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痛一次
一陣疼痛襲來,嚴希迷迷糊糊轉醒,感覺到自己躺在床上,耳邊傳來母親焦急而擔憂的聲音:“唐醫師,你再看看我家囡囡怎麼樣,還不醒呢?”
“哎喲!”嚴希努力睜眼,順道伸手摸摸後腦勺,卻被上腹連續傳來的刺痛激得哀號起來。見鬼了,明明記得撞到頭了,為什麼頭沒感覺,會是肚子疼!
“乖囡囡,你可醒了,還疼嗎,快告訴唐醫師你是哪裏疼?”手腕上的溫暖讓嚴希有點淚濕。
有多久母親沒這麼拉着我的手了?多久不曾叫過我的小名?多久不曾用這麼寵溺的聲音對我說話?享受着久違的溫情,嚴希心情極好,忘記了疼痛。來不及綻放的笑容,卻在看清眼前人的時候,凝固在了嘴角。
又一波疼痛,像是把腸子都絞了起來,似乎要絞碎般。愣愣的,忽然坐起身,機械地伸手用力按住上腹,興許這樣能減輕些痛苦,嘴裏喃喃說,“這裏,這裏痛,好痛,好痛!”然後又呯地躺下去,眼睛胡亂四顧。
怎麼回事?這是哪裏,怎麼看着媽媽的臉,好像年輕了好多!
“唐醫師,囡囡說這裏疼,你快給她看看。”高敏君一邊催着,一邊幫自己女兒揉,間或擦擦汗。
“媽,我這是怎麼了?”嚴希一邊哎喲一邊問,她天生就對疼痛特別敏感,被螞蟻咬一口,都能喊半天。據說小時候有次打針,剛扎進去,疼的要跳起來,偏偏被爸爸按着動不了,着急之下,竟然伸手去拔針頭,差點針頭斷在屁股里,把一干大人嚇得夠嗆,從此打針得把她抱得死死的,就差用繩子捆上了。自記事起,學校里打預防針,嚴希是能逃能躲決不等着被扎,總是父母另外帶着她去扎的。
“囡囡,你可把媽媽嚇壞了。小九說你疼的直在地上打滾,一會就暈了,小十趕緊就近跑去找你舅舅。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就疼成這樣呢?看着你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你要是再不醒來,我都要送你到醫院去了,你要有個什麼事,我怎麼向你爸爸交待啊。老天保佑!”高敏君絮絮叨叨的說著,眼睛越發紅起來,水汽朦朦。
嚴希更傻了幾分。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是人生的兩次大病之一呢。難道做夢了?這夢也太真實了吧,痛得要死啊,聽診器涼涼的倒是很舒服,很想閉上眼睛繼續睡,說不定就會醒過來了。
再看看母親,不會吧,夢裏也要像那時一樣哭一場嗎,還是先制止她吧。還沒來得及動作,醫生的一個按壓,讓嚴希再次號叫起來,“哎呀,媽媽。”
這是夢嗎?真的是做夢嗎?
“是這裏疼嗎,那這裏疼不疼,這裏呢?”整個腹部一陣按壓,疼得嚴希恨不得馬上暈過去,只能不斷喊着“輕點,輕點”。
“忍一下,得檢查了才知道你生了什麼病啊。”
“膽道蛔蟲,我這是膽道蛔蟲,都那麼疼了,怎麼還不醒啊,先吃止痛藥吧。”嚴希已經語無倫次了,惱恨自己無緣無故做這夢幹嘛,當年疼的還不夠嗎,小診所里診斷不出病因,又找車轉到縣醫院去,照這個拍那個折騰了一通才算是確診開始治療,好在是間歇性的疼痛,不然小命早沒了。
“膽道蛔蟲?”唐醫生和高敏君訝異的對視一眼,“你怎麼知道是膽道蛔蟲?”這也算是專業術語了,一個鄉下的小女孩說自己得了膽道蛔蟲,怎能不叫人疑惑?
“怎麼不知道啊,是醫生說的嘛,哎喲,不是什麼大病了,先止痛吧,我……”嚴希話沒說完,這下是如了願,又暈過去了,任高敏君抱着她着急地搖晃,“唐醫師,唐醫師……”
嚴希再次醒來時,斜陽已順着衛生室的門框照進來,照到了嚴希躺着的床邊,把屋裏的物件,拖出了長長的影子。
“媽,姐醒了。”“大姐醒了。”清脆的嗓音在耳邊在響起,還有窸窸嗦嗦的聲音。
“姐,你怎麼樣了?”“還疼不疼啊?”真吵啊,嚴希扭動着昏沉的腦袋,睜開眼眨了幾下閉上,又睜開,不可置信的重複剛剛的眨眼動作。
“這是哪裏?”眼前的人是妹妹無疑,還有母親,“我還在做夢嗎?”
“什麼做夢啊,你都要把我們嚇死了。”“大姐,你長蟲了。”“姐,你這是不病則已,一病驚人啊!”……嚴丹、嚴彥兩人爭先說著,紅紅的小臉上掛着汗珠,在陽光照射下反射着光芒,高敏君站在二人後面看着,臉上有着喜悅和不解。
“醒了就好了,已經輸上液了。囡囡,你剛剛做什麼夢了?”把嚴希的糾結表情和欲言又止看在眼裏,高敏君問道。
“啊?”嚴希又打量了一圈周圍,難道不是做夢?“我夢到我生病了,難道是真的?”
“嗯,是真的,你第二次暈倒前還喊着膽道蛔蟲,果然就是,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夢裏我在一個好大的醫院裏,穿白衣服的醫生說的。”嚴希努力表現出一副很迷茫的樣子,她也看出了母親的不解,不管現在是怎麼回事,先裝傻充愣吧。
“這樣啊,那就別想了,現在先好好養病吧。唐醫師說是生冷東西吃多了,你在學校是不是經常吃冰棍啊?總說那東西不幹凈不是好東西,讓你們少吃也不聽,現在好了吧,看你這身體,本來就夠瘦的,這一折騰,更長不了肉了。以後你們都給我少吃那些東西,小九、小十,聽見沒有?”高敏君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的大女兒,想起她疼的冷汗潾潾直打滾的模樣,就揪心的疼。
這女兒自小就乖巧懂事,聰明伶俐,雖說身體瘦弱些,卻也健康,連感冒發燒都少有。除了嬰幼兒時期讓自己無比心酸,大致都是好的。那時,每天出去掙工分,讓小小的嚴希睡在小搖床里,放在廊下由奶奶看着。每次收工回來,小人兒感覺到母親的靠近,就會揮舞着小手臂,笑呵呵的要抱,只是吖吖出聲的嗓音總是啞啞的,不復清亮。高敏君有次中途回家取東西,在拐角處就聽見女兒的哭聲,以為婆婆沒在旁邊小傢伙沒有伴而哭,緊走兩步婆婆的聲音赫然出現:“哭什麼哭啊,有力氣你就哭吧,別指望着我抱你了,小丫頭片子,誰叫你媽沒能耐呢,還要我在這裏看着你,真是……”高敏君站在搖床前,真是莫名心酸,一隻蚊子在嚴希那肉肉的小臉上方飛舞,一側已經起了一個紅包。一向知道婆婆對自己生了個女兒不喜,可沒想到居然能眼見着蚊子叮也不伸手趕一下,任孩子哭的聲嘶力竭還能無動於衷,這情況估計也不是第一回了。
“聽見了。”“知道了。”嚴丹和嚴彥顯然的心不在焉,嘀咕着又不是每個吃冰棍的人都會像姐姐這樣的。
被攙着回家的路上,高大的龍眼樹變成了小苗,前幾天還看見的幼兒園還是菜地一片,被長長的柵欄圍着,小木門上輕輕掛着一個鐵絲鉤子,路邊一個個用木架和干稻草支起的牛棚屹立着,通往家門口的水泥小路此刻還原成小石路,一顆顆大小不一的圓石頭子相互依偎,縫隙裏間夾着細小的沙子……..路上遇到的人也是記憶深處的臉孔,不似前幾天有那麼多叫不出名的生面孔。
“嚴希,你這是幹嘛啊,不會走路了?要人扶着。”一個理着板寸頭的男孩從廚房方向的拐角走來,和嚴希一般高,天藍色背心、深藍色的的短褲,上面沾着點點泥巴,有些地方只剩下淡淡的泥印子。
“臭小子,要叫姑姑,嚴希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沒大沒小。嚴希沒事了吧?”宏亮且氣勢十足的聲音從男孩的背後傳來,男孩伸出舌頭扮個鬼臉就跑開了。
“三哥。”前幾天還隱約看見他頭上有白髮,這會只是兩條淺淺的法令紋帶出些許成熟男人的味道,臉上滿是汗水,及膝的中褲上沾着濕泥。
嚴志輝點點頭,轉向高敏君,“小嬸,稻子開始抽穗了,我剛剛去放了水,順便也給你家的田放上了。”
“好的,謝謝你了,我還說這兩天去看看呢。”高敏君笑笑,看嚴志輝揮手往前走後,扶着嚴希繼續往廚房走去,“囡囡,你去喝點稀飯吧,唐醫師說先吃點清淡的,不要亂動,以免蛔蟲到處亂鑽,這兩天你就好好在床上躺着,學校已經幫你請假了。”
“嗯。知道了。”
晚上,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大落地扇吹着玫紅的蚊帳,透過細細的蚊帳孔吹進來的風已經柔和了N倍,吹在最裏頭的嚴希身上,若有若無。腿習慣性搭在床側的支板上,晃來晃去,睜着眼睛,輾轉難眠。
太詭異了。
14歲那年,患了膽道蛔蟲,被同學恥笑不已。現在,正在經歷那一段歲月嗎?回到了14歲?或是南柯一夢,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會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