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仇

四八五團的官兵不願意離開他們戰鬥的德州城，但卻一致贊成任來風、煙槍倆人趕緊走。

“二位，你們就是我四八五團血戰德州的見證，請一定要活着出去！”四八五團現存最高長官副營長李祥林滿臉肅穆的舉手行軍禮。

任來風二人趕緊還禮，“李營副，你們真的不打算突圍嗎？”

“我們接到的命令就是堅守德州。沒有上峰命令，我們不能撤！你們不是四五八團的人，趕緊走，再晚一會兒鬼子就上來了。保重！”

在李營副和最後那百餘名士兵的注視下，任來風、煙槍兩個人帶着四八五團全體官兵沉甸甸的囑託快速走向了殘垣斷壁之中。

目視任來風二人走出去五十米之後，李營副不動聲色的吩咐身邊通信兵：“電告師部，四八七團士兵任來風、魏彥強協助我團防守德州，勇敢頑強、殺敵無數。該二人於民國二十六年十月三日下午三時零六分奉命離開德州城！”

出城的路自然是千難萬險，但任來風二人卻是人少目標也小，再加上倆人從死人身上扒了兩套鬼子軍裝換上，從城裏出去也並不是什麼不能完成的任務。

換上的死人衣服終究沒有找裁縫量身定做的合身。一路糊弄着過去，等到了城牆邊上眼看就要出城了，卻偏偏碰上一夥兒精明的鬼子。領頭的鬼子軍曹從倆人衣服上瞧出了破綻，非要二人當場出示軍人證件給他看。

倆人哪有什麼日本軍人證件呀？就算有，那也是這套衣服原主人的，一拿出來肯定得露餡！說不得，任來風一個眼色，他和煙槍倆人一下打倒那多事的軍曹，一個往東一個往西是撒腿就跑。

又是鬼子在後頭追，又是子彈嗖嗖的貼着頭皮在飛，任來風低着頭拼了命的跑。要是被鬼子追上那是必死無疑，就算現在跑死也不能讓追上虐死了，任來風把吃奶的勁兒都拿出來了。

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背後的槍聲終於停了，再也沒有子彈貼着頭皮飛過去那種讓人心悸的感覺了。任來風往後頭看看，確認身背後沒有追兵，仰面朝天躺地下他就不想起來了。這一段跑的可太累了！

在地下躺着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任來風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翻身坐起朝四下里一看，還好，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別看他累得像條死狗，其實跑出去連二十里都不會到。四八五團全體犧牲之後，鬼子肯定佔領德州，他在德州郊外睡大覺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煙槍呢？最後一次倆人分頭跑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那老兵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活着跑出來了。部隊是接到撤退命令才走的，任來風考慮自己要不要往南去追。如果現在去追，那就等於是離開家了。德州被鬼子佔領了，短時間之內再想回來恐怕就難了。

鬼子佔領德州？想到這幾個字任來風突然打了個冷顫，他的家梅家口村離德州城可也沒多遠，鬼子會不會到村裡去？不好！越想越揪心，任來風抬頭看了看天，大致辨別了一下方位，向著家的方向就跑了下去。

天剛擦黑的時候，任來風到了梅家口村外。站到村子外面，那股不祥的感覺已經完全充滿了心田。村子裏有幾股黑煙正在冉冉升起，整個村子靜悄悄的。以往總是充滿了孩子笑鬧、雞鳴狗叫等喧嘩聲的村莊靜的讓人發憷，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任來風心中狂跳，腳底下像騰雲駕霧一樣，也不知道是怎麼進的村。剛一進村口，就見打穀場的大石碾子下頭趴着個人，遠遠看着似乎有點熟悉。到跟前把人翻過來一看，是隔壁的三嬸。

三嬸的衣服全解開了，褲子也讓褪掉了，胸脯和肚子上各有一個嚇人的大傷口，血在地下流了老大一片，人早沒氣了。望着三嬸圓睜的眼睛、痛苦的表情，任來風心裏就像被人擂了一拳一樣，堵得他吸氣都是困難的。

替三嬸合上眼皮，任來風站起來飛一樣的往家跑，腦子裏是一片空白，什麼念頭也沒有。

自家的大門大開着，院子裏有幾攤血跡卻一個人也沒看着。幾步衝到堂屋門口，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靠供桌坐着的老人，鬚髮花白的爺爺低垂着頭已經去了。老人的一隻手裏還攥着個已經扁了的小小竹籠，裏面那隻蔥綠色的蟈蟈陪着老人一起去了另一個世界唱歌。

雖然兩個人才認識幾天，任來風卻從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中國農民的那種坦蕩和睿智，以及對他這個隔代親人濃濃的愛。現在，這位慈祥的老人竟然就這樣慘死在了自己家的堂屋裏，怎能不讓人為之傷心落淚？任來風的眼淚已經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

爺爺在這兒，娘呢？“娘！”任來風叫了一聲，推門進了父母的卧室。床上有個人，正是他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那個看着他微笑的娘！也是他當兵走的那天，站在村口默默流淚的母親。

從再次跨進這個小院開始，任來風就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這家人。他不再是什麼射擊教練，他就是這個任姓農民家的長子，他是農民的兒子！

娘赤身露體、娘脖子上一片青紫，這都是那幫日本畜生留下的血債！任來風心如刀割，流着眼淚，翻箱倒櫃找出一套最新的衣裳給他娘穿上。

娘和爺爺都在這兒了，家裏其他人呢？直到這時候，任來風才想起家裏還有爹和一個弟弟一個小妹妹。

家就那麼大，任來風從裏到外走了一趟就把家裏人都找齊了。小妹妹死在了娘的床底下，在水井裏頭找到了比小他五歲的弟弟。他爹被吊到了家裏那棵棗樹上，下半身都被火給烤成了焦炭。

“小鬼子，老子和不共戴天！”任來風仰面朝天發出了一陣野獸般的咆哮。他討厭日本人，但從今天起，這種討厭就變成了刻骨銘心的仇恨！他和日本侵略者已經有了化不開的血海深仇！

哭過了，喊夠了，任來風找來鐵鍬就在自家院子裏開始挖坑。反正這家今後也不會有人再來住了，就把這個院子當成全家人的墳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