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現在,他們不是在跟她商量,只是通知她。
曹文善合上門離開,房間裏只剩下爺孫倆。
蘇蕎止步在電視機櫃旁邊,離沙發躺椅還有段距離,蘇永國在電話里沒說什麼事,但此刻靜默壓抑的氣氛,還是能讓人猜到兩三分,她拎着包的手指蜷緊,注視着沒有任何反應的蘇永國,過去許久才低聲開口:“爺爺。”
蘇永國總算睜了眼,像是剛睡醒,他扭過頭看到蘇蕎:“來了?”
說著,手撐住躺椅想坐起身。
蘇蕎見他動作略吃力,立刻上前攙扶。
蘇永國站起來,藉著她的扶力往邊上的椅子一坐,又用手點了點對面的床,示意蘇蕎坐下,他笑起來眼角又多了幾道褶子:“本來是想看會兒報紙,結果坐着坐着就睡過去,人老了,反應也變得遲鈍。甌”
“您才七十過一半,哪兒老了?”
蘇蕎拿過床上的毛毯,對半摺疊后蓋在蘇永國的腿上:“這種天氣,如果不用上班,我也會窩在被子裏睡個一整天。”
“下午往工地跑了?”蘇永國突然問她。
蘇蕎沒想到老人家會知道,有些驚訝的看向蘇永國。
蘇永國笑的和藹,用眼神往她的休閑鞋上瞧了瞧,蘇蕎低頭看去,鞋面上有污漬,是從工地上沾來的,就連鞋子邊緣都很臟,又聽到蘇永國說:“如果在外面真的辛苦,不用硬撐着,只要爺爺還在,鴻興不倒,不會讓你擔心溫飽問題。”
“在恆豐挺好的。”蘇蕎抬起頭,發自內心的說:“我剛參加工作,干起活來做不到得心應手,等到熟悉后,在哪兒工作都一樣。”
蘇永國看着眼前這個長大成人的孫女,不可否認,蘇蕎的確是蘇家孫輩里最聰慧的孩子,可惜,偏偏不是蘇家的根,想到這點,他心中無不遺憾。
蘇蕎知道,蘇永國喊她過來,不可能是突然想關心她的工作。
前晚住院部外的那幕在腦海里回放。
她先開誠佈公:“爺爺,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那晚的事你奶奶已經跟我說了。”蘇永國開腔的聲音略低,似有無奈在裏面,順手也將紫砂壺放回茶几上。
蘇蕎的視線定格在那把壺上,正是她那日買去的茶具套裝里的。
“我一直以為我當年做的決定是對的。”
蘇永國像陷進回憶里,過了會兒,他滄桑的嗓音再響起:“那時候,是我讓你小叔出國的。”
蘇蕎看向蘇永國,眼底交織了太多情緒,因為隱隱猜到的真相。
那時候——
是指她重回蘇家的半年後嗎?
蘇永國繼續道:“蘇家不應該出現這樣的事情,哪怕你不是延安的孩子。”
蘇蕎的眼眶紅起來。
原來在這個家裏,早就有人知道。
甚至在她還沒明白對蘇衍霆的感情之前。
蘇永國見她垂眼不說話,幽聲道:“你是個好孩子,爺爺是過來人,知道生活的不易,你年紀還小,尤其是那個時候,容易錯把孺慕當成其它不該有的感情,只是我沒想到你後來會去英國留學,更沒想到——”
他沒再說下去,話中的惋惜隨着那聲長嘆宣洩出來。
蘇蕎只是問:“他也知道么?”
蘇永國點了點頭:“那時候我找他談過,你還小,他已經是成年人,做事需要知曉輕重緩急,他說你只是把他當哥哥了,讓我不要想太複雜,我提出讓他回英國,他答應的很爽快,後來他帶着袁卿回來說要結婚,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最起碼我擔心的情況永遠不會再發生。”
然而,事實卻跟他以為的相去甚遠。
還是以這種方式揭露出來。
在倫敦的四年,即使兩人不是朝夕相處,但情根早已種下,又怎麼會不發生點什麼?
蘇永國閉了閉眼,臉上皺紋更深:“你小叔現在要離婚,不管是什麼緣由,我都不願意去想是因為你,只當袁卿跟他之間出的問題,在我心裏,你是我蘇永國的孫女,是蘇延安的女兒,這個認知從來沒有改變過。”
所以,他永遠不會給她機會成為他的兒媳婦對么?
這是今天叫她過來的目的,讓她打消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
蘇蕎鼻子泛酸,自嘲的想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她想說,我從來沒打算破壞誰的婚姻,我已經放棄對他的執迷不悟,我有自己交往的對象,可是喉嚨像被一隻手捏住,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這時,房間的門被人用房卡從外打開。
蘇澤楊穿着西裝進來,看到坐在那的蘇蕎,欣喜的跑過來:“姐,原來你在這陪爺爺,我看你一直沒來,剛還給你打電話,你都沒接。”
蘇蕎扯唇角,沖他莞爾:“穿這麼少,不冷?”
“還好,酒店裏都有暖氣的。”
蘇澤楊羞澀的笑。
蘇蕎強行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越過蘇澤楊的身體,她看到楊麗媛緊
tang跟着進來,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楊麗媛穿着瑞蚨祥的定製旗袍,外搭黑金鑲嵌的披肩,隨着她的走動,披肩處的流蘇輕輕晃漾。
“楊楊,你媽已經到了,你去門口接她一下。”
楊麗媛看着孫子,語氣和善親切。
聽說梁慕貞今晚也來生日宴,蘇澤楊喜出望外:“我現在就下去,”跑到房門口,他又停下腳步回頭道:“賓客都到差不多了,小叔叫我上來請爺爺的,姐,奶奶,你們跟爺爺早些下去,大家都等着壽星呢!”
房門砰地一聲關上,整個房間瞬間變回之前的壓抑沉靜。
楊麗媛不至於再動手打蘇蕎耳光,態度卻是前所未有的冷漠:“有些話你爺爺應該已經跟你說了,以前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現在我發現了,我的立場不會變,我們蘇家,哪怕衍霆真的離了婚,也不能接受你來當這個兒媳婦。”
蘇永國聽不慣妻子這般咄咄逼人,當場呵斥:“一大把年紀,對着孩子就不能好好說話?”
“好好說話?你認為怎麼樣的態度才算好?苦口婆心的勸她對叔叔不要抱有不該有的念頭,還是像你一樣,不動聲色的把兒子送走,七年前我的大兒子沒了,老二又不頂用,只剩下老三能支撐家業,袁家說翻臉就能翻臉,前段日子我到處求人幫忙,願意搭把手的又有幾個?你和延安把她當親生的孩子,她呢,是不是也把你們當成親人?”
“夠了,”蘇永國額頭青筋突顯:“越說越不像話,你給我出去!”
楊麗媛從來不是溫婉的女人,她不像蔣梅君那麼強勢,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好脾氣:“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么?蘇家出事情,蔣董事長那麼喜歡她,蔣旭也一表人才,她死活不肯同意,現在我算想明白了,”她冷冷一笑:“衍霆離婚,不正合了她的心思,她又怎麼肯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楊麗媛說的話,像鐵鎚一下又一下砸在蘇蕎的心頭,她在蘇家出事後盡了綿薄之力不是么?
她只是,不願意用太勉強自己的方式。
“鴻興這些年是什麼情況,你比我更清楚,”楊麗媛深呼吸后開口:“我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不能在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年紀看到子孫後代再為生計奔波受累。”
蘇永國無言反駁,疲憊的合上眼。
楊麗媛看向始終沉默的蘇蕎:“蔣董事長今天也帶了蔣旭過來,延安把你當親生骨肉養了這麼多年,不管你是報恩也好贖罪也罷,應下這門婚事,就當是成全我這個老太婆失去兒子后的最後心愿。”
只要她嫁了人,這個家才能消停下來,不會再出雞飛狗跳的鬧劇。
蘇蕎理解蘇永國跟楊麗媛的想法,即使這種理解讓她心痛,她抬眸看着楊麗媛問:“我媽也同意這麼做?”
“我上午跟她打過電話,蔣家家大業大,蔣旭已經親口許諾會好好待你,她沒有什麼意見,一直以來你都是聽話的孩子,把自己困在一段不可能的感情里,到最後遭罪的只是你自己,嘗試着重新開始,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其他人,只好不壞。”
說到這裏,楊麗媛的臉色有所緩和。
蘇蕎沒去看蘇永國,因為她知道,蘇永國是默認的。
所有人盡數通過一個決定,身為當事人的她,卻是最後知情的那個人。
現在,他們不是在跟她商量,只是通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