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章 新郎團闖關迎親(結局上)
荀佐雖然年邁但眼清明,遠遠見着一位頗顯貴氣的青年,自然曉得該是那令牌主人蕭國四皇子,可再往旁一瞅,一個激動險些踉蹌摔倒。
“快、快、快去通知王爺,”他高興地連話都說不全,小短腿就朝華錦媗加速邁來,不忘吩咐這個人找王爺、那個人找世子,以及通知國師府和烈風營等等。
待真正走到華錦媗跟前,這老人更是不顧形象,當場喜極而泣:“媗小姐,您可回來了……”
華錦媗自幼受荀佐照顧,尊老之心自有,寒暄問候結束,方才追問:“荀管家,現在外面都說您家世子三日便納七個妾侍,相當威風呀?”
“這個老奴可以代為解釋——”荀佐汗顏,話鋒機智地繞個彎,“再說了我家世子不也是您的?媗小姐您先進府等着,老奴已派人通知世子,世子這些時日在外尋你尋得柴毀骨立,王爺看不下去,前幾日才命人將他強行押回府。這些時日,他日夜借酒消愁,招的那些妾侍純屬胡鬧罷了。”
“胡鬧的理由呢?”
“這種話你們還是關上門說吧。”荀佐自己也沒琢磨透,按理說世子借酒消愁喊着全是華錦媗的名字,可又命人大肆宣傳給他招妾侍,委實矛盾。
荀佐使了眼色,讓婢女們趕緊“連拖帶拉”地將華錦媗攙進府,然後又邀蕭紀涯過門后,火速甩手命人關門,以防萬一連門拴都上了,就怕人又跑了。
眾人簇擁着華錦媗剛走到前院中央,人未到聲先到——“兒媳婦你終於回來了!”就見鳳火王抱着一個奶娃風風火火地走出來。
華錦媗還未開口,就見鳳火王身後跟隨着七個燕環肥瘦的女人,扭着各種千奇百怪的姿態,搔首弄姿地跟在鳳火王身後殷勤應道:“公公,兒媳婦在這呢……”
捫心自問,這些人丑得天賦異稟、且絕不雷同,看得閱女無數的蕭紀涯只覺眼要瞎,忍不住要吐槽鳳金猊口味怎麼變得如此獨特時,卻見華錦媗一反常態地安靜了,若有所思。
荀佐急忙擋住華錦媗視線,擺手讓人攔下那七位礙眼的“妾侍”送回後院。
鳳火王亦是頭疼地撫額,他也搞不懂自家兒子發得是哪門子的瘋,且不說華錦媗生死未明,但即便死了未免一年就納妾,實在離譜。
鳳家歷來一夫一妻制,除非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鳳金猊幾歲?未滿二十!
而且還納了七個妾侍!
關鍵是這些妾侍丑得不堪入目,有時候見着還以為白天撞了鬼。
鳳火王撥開荀佐,抓着華錦媗轉了圈確定她安全無恙,這才仰天頌了聲“祖宗保佑”,然後摸着她頭顱,沖荀佐咆哮道:“那混小子呢?還在明月軒喝酒?這兒媳婦都回家了,沒喝死就趕緊叫他過來,否則像什麼話?”
荀佐正想說已派人去通知,可華錦媗卻逮着一個點:“王爺,明月軒是什麼地方?”名字很陌生,剛開張的?
荀佐和鳳火王登時一怔,異口同聲道:“酒肆。”“食樓。”
華錦媗愣了下,“到底是什麼地方?”
鳳火王和荀佐異口同聲,對調口徑:“食樓。”“酒肆。”
“該不會是窯子吧?”華錦媗打量着兩人神色。
得,不用掙扎、不用解釋,這兩位老人家沒有戲子天賦。
鳳火王自知瞞不過,便轉開話題想引走華錦媗注意,可惜轉得太生硬,荀佐都聽得尷尬。
華錦媗也不拆穿,因為目光已被他攏在懷裏的小糰子吸引了。小糰子白白胖胖,精雕細琢,長得十分可愛,正睜着黑白分明的眼朝她打量,兩隻小肉手還長着渦。她心中一動,道:“王爺,我想抱抱孩子。”
“看本王這記性,快瞧瞧,乖孫長得跟金猊小時候一模一樣,如假包換,絕不是冒牌的!”
華錦媗小心接過孩子,細細瞧着這小眉這小眼,沒錯,正是被蕭弘晝掉包帶走的親生兒子。
“焚音,謝謝你。”她衷心之言,低頭用鼻尖輕輕蹭着他的臉。也許是母子天性,半歲大的孩子沒有半分排斥,反而伸手摸住她的臉咿呀咿呀叫。
鳳火王欣慰極了,暗地裏又使勁給荀佐打眼色:金猊還有多久才能回來?
荀佐攤手:老奴也不知道,人可是派了一撥又一撥的。
鳳火王皺眉,又見有陌生男子將頭湊近華錦媗,趕緊喝了一聲:“你想對我兒媳婦做什麼?”
蕭紀涯滿臉茫然地看着鳳火王,見他眼神方才醒悟,趕緊退離華錦媗十步遠。他可以對天發誓,純粹是好奇華錦媗和鳳金猊強強結合生出來的兒子是何等模樣!
華錦媗見眾人眼冒火光,連忙解釋道:“王爺,這是蕭國三皇子蕭紀涯。我跟蕭弘晝險些同歸於盡,全靠他善後將我平安帶回來。”話音剛落,眾人瞬間改換肅穆之色,尤其是鳳火王當場撩袍就要朝他一拜。
蕭紀涯直呼使不得,可鳳火王坦言:“三皇子,你必須受本王這一拜,你不知錦媗對我鳳火王府來說何等重要!”管家荀佐和府邸所有奴僕亦是齊齊跪地,隨着鳳火王這一拜,齊齊磕首。
蕭紀涯受寵若驚,惶恐地看向華錦媗,華錦媗也是略感意外,因為鳳火王為她屈尊顯然是真心接納她這位麻煩兒媳,她不得不感動,隨後抱着孩子也朝蕭紀涯福身一拜。
從未受到如此禮遇的蕭四皇子,剎那間——靈魂得了從未有的升華,簡直飄飄欲仙。
華錦媗抱着孩子險些笑出聲,這些時日也着實辛苦這位浪蕩的皇子,他是該嘚瑟嘚瑟。
鳳火王將蕭紀涯奉為上賓,親自迎到客廳招待。華錦媗則因身子羸弱,被荀佐領回鳳金猊的院落歇息。可瞧這院落裝飾比以往更冷清,周圍與孩童相關的玩意更是半點都無。一問,她不得不給鳳金猊再記一賬:孩子打從被焚音找回就沒管過,全是鳳火王照顧。
華錦媗摁腕。
荀佐將孩童用的搖籃、衣物、玩意等等都搬進來,忙裏忙外,不忘派人去抬府里修養的閣老。
沒多久,坐在小轎里的閣老就晃悠悠地出現,可憐他年邁忘性大,一路還在念念叨叨地問前後抬轎的小夥子是誰,長得挺俊的,娶親沒?但再瞧見懷抱嬰孩的華錦媗時,倒是脫口而出:“哎喲,小鳳凰的媳婦回來了?快把手伸出來讓老朽瞧瞧,日後三年抱兩可不會少。”
華錦媗無奈地看着這古怪老頭,將手腕往前抬,另一隻手則晃着搖籃要將孩子哄入睡。可孩子哄入睡后,仍是不見鳳金猊蹤影,乃至入夜了也未歸,就連鳳王府派出去的人都沒半點消息。
華錦媗只能拜託奶娘和婢女們代為照顧孩子,打算親自出門尋人。
可荀佐不讓,華錦媗以往不是被人擄就是遭人搶,意外頻繁令人心有餘悸,他必須死守着,再說了閣老都說她身子弱要嬌養,此刻外面更深夜露,怎能讓她親自……可終究說不過華錦媗,只好派隨從跟着她。
幾人剛走出鳳王府大門,就見一人杵在角落陰影里,顯然等候已久,肩有濕露。
時隔半年,熟人相見,對方步伐邁得又長又快,“回來了?不是說被玉嬌龍附身了嗎?還好嗎?”
“弱弱相爭,我靠機智險勝。”華錦媗答道,看着數月不見卻一身氣質沉斂的赫連雪,眼眸中透出勞累,間或閃爍着憂鬱。“怎麼這副滄桑模樣?”
“拜你所賜。”赫連雪垂眸掩掉笑意,抬頭故作冷道:“我跟先生天天占卜,卦卦皆碎。這是死人才有的卦,所以大家都以為你死了——”唯有他,以及,“鳳金猊不信。”
華錦媗豁達一笑:“我也以為必死無疑,但天不收。”
“禍害遺千年,誰死都輪不到你死。”承蒙熏陶,赫連雪也是毒舌。
這半年來,大家着實都難過。鳳金猊險些發了瘋,日夜在外尋找,跋山涉水、風餐露宿,一雙手翻遍了無數具被水泡腫的浮屍。而他則苦學術士,日夜為她占卜,可卦卦皆無——毫無聲息的無。直到七日前,卦頭一回沒碎,他不敢聲張唯恐是幻,直到每日卦象完整以致今日引他前來鳳王府。
赫連雪看着華錦媗錦服遮擋不住的病態身骨,關心溢於言表:“你體和魂看起來太虛弱,讓先生給你仔細檢查再說。有什麼事都交給我,我幫你處理。”
“我出門是想找鳳凰。”華錦媗答道,眉眼彎彎:“要不你幫我佔佔他在哪?”
“我今早那卦占你了,不過先生的卦還在留着。”
一旁有人小聲嘀咕喚道:“世子妃。”明眼人都瞧出雪國師覬覦她,身為鳳王府侍衛,務必死死捍住自家世子的牆角。
可華錦媗聞若未聞,就事論事:“也行,那我先往國師府走一趟。”
反正鳳金猊在這弘陽城內跑不遠,不急一時,可她除了身子落着病根,魂曾遭玉嬌龍排擠,頗為擔心墨蓮或者玉嬌龍還做了其他手腳,未免防不勝防,務必讓自己徹底安全,方有與鳳金猊的日後長久。
華錦媗要去國師府,四名侍衛自然跟隨。
國師府里焚音雖然面色不顯,但從擺亂茶具的手勢看出內心明顯焦慮,直到赫連雪將人活生生帶回來,這才暗中嘆了口氣。他沖她招招手,微笑道:“說說這回又是如何死而復生?”
“一直活着就沒死過,讓您老失望了。”華錦媗說道,拂袖做到焚音身旁,那手就罩在她頭頂,直接擼亂她髮髻。
華錦媗抱頭吼道:“老妖怪,你越發為老不尊了。”
“那你可曾尊老在先?”焚音回道。兩人靜了下,隨後失笑。沒事就好,真得很好。
焚音撫着她的頭,忽然聽見華錦媗開口要一個占鳳金猊的卦,他不禁嘲笑:“不是說與小鳳凰素來心有靈犀很默契嗎?怎麼找他還需要佔卦?”但笑歸笑,看她急切模樣,這卦還是給佔了。
一旁的赫連雪瞧了眼卦象結果,起身出門。
焚音讓她在國師府等就好。
華錦媗見他勞神在在,好奇問道:“琳琅國王城被滅,國土被三國分盡,您心裏當真毫無芥蒂嗎?”
焚音瞟她一眼,哼道:“尋常人不會在意王權的更替,除非它影響到切身利益。一照城消失了,其他城池各自納入東聖國、唐國、蕭國之中,以唐宜光脾性、蕭玉卿胸懷、少熙帝野心,他們自然會儘快將它們納入本土國化,加以善待。這對原來百姓而言興許是善事,與我何礙?”
華錦媗揚眉,“那就好。”
“把神智放開,讓我瞧瞧你的三魂六魄。”焚音右手拈花抵在她眉間那滴硃砂,入神海檢查,隔了會兒,確定她魂體一體絕無外加隱患,方才釋然。
他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小丫頭,你這回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就連那個生死劫都自動煙消雲散,沒人再能奪她舍。善惡已結,四海也許真得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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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能耐在東聖國終究是屈指可數的。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赫連雪便回,身後跟着被人抬手抬腳抬回來的鳳家大世子。可後者滿身酒氣,臭不可言,實在是醉得一塌糊塗。
華錦媗從未瞧見如此頹廢的鳳金猊,驚得撈住他冰涼的手,問向赫連雪:“你是在哪裏找到他的?”
“城北橋洞下。他倒是真會找地方躲,在那裏就算喝死都不會被人發現。”赫連雪說道,就命人將他抬去客房。
華錦媗想了下,這是鳳金猊當初向她逼婚不成就跳河的那個地方。她急忙跟過去照顧,惹得焚音連連搖頭感慨小兒女只知道情情愛愛連跟老人家敘舊都不肯。
“我來照顧他就好,你們先退下吧,順便回鳳王府報個平安。”華錦媗屏退眾人,坐在床頭打量着滿臉鬍鬚的鳳金猊,衣衫又濕又臟,哪有往昔風采?這副模樣豈止是喝多,簡直是拿命在糟蹋!
她心裏不由得記多一賬,正想搓個熱毛巾給鳳金猊擦臉,哪知這醉鳥居然還手,直接打翻擱床頭的熱水銅盆,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胡言亂語:“滾,都給我滾!”
華錦媗試圖安撫他卻又近身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鳳金猊又哭又鬧:“說好不丟下我的!你次次反悔,沒信用!那我就娶妻納妾氣死你……”
“……”是真醉,不然怎會哭?
華錦媗雖然想到鳳金猊納妾的理由,但親耳聽他說仍是覺得荒唐。難道在他眼底,沒有她,婚姻大事就能兒戲?這世道,人有旦夕禍福生老病死,活着何其難得,就不能為了死者而加倍生存?這廝,越活越回去了!
華錦媗真想拍扁他,可又捨不得,她嫌棄地刮著鳳金猊挺翹的鼻樑,罷了,還是先給他擦擦身子好睡得舒適點吧。忙碌一宿,她窩在鳳金猊懷裏打着呵欠沉沉睡下了。正當睡意正濃,整個人猛地被推到床里去,直接“噗通”磕上床板。
等她捂着疼到清醒的腦袋爬起來,始作俑者衣衫不整、早已踉蹌而逃,然後滿屋狼藉,外面庭院還倒了幾個被他打趴的侍衛,兩道身影飛疾竄上屋檐,拳腳交戰,大片瓦磚踢得四處落。
華錦媗愣住,怎麼回事?
被宿醉未醒的酒鬼迎面追打的赫連雪,也是同樣迷茫:“鳳金猊,天還沒亮,你又是發哪門子的瘋?虧我還把你從橋洞抬回來!”
“赫連雪,你確認你是好心而不是扔個女人在床上算計我?!”鳳金猊頭還疼,但想起自己剛迷迷糊糊地醒來卻發現身邊多了一個裹着棉被縮成繭的女人,他又氣又惱,當即嚇得跑出來。一逮着出現在走廊的赫連雪,而這裏又是國師府,除了是他搞鬼還有誰?這拳頭自然就不含糊地打了。
“鳳金猊,你狗咬呂洞賓!”赫連雪憤憤回道,但下一刻就聽出其中誤會,看着下方干著急的華錦媗,他也不點破,反而順水推舟地戲弄道:“我算計你又如何?你都納了七門妾室又豈會在乎多一個?我送你的這個是不是沒瞧清模樣?興許瞧清了,就看上眼了。”
“赫連雪,我原本以為你是懂我的心情,可沒想到你、你——”被寒風吹得頭腦終於清醒的鳳金猊,即便意識到赫連雪是譏諷之話,又氣又惱,但懶得再廢口舌跟力氣,直接頹廢地坐在屋檐上抱成一團,饒是赫連雪再挑釁也絕不吭聲。
他這副模樣,當真是要多委屈就多委屈。
赫連雪看了都覺得於心不忍,更何況是華錦媗?
她直接撿了塊石頭砸向赫連雪的褲管,怒喝一聲:“他都這副模樣,你還作弄他?”
赫連雪搖頭輕嘆:“喂——”拍了下鳳金猊,示意他目光往下移,“虧你平時觀察入微,剛剛怎麼就不順便看請是誰睡在你身邊?”
底下人很護短,“赫連雪你還敢說?!”
鳳金猊一怔,抬頭往下瞧,就看見庭院裏叉腰怒瞪的人。
他怔住,迅速起身往前走,竟忘了自己還站在高高的屋檐,腳一邁就失滑直接往前滾,赫連雪急忙抓住他的手卻也連帶着被拖到屋檐邊緣,好在最後又及時抓着身邊的檐角穩了身子。
鳳金猊被吊在半空,配合著赫連雪的鬆手,一個翻身就利落降回地面。但他看着站在眼前的華錦媗卻似有怯意,唯恐是夢,就用力晃着腦袋,直到被人用力抱住,隔着衣衫有溫熱傳來,告訴他,這好像不是在做夢!
“你怎麼盡做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華錦媗嘴上怒,心裏卻又酸又甜,“就你這脾氣,哪個女人嫌命長敢往你枕邊湊?喝醉就耍酒瘋,現在酒醒也發瘋,居然還敢推我去撞牆,膽子很肥呀!”
鳳金猊還沒反應過來,食指輕輕點了下她額頭的紅腫,痛得華錦媗“嗤”地拍開他的手,手背發疼,他這才怔怔道:“你是真的?”
剛落地的赫連雪聽着這話,輕哼走過:“高興傻了?”
“興許是吧。”華錦媗看着鳳金猊憔悴消瘦的臉頰、發白的嘴唇,睜眼后那雙深邃幽黑的眼睛牢牢盯住自己,彷彿一個黑色的漩渦,要將她的身心捲入。她的心又疼痛起來,伸手撫着這張鬍鬚扎手的臉,想哭卻笑:“鬍鬚這麼長都不刮,太丑了,親不下嘴怎麼辦?”
“我不嫌你你倒嫌我?”鳳金猊頓時恨恨地瞪她兩眼,伸手將她狠狠抱在懷裏,力度之大,抱得她肋骨絲絲生疼。
華錦媗抱着悶在頸間的腦袋,感覺到有一股濕熱滴在脖上,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聽見他低聲喃喃問道:“華錦媗,你不會再離開我對不對?”
她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發顫。
她雖被冰封、境況兇險,但數月來毫無知覺也就沒有所謂的痛苦與絕望,可鳳金猊他們並不是,他們每時每刻都在尋找她,數月來歷經希望失望到絕望的無數次轉換,再堅強的心也被戳得千瘡百孔。
華錦媗忍不住抱緊鳳金猊,哽咽道:“不會了,我這不就信守承諾回來了嗎?”這隻寧折不彎的鳳凰鳥,實在是太為難他了。
赫連雪識相地退離開,轉身卻見自家先生倚在牆角看戲般。
他乖乖上前,聽見焚音問道:“這回捨得放下吧?”
赫連雪堅定地搖頭。
焚音不由皺起了眉,“阿雪!”
赫連雪搖頭淺笑:“先生,這或許就是我目空無人的報應吧。得不到固然傷心,但心若能裝滿一人,不似以前那番空蕩蕩,於我而言,很是值得。”
焚音目光雪亮,直接望入他心底:“當真值得?而不是自欺欺人?”
赫連雪點頭:“甘之若飴。”
焚音嘆了口氣,笑罵一聲“痴兒”,然後望向庭院,看着兩個久別相逢的冤家忽然間鬧起來,竟是鳳金猊被華錦媗揪着耳朵罵。
“你行呀,我好不容易把兒子生下來,幾經生死,你就這樣對他不聞不問?房間連張嬰兒床都不擺設!另外我人沒死,你就迫不及待納七個小妾進門,行呀你——是不是一直沒放棄娶那什麼溫柔賢惠、以夫為天、沉魚落雁的世子妃?”
“啊疼疼疼——我那不是哀莫大於死嗎?那七個小妾是我一時糊塗,想着激將法看看能否把你激出來而已。”
“好色就直說,休想瞎掰過關!”
“啊你輕點——我也就好你這口色,那七個女人就算倒貼都不會有人收,明擺着我只是……”
“別只是了!趁我不在就納妾,欺負我兒子沒親娘在,還成天泡酒館逛窯子喝醉酒,鳳金猊,你敢做初一我就做十五!”華錦媗手腳並用地打上去,雖然這對於鳳金猊來說是撓痒痒,但礙於旁人眾多,實在是有辱他堂堂鳳大世子的聲譽。
正當鳳金猊想耍賴抱住華錦媗止亂時,焚音直接湊上前將這隻小鳥兒掃開去。
小徒痴心不悔,哪能由得這對有情人如此順遂?更何況他正愁沒什麼理由可以舉國熱鬧,一掃先前諸國大戰的陰霾,華錦媗幾句玩鬧話恰巧給了他一個重大啟發。
“對呀——”焚音搓着下巴,興緻勃勃地打量華錦媗:“媗丫頭即便生子,但相貌身段依舊出眾,唐國國師和義公主的身份也還在,天下俊才仍是趨之若鶩。既然小鳳凰納妾,你不如招面首,禮尚往來多公平?本座剛好閑着,不如親自給你張羅?有啥要求儘管列出來,多少都能給你招齊。”
鳳金猊一聽炸毛了,急忙拉着華錦媗的小手要跑路,卻被焚音捏着耳朵直接挪開。他氣急敗壞道:“你們國師府是不是見不慣別人夫妻團聚恩愛,成天到晚搞破壞?”
“小鳳凰,就沖你喊的這句話——”焚音點頭承認是,然後揚聲喊道:“阿雪,送客。”
赫連雪立即上前,十分配合地將鳳金猊往外推。
“華錦媗,你不許胡鬧,不許招面首。”鳳金猊又跳又竄,一群儒生更不知從哪冒出,十幾個人圍成圈,抬手抬腳又將他怎麼抬進來的就怎麼抬出去。
華錦媗伸手,拈這手帕,向鳳金猊輕輕揮揚:“為何要聽你的?我們尚未成婚,即便成婚也興和離,我可不白白受你那七個小妾的氣!”
待人被抬出府,她回頭笑睨焚音,卻發現後者仍煞有其事地詳解招面首細節,大驚:“焚音,我可非真心招面首呀,即便有那心也沒那體力。我對鳳凰可是從一而終、矢志不渝的!”
“你當我心是黑的?就算你敢,我也讓你沒機會敢!”焚音目送鳳金猊被攆,在她耳邊嘀咕幾句。
華錦媗狐疑地看着他,焚音安慰道:“人多湊熱鬧,你也想你們的事儘快了解不再生枝節吧?”
華錦媗再三思索,終於點頭,於是一老一少握手,決定狼狽為奸。
***
當日,眾人皆知唐國國師平安歸來。
隔日,四國就傳遍華國師要拋繡球招親,未婚男皆可參加。然後物盡其用,前幾日那片被鳳家世子拿來招七大“奪命小妾”的街道,經前任國師巧手改裝變成了華麗的拋繡球舞台。
消息一出,甭說王城裏的青年才俊,就連唐國、蕭國都有人千里迢迢趕來,導致城內酒店間間爆滿,直接迎來百年難見的高人潮。
一群人匆匆忙忙趕往鳳火府,一群人蜂擁轉向國師府。
鳳金猊早已譴走府里那七個玩笑納的小妾。
——對這七位丑得從海選中輕易勝出的女人,他從頭到尾連話都沒說過半句。
——七人既未下聘也沒抬轎連文書都不過,說白了,他跟這七個女人於情於理都是毫無關係,頂多是花錢讓她們配合演戲,事後人錢兩契。可華錦媗如今卻鬧着要拋繡球招親,當真是弄巧成拙了。
在多次強闖國師府“偷人”未遂的情況下,鳳王府成天坐滿一群磕瓜子看他玩笑的損友。
這隻鳳凰鳥兒氣得直跺腳,“孩子都生了,私房錢也掏盡送了兩回十里紅妝,我都說要娶她,她寧願拋繡球招親也不肯嫁我?她是什麼眼光?天底下還有誰比我鳳金猊更很匹配她?”
“不會呀,今年高中榜首的梅文俊、蕭國剛繼位的新皇也不差呀。”偏偏,損友們很不配合,他抱怨什麼就特地瓦解什麼。鳳金猊聽得額上青筋一抽,死要面子,咬牙低咆:“行,她想拋繡球,就讓她拋!她想招親,就讓她招!”
陸寶玉一愣:“表弟,當真?要知道想搶錦媗姑娘繡球的人可是不計其數,你確定你抵得過千軍萬馬?而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眼光餘光偷偷瞟了眼宓鴻山。
鳳金猊斜眼睨去,磨牙冷笑:“當然確定!表哥,你給我派人去國師府,提醒她務必把這場招親辦得盛大熱鬧。若是人手趕不及需要幫忙,儘管開口,我會親自下令,讓全城百姓全力配合都沒問題!”
陸寶玉按住想要摸鳳金猊額頭的手,捂臉轉向盛悅心,擠眼暗示:莫不是被我們刺激瘋了?
與鳳火府的熱火朝天相比,國師府這邊倒是幽靜安寧,各人時不時煮茶賞花甚至逗弄鳳家第十代幼苗。須不知鳳火王今早送來時,即便說好只呆兩日就回,鳳火王依舊是滿臉心碎的勁。誰讓鳳凰崽雖小,耐不住人見人愛人不撒手?
焚音將六月大的奶娃抱在膝上,仔細打量着這粉雕玉琢的白糰子,肉嘟嘟,笑起來咿咿呀,兩隻眼睛十分黑亮,惹得他連連讚歎:“聖香小時候是所有人里最俊的,小鳳凰都長差他三分,全靠後天才追平。不過他們都比不上你生的這個,同樣眼是眼,鼻是鼻,湊起來就是比誰家娃娃都好看。”
“我長得也不差,按照蕭四皇子說法是我家崽是強強聯合。”
焚音嗤了一聲,又道:“小名鳳凰崽,那大名呢?”
“王爺想了幾十個名字,看起來都不錯,還沒定。”
“都不錯那就是沒最好的,等小鳳凰名分上了再叫他趕緊起吧。”焚音看着小奶娃坐在他膝蓋上低頭啃腳趾,小小的一團,這顆老妖怪的心有點融化了。
“先生。”赫連雪剛從王宮退朝歸來,來不及脫掉那身官服,先朝焚音拜了拜,對華錦媗說道。“華鳳池和華離羽兩位兄長來了。”
華錦媗神色一頓。
焚音扭頭問道:“你對華家這幾位兄長怎麼看?”
華錦媗勾唇,笑得有些悵然:“當年是華鳳池徒手滿血將我從泥堆里挖出來,他給我重生的命。兩人將我呵護至寶,是我為達目的不惜傷了他們。既然來了,是愛是恨都由他們決定,我接受。猶愛則再愛,若是猶恨索性怨恨到底,至少讓華鳳池知道真正的妹妹早已死了,對我有怨無愛總比又愛又恨來得好。”
“華離羽隨性,華鳳池則過分感性。從他當年對待華國輔等人就能看出,華鳳池注重親緣,若非你設局壓迫,興許他寧可忍受剝削也要維護那份虛假的親緣。”焚音嘆道,“這樣的老實人,還是讓他抱着美好的幻想為好,別故意捅破。”
話落,還將鳳凰崽放入她懷裏,“喏,給你壯膽,二對二。”
“我素來膽大包天,何須再壯?”華錦媗失笑,但好不容易抱著兒子就捨不得鬆開了,畢竟兒子太搶手,且不說鳳火王、焚音,就連赫連雪、婢女奶娘等等哪個不是一有機會抱着就捨不得鬆開。
赫連雪將她帶到迎客廳便自覺退下。
兩兄弟,一個正忐忑端坐,另一個則來回走動看這看那,看着她來了,眼前頓時一亮,張臂迎上來:“錦媗,快給四哥抱抱。”小心翼翼攏着她和孩子入懷后,再歪頭打量着精雕細琢的孩子,那雙桃花眼笑得甚歡。“總算見着我的小外甥!五弟你快來瞧瞧,都說外甥像舅,長得可像我們了,真俊。”
華離羽熟稔玩笑的口吻,一下子消除華鳳池和華錦媗再見時的尷尬。
華鳳池看着她,難掩神色激動,可憶起當年——他誤傷華錦媗,事後更因她隱瞞聖裁門孔雀的身份,惱羞過度,連她被驅逐出城都不願送別。如今想起,總覺得自己怎會如此糊塗?他一直想找機會向華錦媗道歉,可每次得到的全是她遭難的消息。他事後才發現,自己身為哥哥卻自幼從未及時庇護她,她自強自護,何錯之有?
華鳳池伸手撫着她臉,語氣竟帶哽咽了:“五哥當年不僅沒有維護你甚至還當眾打你,是不是還生我的氣?五哥知錯了,可從未想過不要你,你怎麼就那麼狠心,離開以後連半封書信都不寄回?”
華鳳池的歉意與體貼,讓華錦媗一時不知該怎麼回復。她竭力隱忍着情緒。
華鳳池卻以為她仍在生氣,忙道:“五哥向你賠罪,原諒我好不好?我已經把你的房間重新修葺了,比原來還漂亮,回了弘陽城怎麼不回家?跑去住在別人府邸像什麼話!五哥也不再阻擾鳳金猊娶你了,可是新娘得從娘家出嫁上轎才不會被人笑話,你不回家又能去哪裏找個親哥哥背你上轎啊?”斷斷續續說完,這七尺男兒都忍不住要落淚了。
華錦媗聽到這,情緒哪能忍住,急忙拉住他哭道:“華鳳池,你別再這樣說了!明明錯的是我,是我不擇手段,應該我求你原諒才對!你哪裏需要我的原諒?你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再縱容我對我好了……”
“錦媗,你連名帶姓是真得不要我這個哥哥了嗎?”華鳳池聽得這聲稱呼,眼果斷紅了。“我不縱容自己的妹妹還能縱容誰?”
“可是——”華錦媗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充滿悲哀:“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呢?”
“你還記恨五哥當時罵你的氣話?”華鳳池語調更是哽咽,“兄妹吵鬧明明是很正常的事,可為什麼你就狠心走了不回家呀……”
“我只是……”華錦媗言語哽咽,她不敢將那虛實真假的真相拆開。
不知情的華鳳池眼神漸漸黯淡,她於心不忍,昧着心中那股“虛”,含淚喊道:“五哥!”
華鳳池恍神,情不自禁伸手抱住她:“哥哥在這!平安回家就好,平安回家就好。”
“大喜的日子哭什麼?鳳池素來流血不流淚,還是小七有能力,既然將他弄哭了。”華離羽掂着胖嘟嘟的鳳凰崽,在旁取消:“好啦,一筆寫不出兩個華,趕緊回家,弟妹跟侄子侄女還在家裏等着吃飯呢。”
“是呀。”華鳳池拉着華錦媗說道,“我有了外甥,你有了侄子侄女,我們這個家更像家了。”
三人對視而笑。
***
華錦媗跟着華鳳池大咧咧地現身回府,包括少熙帝在內諸方暫無動靜,顯然有關她孔雀身份的事就真得過去了。
她如今沒有過錯在身,再者還掛着唐國國師和唐皇義妹的頭銜,對抗琳琅國和蕭國叛皇子有功,在這弘陽城明面上就只有被捧的份,不怕牽連。所以當年結交的武將貴婦跟姐妹們即日就遞帖來訪,各個搶着要抱粉雕玉琢的鳳凰崽,又聽着有關拋繡球招親的真實內幕,頓時笑呵呵地要求加入。
鳳池府於是悄悄動的起來,各方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