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能原諒的大意
第一章不能原諒的大意
沒有人知道,這場瘟疫般的食人病源於何處。
沒有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也沒有時間去追問這種事了,生存才是第一要義。因為整個城鎮,已經徹底變成了地獄之城。
像三天前那樣此起彼伏的人類慘叫聲已經基本銷聲匿跡了,取而代之的是數不清的喪屍覓食時的低吼,還有那利齒撕咬**的可怖聲音。
城鎮東部的出口上,一輛車體破損嚴重的小卡車發出聲嘶力竭的馬達聲,車上的五個人俱都是年輕男女,正以同樣聲嘶力竭的吼叫催促着唯一的司機。
“快快快!該死的,快開車啊——”卡車的露天車廂上,上身只着背心的比爾拚命地拍打着車頭頂,白色的背心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上面染滿了紅黑色的骯髒污跡。
“它們來了!來了啊,我的天哪——”同樣站在露天車廂里的傑克雙手緊緊地握着雙筒獵槍,只見他猛地蹲下身來,左手肘拄在左膝上,企圖瞄準身後的怪物們。當眼看着怪物越來越多的時候,他的雙手剋制不住的顫抖起來,頭猛地轉往車頭方向吼了聲,“混蛋,再不開車,我們全都完了——”
車廂里唯一的女人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恐懼扭曲了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眼見喪屍越來越靠近,車子卻遲遲不見發動,恐懼的巨大壓力逼得她承受不住地發出了刺耳而無意義的尖叫聲。
“閉嘴!”本就處於無比焦躁中的比爾猛然轉身,一記槍柄打在了她的頭上,將她打昏了過去,終於止住了那令人厭煩的叫聲,他滿臉暴戾之氣,奔到露天車廂的尾部舉起九毫米手槍開始射擊起來。
他的槍法算是不錯的,十槍七爆頭。傑克也慌忙舉槍射擊。
那稀稀落落的槍聲卻更加令人心煩意亂,比爾竭力讓自己的槍法更加精準,口中神經質似地念叨着:“快發動吧,求你了上帝,我們快沒有子彈了——”
沉睡已久的上帝這次似乎終於響應了他的呼喚,卡車的馬達終於有效地發動了起來。
“啊哈哈!終於得救了,上帝保佑!”傑克幾乎喜極而泣。
卡車噴出一股大大的尾氣,朝着倖存的方向猛地竄了出去,漸漸將蜂擁而來的可怕喪屍群遠遠地拋在了後面。
傑克渾身癱軟般倒在了地上,急促地喘着氣。
比爾也坐靠在了車廂的后柵欄上,喘息着閉了閉眼睛,睜開眼時,正好看到被他打昏的女人在慢慢地蘇醒過來。比爾的眼中現出一股厭惡,緊了緊手中的槍。如果那個女人再發出毫無意義的尖叫,他發誓他一定會再次打暈她並且不能保證不會氣得把她丟下車去。
沒用的、只會尖叫的女人。比爾在心裏這樣唾棄着眼前這個累贅,然後一臉戾氣地等待着女人蘇醒后的反應。
看着吧,她醒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痛得扭曲着臉皮伸手摸向自己的腦袋,然後在看到滿手滑膩的鮮血時發出比喪屍的□還要可怕的聲音。
比爾緊緊地握住槍把,等着在女人尖叫的開頭就給她來上一下。然而,事實是他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
蘇醒后的黑髮女人緩緩睜開了她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比爾覺得女人的目光跟剛剛很不一樣,是哪裏不一樣呢他也沒去多想,只是繼續等待着他意料中的發生。
醒來后的女人果然皺着眉頭伸手摸向了她的頭部,摸了一手猩紅的鮮血出來,然後,她就怔怔地看着滿手的鮮血,一動不動,就好像突然被施了定身術一樣。
比爾眼看那個女人望着自己的血手幾乎有一分鐘之久,然後那隻血手帶着一絲遲疑地摸向了女人自己的脖子,將本來還算乾淨的纖白的脖子塗滿了骯髒的血跡。
此時此刻,那女人原本平靜的眼神流露出震驚之色。
看吧,她馬上就要尖叫了。比爾心裏充滿惡意地等待着。但事情的發展出乎了他的預料,女人震驚之後,露出了令他不解的狂喜神色,然後女人的目光又驀地冷靜了下來,審視地掃了一眼四周,掃過比爾的時候,那目光卻幾乎讓比爾憤怒。
[可惡,她竟然沒把我放在眼裏……]比爾氣得站了起來,他恨恨地想道,[得讓這個女人明白,她是靠誰活着的,然後她就會乖乖地聽話,不會再不分場合地尖叫了!]
當他怒瞪着女人的時候,發現女人眼中的冷靜與審慎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迷茫和不解。
“砰——”車前突然發出一陣猛烈的撞擊聲,全神打量着女人的比爾因此差點打了個趔趄,身邊卻傳來傑克興奮到幾乎扭曲的歡呼聲:“噢!撞死它!撞死它們——”
原來他們的車子已經走到東部的主幹道上,公路上徘徊着稀稀落落的幾隻喪屍。
混蛋,這個也是能玩的嗎?
比爾正在心裏咒罵著開車的科爾的時候,在副駕駛室坐着的本也發出男人的吼叫:“別這麼干,科爾,我們的車可經不起這麼玩的!”
老天就像跟他們對着干一樣,本的話音剛落,破卡車車頭髮出一陣劇烈的顫抖,很突兀地,就熄了火。
“混蛋,看你乾的好事!”同在車裏的本大聲地責怪着,年紀最小的科爾坐在駕駛位上,驚恐地看了眼儀錶和車前方不遠處的喪屍,舔了下突然乾燥起來的嘴唇,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是,是我們沒油了!”
“該死!”本察看了下儀錶,飛快地開門朝車后廂里的比爾嚷道,“車子沒油了!”
比爾聞言咒罵了一聲,對傑克喝道:“你還有多少子彈?”
傑克把獵槍緊緊地抱在胸前,緊張地回答道:“只有十七顆了。”
“該死,我也只有三個彈匣了。”比爾轉頭吩咐本,“把車上所有能當武器的東西都拿出來。”
能作為武器使用的,除了車廂里躺着的兩支鐵管,就只剩下工具箱了。而對於普通人來說,用來對戰喪屍,車上所帶的常規工具都顯得太短了,有效的武器最終只有兩支鐵管而已。
比爾把它們分配給了早就彈盡棄槍的本和科爾。傑克看了一眼隊伍中唯一的女人,有些猶豫要不要把伸縮扳手給她。
女人本就是弱者,而沒有武器防身的女人更是處於弱勢,但這個膽小又有些小聰明的女人有了這種武器敢不敢用還是個問題。
傑克的猶豫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比爾一把奪過伸縮扳手,“哐”的一聲丟在了醒過來后就一直坐着不動的黑髮女人的面前,然後利落地跳下了車廂。
他已經打算讓這個不能提供一點助力的女人自生自滅。沒辦法,生存不易,上帝會原諒他的。雖然這樣想着,但為此丟下女人這種事還是令比爾煩躁起來,心中湧出強烈的恨意——那是對喪屍的憎恨。這股恨意令他一時失控,不經思考地揚手爆了最靠近他們的一隻喪屍的頭。
空曠之地使槍聲響亮得刺耳驚心,也吸引了周圍的喪屍朝聲源地走過來。
“快走——”比爾後悔之餘,招呼着同伴們離開。
科爾卻朝道旁停着的一輛轎車走去,車裏空無一人,只有殘留的凌亂血跡昭示着曾經發生過的慘劇:“該死,無法發動!”
“你還傻坐在那兒幹什麼!”傑克朝仍然呆坐不動的女人喊了一聲,對方卻沒有絲毫回應。傑克氣得跺腳。這女人怎麼回事?前面還好點,再怎麼差該跑路的時候還知道跑路,現在這樣子簡直好像靈魂出竅一樣。
傑克自顧不暇,形勢也容不得他多管這個女人了。傑克抱着槍直接從女人身旁跳下了車,恍惚中似乎聽到女人喃喃地說了一句日語——
——不能原諒……
好像是這個意思吧。傑克對他半桶水的日語水平並沒有多少自信,只是臨行前朝着女人所倚靠着的車攔板重重地拍擊了一下,再次大聲地提醒她跟上。
可是,女人卻仍然毫無反應,一動未動,口中重複輕喃着那句令人費解的日語——
——不能原諒。
該死,就算再怎麼記恨比爾的那一拳,也要等到相對安全的時候再說吧,真是該死!
傑克跟上了前面的三個夥伴。
科爾仍然不死心地在發動一部又一部被遺棄在路上的幾輛汽車,比爾和本掩護着他。能在喪屍圍攻之前找到一輛可用的車最好,徒步行走於喪屍之地,怎麼想都覺得不安全,如履薄冰,不,那樣的話簡直就是走在死神的鐮刀上一樣。
[我不應該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笨女人身上。]傑克如此這般地做着心理建設,但心頭的不安還是迫使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隻□着整個慘白的下頜骨的喪屍在爬露天車廂,而那個女人還是一動不動地傻坐着。
“該死的女人你到底在想什麼?”傑克舉起獵槍,邊朝比爾方向後退,邊瞄準着那個喪屍,正要開槍的時候,不意腳下絆到一樣東西,這使他猛地坐倒在了地上,並被所絆之物嚇得臉色發白,卻原來是被比爾爆頭的一具喪屍,那青白而猙獰的腐爛之臉令人感到既恐懼又噁心。
當傑克確認了自身的安全,視線重新回到卡車車廂的時候,卻沒看到一丁點動靜。
那個女人被吃掉了嗎……
傑克在移開他的視線之前,看到第二隻第三隻喪屍從露天車廂的尾部爬上去,而女人所在的地方仍然沒有一點動靜。
她終於也變成了喪屍的午餐了嗎……
傑克一槍幹掉了威脅到本安全的一隻喪屍。喪屍不會跑步,所以距離它們二十步之外算是暫時安全的範圍。傑克警惕着四周,因為恐懼的原因他的神經很緊張,一直很緊張,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睛一直想往卡車車廂看去。
裏面已經有三隻喪屍了。
[不用去看了,你這個混蛋——]傑克咒罵著自己,[——既然剛剛沒有照管她。]他深邃的藍眼睛有點發潮,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這個女人不是非親非故,如果是他那個被喪屍咬死的妹妹的話,他怎麼也不會拋棄她的。
可是,無論傑克怎麼克制,他的眼睛還是控制不住地往卡車車廂看了幾眼。
剛剛爬上去的兩隻喪屍也被遮掩在了高高的車廂左擋板之下,而第四隻第五隻喪屍正在努力地爬上車尾。因為距離已經很遠,大概有個二三十米了吧,所以也聽不到喪屍咀嚼**時的可怕聲音。
等等,聲音,是的,聲音——剛剛竟然沒有聽到女人的慘叫聲!
就是這個奇怪的原因讓他潛意識地往那個方向看。那個只會尖叫的女人怎麼可能做到被喪屍啃咬卻一聲不吭呢?
傑克的眼睛因為這個巨大的疑問而微微睜大,而接下去發生的事情卻讓他的藍眼睛睜大到了極限。
一直寂靜無聲的卡車車廂里傳來一陣低喝。
“別打擾我——”那聲音里彷彿壓抑着滔天的怒氣一樣。
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她,竟然還活着?!
傑克瞪圓了眼睛,清晰地在車廂上方看到了第四隻喪屍,被一隻腳狠狠踢中了臉部中央的喪屍。
喪屍被踢到了車廂的左後角。而那個女人,傑克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女人剛剛一直都坐在右前角。
在第四隻喪屍歪歪斜斜地站起來的時候,第五隻喪屍已經嘶吼着朝右前方撲了上去。
“喀撲——”耳邊傳來一聲很重的怪異聲音,有粘濕的東西濺到了傑克的右臉上。傑克轉過頭,正看到一隻被砸扁頭的喪屍摔到自己身邊,胳膊粗壯的本抓着手中染血的鐵管朝他吼着:“你耳朵聾了?叫你快上車沒聽見嗎?”
他的吼叫應該很大聲,但不知道為什麼傑克覺得本的聲音有點遙遠,周圍的一切都有點遙遠而模糊,只有卡車車廂上正在發生的一切是真實而清晰的。
他看到第五隻喪屍被一根大約30厘米長短的管子面朝下砸撲在了車廂里。而與此同時,第四隻喪屍又撲了上去。
“我說了——”隨着暴怒的喝斥聲再次響起,那個黑髮女人的身影終於顯現於車廂擋板上方,那纖瘦的身軀像長劍一般挺立在那裏,右手上伸縮扳手正直直地指向那隻一心撲食的喪屍,“——別打擾我——”
暴怒的女人氣勢凌人,但她所面對的,是只剩獵食本能的怪物,根本聽不懂也不會理會她充滿戾氣的警告,照樣撲了上去。
“我說——”黑髮的女人右手猛地一揮,有那麼一剎那,傑克覺得她手中的伸縮扳手似乎變得很凌厲,凌厲得像是一把利劍一般砍向了喪屍的頭顱,打歪了喪屍腐爛的臉。不,是那個鐵制扳手的彎頭鉤住了喪屍的右耳,然後整個腦袋被180度角聯合慣性力量扭斷了脖子。
傑克目瞪口呆地看着,渾然沒有察覺他的同伴們不知何時也被吸引了過來,以同樣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卡車車廂上所發生的一切。
黑髮的女人解決了車上的喪屍,目光轉向了車尾部不知死活朝她爬來的第六隻喪屍。她的眼眸垂了下來,握緊了手中的扳手,口中輕輕地喃語:“——別打擾我生氣。”
“砰!”
一聲槍響過後,第六隻喪屍被子彈射穿了頭顱。
比爾手中舉着他剛剛射擊過的九毫米手槍,靠近卡車車廂的尾部,站在地上抬眼望去,那黑髮女人正以居高臨下的角度俯視着他,那黑沉沉的瞳孔里在收斂了盛怒的餘波之後呈現出一種孤高的平靜。
這個女人果然還是那麼的討人厭。
比爾厭惡地皺緊了眉頭,卻在目光越過女人落到車廂內里時,吃驚地睜圓了雙眼。
三具喪屍堆疊在一起,全部以頭朝下的姿勢趴在車裏,每一隻的腦袋都已經開了花,溢出不少紅白之物。
“你是誰?”比爾的槍頭對準了她,凶戾的眼神里潛藏着深深的懷疑。一個面對着喪屍除了逃跑就只剩下尖叫的沒用女人突然變身女超人——這種事情簡直就跟喪屍的存在一樣詭異。
當槍頭對準女人的時候,比爾清晰地感覺到女人平靜的瞳孔里有危險的光芒一閃而過。
其餘三個男人都漸漸靠攏過來,在看到車廂里橫倒的五隻喪屍時,表情是一樣的難以置信和警惕。在這個充滿死亡危機的喪屍世界裏,人們對異常的事物本能地具有很強的戒心。
然而,就算孤身面對着四個男人的圍攻之勢,在此之前一直深陷於恐懼的黑髮女人卻並沒有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來,只是隨着四人的合圍而調整自身的朝向,彷彿眨眼之間她遺忘了什麼是恐懼,彷彿她真的擁有以一敵四的力量一般。
“你是誰?”比爾緊了緊槍柄,小心翼翼地靠近着。他們並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名字,生死關頭名字真的成了一個代號,這名作為隊伍中唯一的女性,一直被他們以“女人”稱呼。
黑髮女人仍然沒有回答,只是緊緊盯着比爾手中的槍管。
“說話!”本和科爾舉着手中的鐵管一起朝她喝道。
但女人只是輕而快地掃視了他們以及他們的武器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比爾的手槍上。很顯然,她覺得比爾的手槍更具威脅性。
看着黑髮女人一直的沉默,傑克突然心中一動,用日語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聞言,果然把面容轉向了傑克,順帶看了一眼傑克手中的武器,黑夜般的瞳孔中有過幾秒的思索,終於開口回答。
“迪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