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藥販子隨着牛車入凌安,卻並未同夥計一道回養樂堂,左右張望一番見四周無人注意,便側身閃進了一個巷子口,穿過曲折小道,最終停在了一棟青竹雅然的院落前,重重扣了幾下門扉。看小說到
應門的是個神色冷峻的年輕男子,面上的輪廓深邃,一看便是大彥之人。
認出來眼前之人是隱閣主身邊的護衛屈易,藥販子對他拱了拱手:“在下黎政,奉家中主人之命前來拜訪隱閣主。家主言在我來之前便向隱閣遞過拜帖,想必閣主已經收到了。”
屈易鷹隼一般的視線將他細細審視了一番,開口冷冷道:“我記得你,那日在潼城時,你跟在他的身邊。”
那個他,說的是太子翊。
黎政被屈易視線看得有些不自在,硬着頭皮道:“正是在下。”
“進來罷。”屈易側身讓出門口的位置。
這不是黎政第一次來凌安,卻是他第一次入隱閣。對於隱閣,黎政的印象只有自己每每喬裝身份進入凌安城時,從坊間聽到的各式各樣的傳聞。
隱閣主大隱隱於市,隱閣主翻雲覆雨,手腕了得,與凌安城中的眾多權貴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在黎政這個彥國人看來,隱閣是一個遙不可及且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所以黎政從未想過有一天他能有踏入隱閣的大門的一天。
只是黎政的受寵若驚並沒有持續多久,屈易將他引入隱閣的正廳,說了一句“稍候”之後,便將他一個人晾在了那裏不知所蹤。
這一稍候,便讓他足足等了兩個多時辰。
黎政一人枯坐在隱閣空曠的正廳中,隱閣主遲遲不來也就罷了,連個上茶的人都沒有,時間耗盡了他的耐性,嗓子幹得幾欲冒煙,心裏也是一團窩火。
當屈易再一次回到正廳的時候,黎政已然火冒三丈,偏偏屈易只是對他揚了揚下頜,簡潔道:“走罷,閣主在樓上等你。”
聽了這麼一句不咸不淡的話,黎政的面色發黑,胸口的怒意憋了又憋,還是忍不住開口諷刺道:“隱閣的待客之道當真讓人大開眼界。”
屈易卻似是沒聽到一般,轉身便走。
黎政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不得不站起身來跟了上去。
隱閣主這間會客廳的佈局與上次在潼城的那間佈局略有不同,正中間卻都有一道屏風隔於正中央,將裏間與外間嚴嚴實實地隔離開來。
黎政看了一眼自進入房間之中便恭敬負手立在一邊的屈易,壓了壓心裏的不滿,也不管屏風對面之人能不能看到,上前兩步對着屏風的方向長揖一禮,開口道:“在下黎政,拜見隱閣主。”
屏風之後的隱閣主口吻歉然道:“黎先生到來之時我恰有要事處理,是以怠慢了先生,還請先生莫要怪罪。”
隱閣主的聲音溫潤琅然,說出來的話也比屈易要隨和很多,黎政的心情舒坦了一些,落座於屏風之前的一把藤木椅子中,道:“我今日是奉太子之命,來請閣主兌現承諾的。”
“原來如此。”隱閣主笑道。
這話既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倒是讓黎政拿不准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只能耐着性子解釋道:“當初閣主差人送信與太子殿下,指明要裴鈞的性命,太子殿下雖然對於閣主的要求大為不解,卻還是一口應了下來。作為交換,殿下讓閣主在事成之後前往沂都,輔佐他成就大業,閣主也是答應了的。如今太子殿下已經將裴鈞的性命奉上,是時候輪到閣主有所表示了。”
言畢,黎政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道:“閣主助太子殿下大敗寧國,謀無遺策,必然也明白在戰場之上,掌控一人的性命,比殲滅一隊要難上許多。閣主的這個要求,是着實讓太子殿下花費了一番功夫啊……”
“承蒙太子殿下厚愛。”卓印清抬眸瞥了一眼身側的人,捧起一杯冒着裊裊熱氣的清茶,手指的顏色竟然比白瓷茶盞還要瑩潤上幾分,“只是太子殿下若是今日便讓我啟程去沂都,我恐怕恕難從命。”
黎政大驚:“閣主這是要食言么?”
“既然是我自己許下的諾言,又哪裏會有食言的道理。”卓印清嘴角噙着笑意,“只是如今並不是我入沂都的最佳時機。黎先生也莫要怪我說話直白,太子殿下雖然大敗寧國,功過相抵,在彥帝及滿朝官員的眼中,他依然是引發此次寧彥交戰的罪魁禍首。換句話說,太子殿下此刻在大彥並未立穩腳跟,重新取得彥帝的信任,而此時貿貿然將我這個身為寧國人的隱閣閣主納入他的麾下,勢必會引起彥帝對於太子殿下不必要的懷疑,此為其一。”
卓印清聽到屏風那頭黎政的呼吸聲沉了沉,淺啜了一口熱茶繼續道:“而另一方面,我的勢力大半都在寧國,雖然不算根深蒂固,但也是各司其職,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套路。我雖然已經下令他們撤回,也不是一天兩天便能全部收回來的,若是我在此時拋下他們離開,便等於自己斷了自己一臂。我既然效力於太子殿下,我的勢力便等同於他的勢力,我相信這也是太子殿下不願意看到的。所以對太子殿下來說,我此刻留在大寧,比去彥國更有利。”
“這……”卓印清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就連黎政也被他說服了,面帶為難之色道,“話雖然是這麼說,太子殿下已然命我前來接閣主,若是我只是一個人回去,只怕也無法向太子殿下交代。”
卓印清笑了笑:“這點黎先生不必擔心,你只需將我的話說與殿下聽便是。太子殿下不是沉不住氣的人,我相信他會理解的。”
黎政也不是一個不果斷的人,聞言點頭應道:“既然如此,我便將閣主的話原封不動帶回給殿下。”
卓印清將手中的茶盞放回到面前的桌案上:“黎先生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此刻也十分勞累了,我已經吩咐人命黎先生準備了客房,先生不放在隱閣中休息幾日再回去復命也不遲。”
黎政會晝夜兼程趕來凌安,連口茶都來不及喝便直奔隱閣,便是因為太子翊那邊催得緊,此刻又怎麼可能答應卓印清的挽留,是以婉言拒絕道:“多謝閣主盛情,只是如今大寧戰敗,凌安城中風聲鶴唳,我若是多留,沒準會給隱閣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早些回沂都得好。”
卓印清原本說那句話便只是客套,聞言只是笑笑:“既然如此,我便不多留黎先生了。”
黎政站起身來對着屏風傳來聲音的方向抱了抱拳:“那我便先告辭了。”
“讓屈易送你出去罷。”
黎政應了一聲,卻並未跟上屈易,而是立在原地面露遲疑之色。
屏風后的卓印清彷彿能看到他的動作一般,問道:“黎先生可是還有什麼事情?”
黎政沉吟了一下,還是猶疑着問出了口:“其實我一直想知道,隱閣主為何如此在意裴鈞的性命?”
這件事說來是卓印清與太子翊之間的約定,與黎政沒有任何關係,他這麼問出口,算是有些冒犯了。
不過卓印清的聲音卻還是一派溫和:“黎先生既然能被太子殿下派來,想必是知道那日我與殿下在潼城相見的事情的。”
黎政點頭道:“那日我是太子殿下的隨行之一。”
卓印清道:“那黎先生應當知道那日之後,裴鈞曾率領手下兵將闖入我的家宅,並強行搜查一事,在那之後,裴鈞還一口氣端了我安插在潼城負責傳遞消息的暗哨。”
前一件事情黎政確實有所耳聞,但是後面那件事情,着實讓他一驚。
卓印清的口吻聽起來有些苦惱:“我這人懶散慣了,尤其是身上還負着五覺散之毒,有些事情能不操心,便懶得去動手做了。只是裴鈞步步相逼至此,我若是不做些什麼,也無法給手下的兄弟們一個交代。”
黎政聞言鬆了一口氣:“我原本還以為隱閣主身為寧國人,終歸會對大寧心慈手軟。”
“我所剩下的時間容不得我對他人心慈手軟了。”卓印清的聲音清冷道。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黎政神情釋然,隨着屈易一同離開了房間。
大門緩緩闔上,將外面下樓梯的腳步聲徹底隔絕,房間內的屏風後面也繞出來了一人,將原本鋪開的屏風一折一折收了起來。
宋源將屏風推到了一邊,對着卓印清不贊成道:“我算是看出來了,這人就是來套閣主的話的,等他回到沂都之後,必然會將閣主形容成一個為了保命不顧一切之人。”
卓印清毫不在意:“我在太子翊面前,不是早就成為那樣的人了么,否則又如何能獲得他的信任。”
宋源垂下頭來“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