增添了幾分安寧。
“郎……”她貝齒微露,正準備開口,卻忽然聽到秦子楚溫潤的聲音傳來,他喃喃自語,沒有注意到素心就在他的身後,“心兒,荷花要到夏日才復綻放,還記得,曾經你最愛用蓮子熬湯喝,如今冬日要去,夏日就不遠了。”
一點一滴的灰暗掉進她的心裏,她聽見了秦子楚的說話聲,那聲“心兒”,只屬於他們之間的,從來與她無關。
隨着那一字一字低低的呢喃,回想起這些年的風風雨雨,滄桑與疲倦包圍着她。
“郎君。”她看到秦子楚轉過身來,他起初溫潤的神色變得有些嚴峻,他凝視着她,輕輕道了一聲,“你來了。”
素心沒有回答,她臉上平靜無波,觸到秦子楚的視線時依舊平靜,“郎君可決定了什麼時候讓我見我父親?”
“你現在就可以去見他。”秦子楚道,話語中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
素心聞言,臉上露出了期冀,她不自覺的提高音色,“那他是被關在府里的地窖中?你會放了他吧?”
秦子楚眼裏忽然閃着一縷疑惑,“你這麼善於欺騙人,怎麼連這點也會相信?”
素心臉上陰雲漸沉,她聽到秦子楚繼續說,“我是將他關在了地窖之中,可卻不是府里的地窖里,也說過不對他動手,可我何曾說過要放了他?”
粉色染上她的雙頰,素心的眼中流動着不可置信。
她本想再與秦子楚爭辯幾句,可她也漸漸懂得,這樣與他爭辯毫無意味,只要她還在秦府,就沒有她說話的權利。
而當下之急是趕緊見父親一面。想到父親,她的心就像即將過去的寒冷冬季又重返,悲涼與愧疚緊緊糾纏着她。
“那現在就走吧。”素心平復了一下自己雜亂的思緒,她知道,要是問秦子楚父親被藏在哪兒,他肯定不會告訴她,還不如做些實用的。
他們一同出了中院的毓貞門,一路的婢僕都恭敬的行禮,有一位素心從不曾見過的婢女,長得十分美貌,婢女的穿戴絲毫不影響她通體的光彩,只是恍眼一看,就覺得這女子實在讓人驚艷。
這婢女與其他僕人不同,她看見了秦子楚,沒有屈膝下跪,只是站在一旁,溫軟的聲音輕輕道着,“韻桃見過郎主。”
素心聽聞,臉上裂開了無比的驚懼與慌張,那婢女說她叫……她叫韻桃?
秦子楚聽到韻桃說話,瞥了一眼素心,見她臉色慘白,嘴角出現了一抹冷笑,他牽過韻桃嬌嫩白皙的手,對着她柔和道,“你要好生休養,否則病又犯了。”
韻桃雙頰染上晚霞般的粉色,她低着頭,顯然是大庭廣眾下與秦子楚卿卿我我很害羞,低低的答應了一聲,然後又問着,“那蜀王那兒?他馬上就要來了。”
秦子楚聞言,人中美玉一般的臉龐上露出了一絲厭惡,“不用管他,我自有辦法。”
過一會兒他臉上的厭惡散去,對着韻桃是一片溫潤,“這還辛苦你了,現在我就馬上出府,你看着辦就行。”
說完,他就踏步走向前門,素心還沒有從剛剛的驚愣中反應過來,她看見秦子楚走了,也隨着他一起出去。
來到大門外,映入素心眼帘的是一輛極其華麗的馬車。
只見通體雪白的高頭駿馬後是漆黑的蹙榆木,寶蓋四角掛着鈴鐺,鈴鐺下則是長長飄揚的流蘇,馬車四面以金色絲紋銹着雕花鳥獸,繁複秀美。
但是馬車的兩扇小窗卻是被猩紅的帷幕遮得嚴嚴實實,好像車裏是密不透風的。
“快走。”秦子楚看見素心那兒發愣,便督促她一聲。
“是。”素心跟着一起上了馬車,車夫很快就將馬車駛走。
一進馬車,素心就見到秦子楚手裏拿着一條不寬不窄的黑布,顯然是要蒙上她的眼睛。
素心很自覺的伸手想要將布拿過來遮住雙眼,可是秦子楚看見她伸出手卻笑了。
原來是不信任她,怕她會弄出什麼妖蛾子?那就你給我綁吧。
素心端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一陣熟悉的氣息傳來,黑暗遮住了她的雙眼。
什麼都看不到,她更不知,現在馬車外面正在發生你死我斗的拼搏。
在秦子楚的馬車離開秦府不遠處,就有兩名身穿灰色窄袖胡服的人用疑慮的目光打量着路過的這輛馬車,“葉六,這不會是秦子楚出行吧?”
而一旁叫葉六的,雙目如鼠,精光閃閃,他轉臉望着黃三,粗狹的聲音壓低着,“應該不會,秦子楚一向出行樸素,不會用這麼華麗的馬車,應該是哪家權貴拜訪他。”
“大王讓我們跟緊他,知道他的一言一行,要是真的是秦子楚,大王怕是會……”這個一直有些慌惑不安的叫黃三,他知道自己愚笨,所以做事很謹慎,小心翼翼,深怕得罪自己的主人要了他的命,“我們要不要去探探虛實,只需要上前假裝被馬車撞了就行,探頭看看是不是秦子楚。”
此時兩人皆是滿臉污垢,披頭散髮扮作兩名胡人乞丐,他們本想靠近秦府一些,這樣也好準確知道秦子楚的去留。可秦府戒備森嚴,別說乞丐了,就是平民都不能隨意經過。
黃三看到葉六臉上露出了鄙夷,葉六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判斷,自上前去看,不要拖累我就行。”
黃三趕緊說,“不是,葉六我知道你聰明,可……可大王他……”大王他性子殘暴,若是有絲毫差池,便會被他處死。
他不敢掉以輕心,自己家裏還有新娶的夫人,他可不想現在就慘死。
於是黃三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去,裝作喝醉了酒,想要去撞那輛馬車。
馬車上的車夫戴着氈笠,他看見一名渾身骯髒的乞丐撞了過來,便想停住馬車。
而在他要拉住韁繩的一瞬間,一隻白皙,骨骼分明的手突然放在他肩上,那是自家郎主的手。
秦子楚示意他繼續開走,他這一露面,黃三就看到了。
黃三還沒有反應過來去叫葉六,葉六就已經瞟到了秦子楚,他馬上想轉身進坊告訴其他監視着秦子楚的人。
可他還沒有進坊,從坊中就忽然出現幾個戴着猙獰面具的黑衣人,葉六撒腿就跑,而一把匕首忽然從後面飛來刺進了他的大腿,疼痛使他倒在了地上,鮮紅的血液像水一般不停流着。
一旁的黃三見此,正嚇得要大叫,卻被一劍封喉,他的身軀直直倒地的一刻,馬車揚起的灰塵正好鋪滿他的全身。
倒在地上的葉六拚命掙扎着向前爬,一名黑衣人的腳突然像千斤的石頭一般踩在了他的傷口上,令他忍不住叫出來,可馬上又有一個冰冷如劍的聲音響起,“你要是敢叫一聲,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葉六聞言,疼得腸子都痛了起來也不敢發聲,他聽到黑衣人繼續說,“告訴你家大王,若是再有其他人監視我家郎主,下場會比你們二人更慘。”
他又更加用力的踩在葉六的傷口上,那血撲哧一下濺了出來,“你聽清了?”
“是,小的聽清了,聽清了……”葉六嚇得尿了褲子,他聲音顫抖,不停地說,“小的聽清了……聽清了”
可他一回頭,身後的黑衣人早就消失不見。葉六顫微微的趴在地上,手撐着地準備慢慢站起來,忽然聽到那邊坊里傳來了一陣慘叫,又嚇得跌了下去,“哎呦!”
而此刻他意識到其餘的人肯定是遇到黑衣人,那些人的下場多半是死無全屍,於是他顧不得疼痛,馬上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