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梓昕秦古辰
說起來,梓昕小弟和秦古辰還有一段孽緣。
在唐小虎還是十一二歲那般黃毛小子時,正處叛逆期,實在是愛瘋了到處亂闖,所到之處人仰馬翻,惹上身的禍不是一般大。
有一天,唐小虎與一幫山賊混混交上了手,好的是成功地當了剿匪英雄,不過壞的是滿頭是血地回來了。那時候小竹子和小蚊子不在,唐小虎只派人往家裏報了個信,然後就跑秦古辰那兒去了。
秦古辰見他血流得像湧泉,本着老江湖練出來的經驗,出手幫唐小虎包紮了。
那時候,梓昕小弟正黏唐小虎黏得緊,一會兒不見少爺就滿天滿地地找人,在唐老娘口中終於得知了唐小虎的去處,於是撲去了。
知道唐小虎受傷時,他急得哭了,本想親自操手替自家少爺料理,卻被唐小虎一避再避,最後只好站在一邊看着少爺的師父動手。
秦古辰生得俊逸非凡,又正處雙十年華,當真是風華正茂,曉得懵懂的梓昕小弟也不得不看痴了。
但,僅僅走一回神的時間,他的少爺已經變成了一隻白面豬頭,血還不停地往外冒,染紅了紗布。
梓昕小弟張大小嘴,瞪直了眼看着那個俊逸的男子在少爺腦袋瓜上一圈圈地纏紗布,他雙眉微蹙,眼神專註,當真是十分認真。
少爺老對他說,少爺的師父英明神武,一等一地厲害。
他憋着性子過了一會兒,當真是忍不下去了。大步一跳跳到了他們跟前,指着秦古辰大叱一聲道:“你怎麼把我家少爺弄成這個樣兒,真是蠢得太讓人傷心了!”
約莫那會兒,秦古辰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說蠢,還是被一個五六歲毛都還沒長全的娃兒說。
他當下就停下了手頭的動作,直直地盯着天真無懼的梓昕小弟。
梓昕小弟挺直了胸膛,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
兩人對峙了好久,將負傷的唐小虎晾在旁邊,唐小虎看着自家書童和自家師父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不由得有些暈厥,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
他顫巍巍地抬起頭,想增加一些存在感,沒想到剛張口,倒頭就暈過去了。
忠心護主的梓昕小弟當即回過神來,撲了上去,抱住唐小虎哭得撕心裂肺。
秦古辰幽幽的聲音在後頭響起:“這樣的小傷死不了的。”
梓昕小弟一聽個死字渾身發悚,立即拉起唐小虎,猛掐人中,把唐小虎活活痛醒了,然後再幫他包紮。那時候,梓昕小弟雖然還沒到醫館裏學醫,但見多了唐小虎受傷,心裏早就有了學醫的想法,常常逮着機會去練習,受傷的雞鴨鵝貓狗包紮多了,也上手了,就是沒有替人包紮過。
這次終於到他大顯身手了。
效果是如人所願的。
最後綁上一個女氣的蝴蝶結,梓昕小弟滿意地拍拍手,仰頭朝秦古辰瞥了一眼。秦古辰不說話,一隻大手按上梓昕小弟的腦袋,幾乎把整個腦袋瓜都包了,然後再不甚客氣地揉了揉,揉亂了梓昕小弟出門前精心梳起來的兩團小髮髻。
梓昕小弟徹底怒了,捂住自己的腦袋竄到一旁,從此把秦古辰列入自己的黑名單之中。
儘管後來秦古辰離開了蘇州,梓昕小弟與他再無交集,可至今,秦古辰仍在榜首。
因為臨近年末,華府裏面又開始着手準備過年的事宜,府里難免人多雜亂,所以自從從雲寺庭那裏得到消息后,小竹子已經暗中注意唐小虎的身周,看有什麼可疑人物,又或者看衣食有沒有出了什麼古怪。
每一樣送去浮水閣的飯菜點心他都倍加留意。
而這邊,小蚊子和小白粥仍守着昏迷的秦古月。
唐小虎回到浮水閣的時候已經申時二刻了。去了暖房發現華玉秋不見人,於是又轉去了他的房間,一進房便看見他有些急切地理了理衣襟,顯然方方換好了衣服整理了顏容。而陳橋也捧了琴走到他房門。
唐小虎跨進門,華玉秋恰恰要走出來,一見是他,低聲快道:“不是叫你申時到了就叫我么?現在都二刻了!”
其實唐小虎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叫華玉秋起身,本想着讓他一覺睡到自然醒,怎知他自個兒急着醒來了。
楊員外公子的賞梅會?唐小虎還巴不得他不去呢。
他一個箭步跨向前,拉住華玉秋的手,道:“那個賞梅會很重要?重要得非去不可?”
華玉秋搖了搖頭,卻繼續向前走去:“不是重要,只是答應了人家不能失信於人罷了。”
唐小虎知道華玉秋的脾性,縱使心裏有多麼不願,還是亦步亦趨地跟着去了。剛隨着他跨出房門,怎知陳橋卻突然伸了一隻腳出來。
幸虧唐小虎身手敏捷,突地跳了過去。回頭看向陳橋,只見他怒瞪着自己,氣呼呼地說:“秋公子沒說要你跟去!”
唐小虎臉皮厚到極致,一揚眉,道:“我是秋公子的貼身小廝自然跟着他。”
陳橋氣得差些沒一口老血吐到他身上,怒道:“做夢,秋公子的貼身小廝是我!”
唐小虎皮笑肉不笑,雙手抱住胳膊哼了一聲:“是你又如何,我就愛跟着秋公子。要我走,還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陳橋怒不可遏,握起一個虎拳想狠狠地揍下來,怎知到了半路就被唐小虎單手截住了。唐小虎穩穩地抵着陳橋的拳頭,笑着揚眉:“別做傻事啊。”
話罷,他便轉身,優哉游哉地快步跟上了華玉秋。
可憐陳橋怒不可遏卻偏偏不能發泄,還吃了癟,憋在心裏險些要憋成內傷。
唐小虎想得不錯,所謂的楊公子果然是個渣。一張縱慾過度而顯得憔悴落形的臉笑得比唐小虎還要紈絝,嘴咧開了半張臉。
說是賞梅會,多麼風雅趣致,其實就是一班豬朋狗友聚在院子喝酒聊天,什麼風雅娛樂,不見古人流觴曲水,卻偏偏又要效仿古人做法,吟詩作對,如詩不成,罰金谷酒數,實在有些附庸風雅的味道。
唐小虎不明白像華玉秋為什麼會赴這樣的約。
彼時,華玉秋正坐在涼亭里輕撫琴弦。亭外四周栽滿了梅樹,粉白相間,萬千冷霜中沾染一點紅塵,清麗至極一如亭中那個披着雪白狐裘卻映得臉色雪白透粉的人。
涼亭之下,那些人圍案而坐,本來嬉笑不已的臉不由自主地收斂下來,聽得入神。
唐小虎站在人群之外,梅花樹叢中,倚着梅花樹榦雙手抱住胳膊,不近不遠,目光含笑地望着垂首弄琴的華玉秋。
想起之前兩人的對話,臉色的笑容沒有知覺地漸漸加深。
一開始看到這滿園梅花,青石板上鋪雪落落,隱隱透出滄桑的本色,頗有幾分陽關古道的味道,讓唐小虎和華玉秋都不由得驚嘆了一聲。
然後再見那邊一堆把吟詩作對當嘻哈玩鬧的人,無言了。
雖然自己醉生夢死的時候比這時候還要誇張幾倍,讓人看了都義憤填膺,大喝一聲:敗家子呀!
可這時候,唐小虎死不要臉,看多了那些人的神態語言動作,頗為熟悉上手,當下一臉義憤填膺,幽幽地嘖嘖長嘆一聲:“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原本還以為能瞧一瞧這場面,真真枉費了青蓮居士的一句好話。”
華玉秋聽出他話里的諷刺,笑他:“你還是蘇州第一才子,俊秀還看得少?”
唐小虎張了張口,卻啥也說不出來,一臉吃癟的苦悶。
他實在不敢說,他以前比這有過之來不及,怎一個荒唐了得。
察覺到那道目光,華玉秋抬首,目光徑直地對上了唐小虎含笑的眼神,如一股暖風吹拂。他不由得展顏一笑,剎那間怒放了芳華。
一曲畢,一眾少爺公子紛紛前來敬酒。別說是現在知道自己飲醉會變了個人,就是從前他也謹記秋香的囑咐很少飲酒,然而顯然是華玉秋第一次赴約出席這樣的場合,那些人不知道規矩,一杯一杯裝得滿滿的十分熱情。
為首的楊公子尤甚。
華玉秋淡笑道:“在下不勝酒量,請諸位體諒,在下以茶代酒吧。”
這番推辭的話說得真真切切,由心而發,但那些人就是當個玩笑,不依不饒地又湧上來。
然而突然一個黑影掠過眼前,僅僅一眨眼的時間,一個人已經站在了華玉秋的身前。唐小虎不着痕迹地捉住了華玉秋案下的手,咧着嘴對面前的人笑道:“秋公子真的沾不得酒,請諸位體諒。那不如由小的代飲?”
那時,華玉秋還淡定從容,怎知唐小虎說完這話卻在私底下捏了捏他的掌心。華玉秋看過去,只看見他咧嘴看着眾人,笑得那一個肆意,知道他話中有話,不由得耳朵發燙起來。
那些人就不樂意了,一個小廝憑什麼上來跟他們講話?
唐小虎對他們這種心態再了解不過,也不顧他們不悅的目光,揚眉笑道:“諸位都是杭州裏面有頭有臉的人物,文采飛揚,頗有君子謙謙的風度,又怎麼會強人所難呢?”
眾人吃了一癟,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唐小虎盈盈笑着,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道:“各位少爺公子,咱們秋公子今天忙了一會兒有些累了,容他歇息一下。而且秋公子知道今日諸位齊聚一堂,特意帶了府里石榴姐親手做的點心,大家不妨嘗一嘗。”
石榴一手出神入化的廚藝傳遍杭州大街小巷,誰人不知,只是石榴從來只會在華府里下廚,所以除非上門拜訪做客,否則一般人幾乎沒什麼機會能夠吃到。
這次沾了秋公子的光,吃到了石榴親手做的菜,他們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哪裏還會拒絕。於是當下拋下不悅,一心只想着吃了。
而唐小虎說完這話,便趁着眾人只顧着驚嘆時將華玉秋拉走了,毫無阻滯。可憐陳橋莫名從唐小虎手裏接了一個食盒,硬生生被坑了。回過神來時,已落入虎口,被一群人盯梢上了。
而萬惡的唐小虎則牽着美人手,走到梅林深處。他在那裏稍加修飾一番,辟出了一塊清凈之地。除此之外,他還特意從帶來的點心裏分出紫米八寶粥、桂圓杞子糕還有蜜餞葡萄,不多不少,足夠兩人的分量。
不過話雖如此,唐小虎一心想的都是讓華玉秋吃,自己根本沒有要吃的心。
見他如此用心,華玉秋不由得動容,微微笑起來。
“我以為你生氣了。”
唐小虎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我什麼時候生氣了?”
華玉秋笑着搖了搖頭:“一路上你都笑笑鬧鬧,不過總覺得言不由衷。我以為你不喜歡我來這個賞梅會,所以生氣了。”
唐小虎一愣,沒想到華玉秋察覺出來了,不由得失笑道:“的確不喜歡,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來。說是文人雅士聚會,其實也不過是一群紈絝子弟聚眾玩樂。不過來了之後,瞧見這滿園梅花艷色,卻也覺得來對了。”
說罷,他轉身舀了一碗紫米八寶粥,遞到華玉秋面前,輕聲道:“天冷吃這個正適合,趁熱快吃吧。”
華玉秋抿嘴一笑,接過碗吃起來,又聽得他道:“不過我還是不明白,明明你看着也沒多喜歡這個賞梅會。”
“討厭倒也說不上,但要把心放下去的確有些難罷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來?”
“那個楊公子生性張揚,特意辦了這個賞梅會,只想藉機為自己臉上添光,所以他特意邀了我。”華玉秋說得坦坦白白。
唐小虎冷哼一聲:“愛慕虛榮。”
華玉秋見他此般模樣,像極了鬧彆扭的小孩,不由得失笑一聲,道:“我是個琴師,他自然要以酬金交換,所以我就來了。”
唐小虎吃驚地瞪大眼睛:“所以你就來了?”見華玉秋坦誠地點點頭,不見絲毫避諱,他還是驚訝得回不過神來,不由得微微蹙起眉,低聲道,“你若缺錢,大可跟我說一聲。”
華玉秋輕笑一聲,搖搖頭道:“如今秋香與王雅微相愛相交,談婚論嫁自然不會遲。縱然在別人眼中我們頗受太師寵愛,但終歸還是下人,而王雅微乃蘇州名門望族,我不想秋香嫁過去因着下人身份而受人冷眼。”
頓了頓,他放輕了聲音,有些無力地嘆息:“所我就在想啊,雖然我這個當哥哥的沒能力秋香變成大家閨秀,至少也得讓秋香嫁得好好看看。”
“這個哪用着你操心?不是還有王雅微么?”
華玉秋搖頭:“總不能一直靠王公子。”
唐小虎輕笑一聲,把腦袋湊到他跟前,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笑眯眯道:“反正你不用操心就是了。秋香也是華府的人,背後是華太師撐的腰,別說你,華太師也絕對不會讓秋香受了委屈的。再說,你是我唐家少夫人,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唐家的小姐哪裏會嫁得寒酸?誰敢欺她,就是不給我們唐家面子。”
華玉秋一愣,來不及感動便硬生生被他一番委婉的調戲給肉麻出了一臉緋紅。
他不好意思地避開唐小虎如水般溫柔的眼,清清嗓子道:“別說傻話。”
唐小虎握住他的手,揚眉一笑:“哪裏傻了?”
懷裏揣着的是唐小虎給的手爐,本來手已經十分暖了,可如今這樣再被他一握住,華玉秋才知道,什麼叫溫暖至極,暖到似乎心都在融化。
他不由得回頭,迎上唐小虎的眼,然後懷裏掏出一個錦盒子遞給唐小虎,輕聲道:“本想今夜再給你的,可是……”
說著,他輕笑着搖了搖頭,眉目間柔情似水,“昨天我出府時路過玉飾店便想着買些什麼送與你。見着這一對黃花冰玉葫蘆甚是好看,不料卻被楊公子提前訂下了。我是真心想要,楊公子便邀我來賞梅會,以此作為交換。”
唐小虎打開錦盒,果然瞧見了一雙頗為好看大氣的黃花冰玉葫蘆,耳邊聽着他細軟輕然如雪的聲音,突然只覺得感動高興得快要哭出來。
見唐小虎愣愣地看着那一對玉葫蘆,華玉秋不禁有些忐忑,勾着頭看他,輕聲道:“你不喜歡?”
然後話才落下,唐小虎的臉便突然而至,吻上了他的唇。
直到一吻方休時,唐小虎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喜歡,怎麼會不喜歡?必當之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