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竇仁湊上前去,壓低了聲音道:“姚大人與長公主的交情,應該不只是表面上的那般簡單罷?”
只可惜姚永泰又漫不經心地道了一聲:“是么?”
這是便是,不是便不是,翻來覆去地重複個“是么”算什麼意思!
面前這人的嘴緊得跟個蚌殼似的,竇仁撬不開,還被他愛答不理的態度弄得一肚子氣,最終只能毫無誠意地對他拱了拱手,轉身出了奉天殿。
竇仁走了,姚永泰也不會多留,同禮部尚書羅暉一同出了宮門,在宮門口外一處不引人注目的小巷子口等了一會兒,便見到俞雲雙穿着一襲海棠紅色宮裝越走越近,待她停在了兩人身前時,姚永泰與羅暉齊齊行了一禮。
俞雲雙阻了他們長揖的動作,問道:“兩位大人在此處候着本宮,可是為了方才竇大人所說的話?”
俞雲雙當時距離幾人並不算遠,更何況她身為習武之人,耳目本來就比常人聰明,聽到他們的談話不足為奇。
羅暉直起身來,還未開口說話,就先嗤笑了一聲:“這竇仁也是個有意思的,自己懷疑便罷了,還要跑到咱們面前來問上一問,生怕浪花太小,不夠打草驚蛇。”
姚永泰道:“聽竇仁的口吻,像是真的覺察到了什麼,我心中不安穩,所以來問問長公主,我們是否應該暫時收一收?”
話是對着俞雲雙說的,只是俞雲雙還未回答,羅暉便先搖頭不贊同道:“姚大人未免太謹慎了些,我剛才在出宮的路上就說過,竇仁既然會開口來問,必然是因為手上沒有證據。退一步來講,即便他有證據,以中立派如今發展的態勢,還會怕他不成?”
“小心駛得萬年船。”姚永泰不贊同道。
說是來問俞雲雙的意思,這兩人卻先爭論了起來。俞雲雙也由着他們說,待到他們終於歇下來了,才開口道:“姚大人的憂慮不無道理,即便如今中立派在朝堂上佔盡了優勢,但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畢竟是今上,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便是自己的朝臣與本宮沾上關係。”
觀點被俞雲雙認可了,姚永泰連連應是。
“不過竇仁現在被季派逼得緊,是沒有精力再對付我們中立派的,若是我們因着他的兩句閑話便亂了自己的陣腳,反倒是坐實了他的試探,落了下乘。”
俞雲雙的這番話,是誇了一通姚永泰之後又採納了羅暉的意見。羅暉滿心歡喜,姚永泰也沒什麼不舒坦,笑呵呵道:“羅大人從奉天殿到宮門口這一路說了不少話,抵不上長公主這兩句,是我庸人自擾了。”
羅暉斜睨了他一眼,怒道:“你呈你的贊言,好端端拖我下水作甚!”
姚永泰“嘿嘿”一笑。
俞雲雙無奈道:“時候不早了,你們二人既然沒什麼事了,便早些去值房當值罷。”
羅暉卻面露疑難之色,對姚永泰道:“我要繞道隱閣一趟,你便自己回六部衙門罷。”
姚永泰詫異道:“你好端端地去隱閣做什麼?”
俞雲雙亦被羅暉的話勾起了興趣,鳳眸一轉望向他。
羅暉嘆了一口氣道:“我是好端端的,但是家中老父年邁,如今正值季節交替之時,忽冷忽熱的,老人家被這麼一激便生了病。我聽聞隱閣中的楚大夫是醫聖楚家人,醫術十分了得,卻不輕易為人看診,所以便想去拜訪隱閣主,看看能不能請他出面,讓楚大夫來府上問診。”
隱閣坐落於帝都凌安,平日裏最不缺的便是權貴的登門拜訪。拜訪的人中,問朝局的居多,其次是問世事的,異想天開登門求醫的,只怕還是頭一遭。
姚永泰算是隱閣的常客了,聞言也有些瞠目結舌:“這怕是……”
“不成么?”羅暉問道,“坊間傳聞隱閣主白衣勝雪,才冠天下,足不出閣可算萬事,我這也算是向他尋求病情的解決之道,即便楚老先生不願意出診,我以誠意相求,隱閣主總歸是能被說動的罷?”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姚永泰匆忙擺手,“你怕是不知道罷,隱閣主改了登門拜訪的規矩,以前遞了拜帖還能得他隔着屏風相談,如今不管是誰去了,都見不到他,只能將帖子遞上去,過段時日之後,自會有人將書着隱閣主回復的信箋傳回到拜訪者的手中。所以你這請求,便只能由閣中人書在帖子上遞上去,在隱閣主看來,不過是萬千帖子中的一個,又有誰能看得出其中的誠意來?”
羅暉口中輕輕“嘶”了一聲,神色愈發苦惱。
在一旁一直聽兩人說話的俞雲雙突然開口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姚永泰被俞雲雙沒頭沒腦的話問的一怔,反應過來了之後回答道:“長公主問的可是隱閣主不見客?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
議和成功之後,大寧整軍回朝,俞雲雙身為出征的那五萬鸞軍的統帥,是需要前去校場處理各項後續事宜的。這一遭花去了她不少時日,直至今早才回到了凌安,只來得及換身衣服便匆匆去奉天殿上朝,自然不知道卓印清那裏為何會有此變故。
俞雲雙頷了頷首,轉向一旁兀自發愁的羅暉道:“楚老先生其實並沒有傳聞中的那麼難請,裴郎將與楚老先生的高徒是舊識,前一陣子駙馬身體抱恙,便是他從中周旋請來了楚老先生。”
羅暉眼睛蹭的一亮,便聽俞雲雙繼續道:“裴郎將這幾日正巧在凌安,待我回府之後,便請他去幫忙請楚老先生。”
羅暉大喜,躬身長揖道:“那便提前謝過長公主了!”
俞雲雙將他扶起:“不是什麼大事,隱閣你也不必去了,隨姚大人一同去值房罷。”
此話一出,羅暉便知道她是有十足的把握請到人。心中壓着的大石落下,面上罩着的愁雲也瞬間散去,羅暉與姚永泰一同向俞雲雙行禮告辭,並肩向著六部衙門的方向走去。
俞雲雙看着他們離去之後,才乘着官轎回到長公主府,穿過後院的月洞門,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向前,便隱隱聽到了後院的花圃處傳來的陣陣閑談笑鬧聲。
俞雲雙尋着聲音的方向,行至游廊盡頭向右一轉,視野一片豁然開朗的同時,也明白了方才那嬉鬧究竟是怎麼回事。
卓印清穿着一襲素衣,膝上蓋着一件雪色大氅坐在藤椅中,身邊蹲着長庚和斐然。
長庚手中執着小木鏟,斐然攥了一把不知是什麼花的種子,長庚挖一個坑,斐然便往裏面扔幾個種子然後填上土。
兩人忙得熱火朝天,卓印清也沒閑着。只見他一手托腮,一手從身旁的小桌上拿了個枇杷,一面指點着那兩人該在何處挖坑,坑裏放什麼種子,一面給枇杷剝皮。
他的動作斯文爾雅,剝皮速度卻一點都不慢,末了咬了一口剝好皮的枇杷,用刻意裝出來的喑啞嗓音對長庚道:“你再向左邊挖一些,否則種出來不好看。”
長庚剛向著右邊移了移,便被斐然的胳膊肘撞了一下。
長庚抬起頭來看他:“怎的了?”
斐然用髒兮兮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笑嘻嘻道:“這邊才是左邊。”
長庚耳根子一紅,小聲說了一聲“我知道”,手中的鏟子向著斐然指的方向移了移。
卓印清立刻道:“沒錯沒錯,就是那裏。”
長庚埋頭“嗯哼”了一聲。
長庚這孩子性格沉穩,也只有在卓印清的面前,才偶爾能顯露出他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模樣來。
俞雲雙抬步走向這一大兩小,也沒有刻意放輕腳步,本以為卓印清能聽到,誰成想她都走到他身後了,他還在埋頭剝枇杷,倒是斐然見狀用抓着花種的臟爪子湊在他面前揮了兩下,他才一臉懵懂地抬起頭來。
一看俞雲雙,卓印清的眉眼彎了起來:“你回來了?今日回來的比平常要晚上一些。”
“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耽擱了。”俞雲雙回道,又一掃斐然手中的花種,問他道,“你從哪兒弄來的花種?我記得去年他也在此處種過花,但是一年下來也沒發出過一顆芽來。”
斐然眨了眨眼睛,一派童真無邪之色:“長公主明察,公子種什麼死什麼,絕對不是花種的問題。今年跟去年的花種都是蒙叔給的,品類極為名貴,公子在隱閣那邊種的花倒是發了芽,不過還沒幾天就被公子澆太多水淹死了,所以蒙叔一聽到公子又要種花,便讓我們兩個過來幫忙,生怕公子自己動手又禍害了他的……唔……”
斐然話還未說完,口中便被人塞了一個枇杷,將他後面的話給堵了回去。
罪魁禍首執起一旁的方巾拭了拭手指,笑道:“話這麼多,想必嘴裏面幹得很,吃點枇杷解解渴。”
枇杷雖然不算大,不過斐然一口也吞不下,想要用手去拿,卻發現手上儘是泥土。一張玉包子一樣的小臉皺了皺,斐然吱嗚道:“我手臟,拿不了。”
長庚扔了手中的小木鏟湊了過來:“我幫你拿。”
斐然一臉嫌棄的跳開了,叼着枇杷道:“你手比我還臟!”
長庚一指地上的坑道:“吐了它當種子。”
斐然搖頭:“還沒吃完,不能浪費!”
長庚嘆了一口氣道:“那我帶你去洗手罷。”
斐然“嗷”了一聲,連禮都忘了向兩人行,叼着枇杷便推着長庚一溜煙跑了。
卓印清收回了視線,一臉如釋重負道:“耳根子終於能清靜了。”
俞雲雙幫將腿上蓋着的大氅向上拉了拉,開口打趣道:“我方才一進來,分明聽見是你在不停地說。”
“是么?”卓印清面不改色心不跳,“那也是因為只要我不說,這倆孩子嘴便閑不住,我才索性將他們的話一同說了。”
“他們再能說,也比不過你。”俞雲雙輕撩裙裾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眸光含笑望他道,“方才你說我回府比往日晚,那我是不是該誇你回府比我還要早?”
卓印清施施然道:“我今日沒有出府,又何談回府?”
“那昨日呢?”俞雲雙道,“我不在的這幾日,你也沒在長公主府留宿罷?我來你來,我走你走,你這麼來來回回的跑也不嫌累的慌。”
只消俞雲雙出凌安,卓印清便不怎麼回長公主府,待到她回來了,他便也回來。卓印清與俞雲雙成親兩年有餘,長公主府的下人們對這件事早就見怪不怪,卻還是每次都與俞雲雙彙報。
卓印清聞言笑道:“閣中總歸還是有事情需要我去處理的。”
俞雲雙說她明白,又問他道:“不過我今日聽說你改了隱閣登門拜訪的規矩,再也不見來訪者了,這是為何?”
“也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卓印清道,“就是不想每日都在屏風後面枯坐着,所以想了個辦法偷懶而已。回信尚可以練練字,坐在那裏翻來覆去地聽那麼幾個問題卻無趣得很。”
“再無趣,你不也這麼做了幾年了。”俞雲雙道。
卓印清勾了勾唇角,從身邊的果盤中又拿了一個枇杷,遞給了俞雲雙。
“我不吃。”俞雲雙搖了搖頭,“我的手也沒洗。”
“那我給你剝。”卓印清說著,便動起了手。
此時正是吃枇杷的季節,這個時節的枇杷果汁多肉厚,皮卻十分軟薄易去,一撕便能扯下一大片來。
俞雲雙凝視着卓印清垂頭剝枇杷的側顏,突然想到今日羅暉拜託自己的事情,開口問他道:“長庚與斐然既然在,楚老先生應該也來了罷?”
卓印清卻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手上的動作不停。
俞雲雙沒想到卓印清會不理她,眨了眨眼,等了片刻之後又開口喚了他一聲。
卓印清側過頭來,凝視着她問道:“你方才同我說話了?”
俞雲雙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卓印清口吻含着歉意道:“方才突然想到了些事情,走了下神。楚老先生是隨他們兩人一道來的,為我診完了脈之後,便將那倆孩子留下來給我種花,自己先回去了。”
俞雲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卓印清今日同她說話的模樣,神情都格外的專註,但是視線一離開自己,便特別容易走神。嘴上“唔”了一聲,俞雲雙失望道:“我還說請楚老先生幫個忙,去羅暉的府上替人問個診的。”
“這好說。”卓印清道,“一會兒我讓人向閣中傳個話,請楚老先生今日去羅大人府上走一趟便是。”
“治病這種事情,趕早不趕晚,若是楚老先生今日便能過去,那自然是最好的。”俞雲雙笑道。
卓印清舉起手來,將手中的剝好的枇杷遞到她唇邊。
俞雲雙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還未來得及品味道,眉頭便深深蹙了起來:“酸。”
“酸么?”卓印清捏了捏手中的果子,一臉無辜道,“我還專門挑了一個最軟和的。”
“不信你自己嘗一嘗。”俞雲雙揉了揉臉頰道。
卓印清勾起唇角道:“我吃必然不會覺得酸。”
俞雲雙握了他的手腕,想要讓他自己嘗嘗那酸枇杷,只可惜枇杷還送到嘴邊,面上玩鬧的神色便收斂了起來。將卓印清鬆開,她的視線越過他,落在游廊出口的位置。
卓印清甫一回身,便見映雪步履匆匆的出現在視野中,來到了兩人的身前,映雪斂衽行了一禮:“殿下,駙馬。”
“什麼事情如此慌張?”俞雲雙問道。
映雪瞥了一眼俞雲雙身側坐着的卓印清:“是宮中的事兒,宮裏面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