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不可觸碰的傷
003委屈
“空靈……”心痛地驚呼一聲,慕祁楓猛地跪下身來,迅速而又及時地接住她冰冷顫抖的身軀,一個打橫將她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摟緊在懷裏,快速地往外面走去。
“嗚嗚……我不是小偷……不是……”鼻尖傳來一陣熟悉的Drot香水氣息,冷冽地沁入慕空靈的心脾,她顫抖着嬌軀,臉色蒼白地抓緊他胸前的衣襟,眼前是揮之不去的黑色幽靈,“不要吃我……不要……嗚嗚……”
“空靈,不怕啊,沒事了沒事了!你不是小偷,你不是!別怕!”腳下的步伐更快了,慕祁楓低頭望着她蜷成一團的側臉和從發間洶湧而出的液體,胸口悶悶的,多希望能替她承擔所有的恐懼與害怕,可是最終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這麼小心翼翼地哄着她。
“慕祁楓……慕祁楓……”無意識地呢喃着他的名字,她像個漂浮在海上一片樹葉上的螞蟻一樣,死死地埋進他的懷裏,那麼卑微地依靠着他,汲取着他的溫暖。
可是,他才是那個對她傷害最大的人,她不應該這麼依賴他,不應該的!
“嗚嗚……慕祁楓……”不知是恐懼的餘溫還沒有褪去,還是她為自己只能軟弱地依靠着這個她一心逃避畏懼的男人而感到羞恥,眼淚嘩啦嘩啦地從眼角溢了出來,灼熱灼熱地潤濕了他的胸口。
“空靈……”沙啞着嗓子低喚出聲,慕祁楓身子猛地一僵,被她的絕望和無助濕透了的肌膚像針扎一樣刺痛着,“空靈,別怕,有我在,它們不敢欺負你!”
“慕祁楓……慕祁楓……”
她神志不清,一直低喚着他的名字,眼淚卻像設置了自動閥門一樣,早已崩盤,任意傾瀉。
從八年前的那一天開始,世界上便再也沒有什麼武器比她的眼淚更具殺傷力了,每一次都能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抽出一道道刮痕來。
此時此刻,她的每一滴眼淚,越發地折磨着他,都讓他恨不得立刻飛過去,殺了那對造成她一輩子陰影的,可惡的夫妻。
…………
那時,她五歲,他十二,彼此不相識,隔着兩個城市,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裏。
八歲以前,慕空靈不叫慕空靈,也不住在這座華麗宮殿般的歐式古堡里,而是一個無父無母,從小寄養在K市S鎮一座破敗狹小的孤兒院裏的孤兒。
和藹的老院長給了她一個好聽的名字,林紫雲,是據說他在孤兒院門口撿到她的時候,天空中出現了百年難得一見的紫色祥雲。
紫雲東來吉祥照,必是貴人下凡來。
老院長一向信奉這些,自然把她當做寶貝一樣呵護起來,再加上她本來就生的粉雕玉琢伶俐可人,老院長打從心眼兒里對她疼愛有加,把最好的全部都給了她,從來不捨得讓她受到一絲委屈。
林紫雲就這樣無憂無慮地度過了五個春秋,直到她歡歡喜喜地背着小書包去附近的幼兒園上學時,在一個美麗的黃昏里,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叮咚叮咚……”
悅耳的放學鈴聲悠揚地在整個小學裏回蕩,孩子們一個個如脫了韁的野馬,撒着歡兒衝出了教室,奔向了操場,嘰嘰喳喳地飛出了校門。
在這人潮洶湧的小小身影中,有一個小人兒特別顯眼。
只見她身穿一襲紫色的連衣裙,烏黑的頭髮紮成兩隻羊角辮,隨着小小的步子一晃一晃的,分外可愛;小腳乖巧地踩着一雙紅色的小皮鞋,噠噠地在地面上響了起來;窄窄的肩膀上背着一個粉色的米奇書包,彷彿天生為她打造一般,妥帖地伏在她的背上,醒目的顏色毫無一絲違和感。
兩隻粉嘟嘟的小手習慣性地握着書包帶子,她一邊踮着腳尖低頭默數着地上板磚的格子,一邊微微嘟起粉嫩的紅唇,咿咿呀呀的,好像在哼唱着什麼歡快的歌曲,亮如星星的眼睛在夕陽下一閃一閃的,不知驚艷了多少路人。
“院長爺爺怎麼還沒有來啊?”站在校門口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上,林紫雲伸長脖子望了望那條幽靜的小路,大大的眼睛靈動地看着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小孩兒和大人們,乖巧地停在她和院長約好的地方,懂事地不去理會任何人的搭訕。
漸漸地,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剩下一兩個形單影隻的路人,還有她靜靜守在門口的小小身影。
“太陽下山了……院長爺爺,你現在在哪裏呢?”左腳靠打着右腳,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林紫雲仰着腦袋看了看已經隱沒一半的紅色夕陽,糯糯地咕噥着。
“喂,你是誰?怎麼還在這裏?”突然,兩個八歲左右的小男生走到她的面前,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其中一個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紅艷艷的蘋果,友好地遞到她面前,大咧咧地說道,“吶,這個給你!時間不早了,你別在這兒站着了,快回家吧!”
“我……”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兩聲,林紫雲羞澀地咬了咬唇,猶豫地看了看小男孩手中的蘋果一眼,見他們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似乎並沒有惡意,另一個男孩這時也神奇地從書包里掏出一個蘋果來,亮晶晶地遞到她跟前,“給你,我們還有哦!”說完還得意地拍了拍鼓鼓的書包。
“謝……謝謝……”確認了他們沒有說謊,林紫雲慢慢地伸出了雙手,怯怯地接過兩人遞過來的圓滾滾的果子,眼睛笑成了兩彎尖尖的月牙兒,一口咬在了右手的蘋果上,甜絲絲地嚼碎了果肉。
“小丫頭,你的爸爸媽媽呢?怎麼不來接你啊?”看着她歡快地吃着蘋果,小男孩兒開心地笑了,遂熱情地問道,“你家在哪裏,要不讓我爸媽送你回去吧?”
“我沒有……”
“兔崽子,站住,別跑……”
“不好了,他們追過來了,快跑!”
“小丫頭,我們有事先走了,你快點回家哦……”
“哎,你們……”
獃獃地看着兩人跟裝着小袋鼠的袋鼠媽媽一樣,反背着書包快速地往右側跑去,林紫雲舉着咬了兩口的蘋果,小臉兒滿是擔憂地望了望從身後追來的兩個大人,大眼盈盈的,那麼純良無辜。
“可惡的小兔崽子,又讓他們跑了!你們再來偷我的蘋果,看不打斷你們的狗腿!”
“死孩子,什麼父母養出來的,這麼缺德!!”
四十歲左右的一男一女追了過去,卻只是撲了個空,遂火冒三丈地沖那消失的兩個小背影罵罵咧咧着,尖耳猴腮的模樣,一看就是市儈刻薄的人。
可惜,林紫雲並不知道,反而一臉迷茫地看着氣呼呼往回走的二人,可愛地問道,“叔叔阿姨,你們為什麼追他們呀?”
“你是誰?”軟軟的聲音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男人一臉狐疑地打量着林紫雲,目光最終定格在她手中的蘋果上,眼神立刻由疑惑變成憤怒,彷彿終於抓到了罪魁禍首一般,兇巴巴地奪過她手裏的果子,大聲地呵斥道,“好啊,是你教唆他們偷蘋果的吧?小小年紀不學好,真是白長這麼大了!”
004她的眼淚
“死丫頭,原來是你!!”女人聞言,瞬間變身母夜叉,惡狠狠地揪着她的書包帶子,凶神惡煞地咆哮道,“你父母是誰?我倒想看看,誰家的孩子這麼沒教養!”
“我……我沒有……”被二人徹底嚇懵了,林紫雲怯怯地看着他們,大大的眼睛蓄滿淚水,盈盈地全是委屈。
她熱淚盈眶糯糯反駁的模樣是那麼的楚楚可憐,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絕對會心疼她呵護她,再不濟,也是說兩句就放過了。
可惜的是,她太不走運,碰到了一對吝嗇刻薄,對皮孩子積怨已久的惡毒夫妻。
“什麼沒有,就是你!懶得跟你說廢話!!死丫頭,跟我走!”男人一心只想找個替罪羔羊,好變態地發泄一下他長久以來積攢的,對覬覦他們家蘋果的那些孩子的怨恨,所以絲毫聽不進她委屈的辯解,認定了她就是偷果孩子的同夥,遂罵罵咧咧地猛戳着她的腦袋,對於這樣一個弱小孩子的嚶嚶哭泣完全恍若未聞,粗魯地連人帶書包一把揪着她肩膀上的衣襟,提溜着就往校門口的另一個方向拖去。
“哇哇……我不是……我沒偷……哇哇……”被拖拽的疼痛和對未來無知的恐懼讓一向內斂,連哭泣都是悶聲不響的她徹底放聲大哭起來,小小的身子無力地反抗着男人的魔爪……至於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短短十分鐘的路程,沿途灑滿了她撕心裂肺的淚水,她那麼渴望有個人出來拯救她,但是,人潮散去的學校附近,卻沒有一個人聽到她心碎的呼喊,剩下的,只有她散落在地上的,那隻紅紅的孤獨的皮鞋。
…………
“滾進去反省一下!”粗暴地將她丟進了小黑屋,男人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條鐵鏈,將整個門牢牢鎖住,密不透風。
“叔叔……我不是……我沒偷……”顧不得去撫摸已經摔到紅腫的屁股,她憑着那微弱的感覺,跪趴着在黑暗中撲向那扇木門,小手死命地拍打着,清脆的聲音沙啞的如同八十歲的老嫗,絕望地乞求着,“哇哇……不要關我……我怕黑……哇哇……”
“哼,怕黑才好!”孩子的討饒聲讓男人有一種變態的快感,他用力踢了木門兩腳,劇烈的動靜將裏面的她震倒在地上。
“啊……”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凸起一塊又紅又腫的淤青,她啞着嗓子痛呼出聲,小手慌亂地探了上去,碰到的那絲鈍痛讓已經哭成淚人兒的她,眼淚如洪水一般肆虐着。
“活該!”聽到她痛苦的啜泣聲,男人狠狠地啐罵了一句,彷彿這樣還不夠解氣,竟然還森森地貼在門縫上,刻意壓低了嗓子,像個從地底下蹦出來的鬼差一樣,陰陽怪氣地恐嚇着,“小偷就該被關在黑屋子裏,讓數不清的小鬼頭進來,剝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最後把你變成一堆白骨!嘿嘿嘿……你這個小偷,吃了你……吃了你……嘿嘿嘿……”
丟下這幾句造成她一生陰影的惡毒詛咒,男人這才拍拍屁股,得意地看了一眼身後一直陰陰看着的女人,猥瑣地摳了摳嘴裏的黃牙,色·情地捏了女人的胸脯一把,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去。
“你是小偷,吃了你……嘿嘿嘿……吃了你……吃了你……”男人的恐嚇像魔音一樣,不斷地在她耳邊重複着,殺傷力十足地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經。
“啊……我不是我不是……哇哇……我不是……”放棄了拍門的動作,她開始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地躲在牆角,小手死死地捂住耳朵,企圖攔住那讓她恐懼的聲音。
“嘿嘿嘿……你是小偷,吃了你……吃了你……嘿嘿嘿……”
逃避並沒有換來一絲安生,反而讓她從原先只是幻聽的程度惡化成幻視聽交加,眼前鋪天蓋地的,是男人形容的,她幼小心靈里所能想到的小鬼頭,一個個張着血盆大口,黑乎乎的腦袋,滾雪球一樣,叫囂着向她逼近。
“啊……走開……走開……啊啊……我不是我不是……嗚嗚……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啊啊……院長爺爺……救雲兒……哇哇……”
哭聲,撕心裂肺,眼淚,水漫金山,身心,遍體鱗傷。
…………
那個黑色的黃昏,五歲的無辜孩子,被非法囚禁了一個晚上,沒有一個人來幫助她,沒有一個人……
…………
第二天,在長鳴的警笛聲中,老院長在黑屋裏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不會說話了,聲帶的破裂剝奪了她半年的說話機會;她也流不了淚,過多的眼淚讓她的淚腺受了重傷,漆黑的瞳孔乾涸刺痛了整整三個月;最嚴重的是,從那以後,她怕黑怕暗怕擁擠的空間,幼小的心靈染上了一輩子都甩不掉的陰影——幽閉恐懼症。
…………
慕祁楓知道她的痛,並不是因為老院長囑咐了領養她的父親,而是他第一次傷了她時,她顫抖着逃進那個酒窖里,他見到她時的凄慘。
今天的場景同當年一模一樣,一樣的讓他揪心,一樣的讓他痛到無以復加。
“總裁?”扛着電鑽的烈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驚訝地打量着慕祁楓懷裏不停抽搐的慕空靈,一向冷淡的臉上出現了幾分擔憂,遂壓低了嗓子提醒道,“小姐受涼了,要趕緊泡澡驅寒,不然以她的體質可能會大病一場!”
“嗯,我知道!該死,怎麼這麼遠!!!”冷冷地應了聲,慕祁楓看都不看烈一眼,只是心疼地望了望胸前依舊顫抖不已的人兒,加快了速度往卧室跑去,第一次如此憎恨這一眼見不到頭的花園。
“烈。”像是想到什麼,奔跑着的慕祁楓突然停了下來,冷不防地丟出一句話來,“十五分鐘之內讓林堇帶着爆米香過來,否則痛打一頓讓他捲鋪蓋滾蛋!”
“是,總裁!”眼裏沒有一絲波瀾,烈恭敬地點了點頭,抬眼目送着慕祁楓快速離去的背影,伸手掏出口袋裏的電話,一鍵按了出去,連招呼都不打,言簡意賅地說道,“十五分鐘,爆米香,否則,滾蛋。”
電話的那頭,林堇單手握着方向盤邪肆地在公路上奔騰,耳邊掀起的狂風嗷嗚作響。
“啊?要不要這麼狠?我已經在路上了!車速200碼,都要去追閻王爺了!烈,看在咱們共事多年的份上,你寬限幾秒鐘啊……喂喂喂??”
回應他的,是嘟嘟嘟電話掛機的促音。
“靠,還真是不給面子!”側目睨了一眼副駕駛座上那袋新鮮出爐的米色膨化食品,林堇一腳將油門踩到底,狂飆在已成一條白線的高速公路上,險險地嘆道,“還好我有先見之明,不然就真的慘了!”
仿若自誇地說完這句話,他便不再廢話,卯足了勁兒往遙遠的郊外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