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章 大舅子這種生物
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
——這是唐國邊境的寫照,孤獨,荒涼。
唐九霄數月前就被貶到這裏的孤城。晌午忽然聽得哨子來報,說是北邊天空出現一個龐然大物。他趕緊出營,遠遠瞧見高傲涵帶着將士正緊張兮兮地與剛落地的拂櫻樓對峙。
唐九霄不由得捏額,自家妹妹前些時日就飛鴿傳信說要快到了,高傲涵當時明明就站在旁邊,事後還將那隻鴿子烤了吃,怎麼就忘了呢?
華錦媗由鳳金猊扶着最先走出拂櫻樓,一落地就朝四面八方的人熱情地打招呼。
有人認出她的面容,趕緊放下武器高喊“華國師”,高傲涵也是驚喜極了,哪知道後腦勺卻猛地被人偷襲一記,他惱怒回頭:“是誰敢偷襲本先鋒?”一回頭,竟是面無表情的唐九霄。
他情知不妙,摸着後腦勺趕緊賠笑:“將軍,您看,您義妹來了。”
“嗯,然後呢?”唐九霄冷道。意識到將軍情緒不對,其他人識相跑開,高傲涵也想逃,卻被唐九霄一聲重咳給扣在原地,只能訕訕待命,直到華錦媗走近前,脆生生喊了一聲“九哥”,唐九霄露出罕見的笑意,他才暗嘆大難不死。
“累了嗎?渴不渴?餓不餓?”唐九霄無視討好的鳳金猊,搶過攙扶華錦媗的工作。待華錦媗笑着連說三個“不”,他又向秦拂櫻等人寒暄,唯恐招呼不周地帶着他們朝備好酒水的主營帳走去,順便命高傲涵把翟陀頭叫來給華錦媗把脈。
高傲涵領命,看了眼被孤立在原地愈發蕭瑟的紅衣少年,瞬間自愈。
……未婚先孕,還敢把他將軍義妹的肚子搞得這麼大,這赤焰世子太有膽色了!
……那麼多大舅子的關,絕對夠他喝一壺的。
唐九霄給眾人洗塵后,秦拂櫻因為閣樓要修補就請求借宿。
唐九霄求之不得,而欒繼冧等人也決定借營修養,再加上塞外雖然荒僻寒涼但也別有一番體驗滋味。唐九霄通通爽快地安排了落腳的地方,一切看似和諧美好,只除了當晚——當華錦媗入睡后,鳳金猊就被唐九霄從華錦媗被窩裏叫走一個時辰。
他之前就放過話,只要再見鳳金猊,定讓其好看!
可憐的鳳大世子,頭天晚上就被唐九霄下了狠手,打得那非一個“慘”字形容,雖然臉還是俊得無法挑剔,但除了這張臉,脖頸以下全是淤青。
第二天,唐九霄更是直接趕他回東聖國去,嚇得鳳金猊想找媳婦支援,可高傲涵早被派去堵在華錦媗營帳的門,守着非常緊,鳳金猊只要被高傲涵阻攔一下,就那麼一下下的功夫,唐九霄馬上趕來,逮着他又是一頓痛打。
翟陀頭清早來給華錦媗把脈安胎,路過,瞟着這場面,就在給華錦媗把脈時不斷遞來調侃眼色:“華國師,你就不心疼呀?”
華錦媗對於鳳金猊的孟浪也是記仇已久,所以,“我想打鳳金猊這件事想了很多年,難得有人幫我實現,反正只是皮肉之痛,他挨挨又何妨?”
翟陀頭聞言,簡直要笑得背過氣去。這對少年夫妻當真有趣。
“你們在說什麼呢?”唐九霄走進來時,就見兩人說得歡,嘴角這才上揚了些。
華錦媗忙招呼他到床邊坐下,問道:“九哥,你都要當舅舅了,自己的婚事可有打算?”
唐九霄頓了下,恨鐵不成鋼道:“你先盤算好自己的婚事再來教訓哥哥。”
華錦媗嚴肅道:“哥哥,我可是連孩子都有了呀。”
“未婚先孕,你還很得意呀?”
“我跟鳳金猊很鄭重的走過三遍納彩、親迎、成婚,只是每次拜堂都出意外,這又怨不得我們。再者,我懷孕也是遭賊人算計,占情占理。”
唐九霄又氣又笑地捏住她鼻尖,“強詞奪理,不害臊!翟陀頭,她身子骨如何了?”
翟陀頭答道:“回稟將軍。很不錯,簡直可以說是令人讚嘆不已了。”
“怎麼說?”
“一個女子,身懷六甲,但卻飛天入地、呼風喚雨、佈局破謀,跟人鬥智斗勇全不落下風,總之華國師幹得所有事,十個我都干不出,而且將軍您看她這氣色紅潤、身段圓潤,比赤炎世子、拂櫻樓主他們還要好。所以您放心她絕對沒受過苦,就算有,後期都補回來了,還營養補過頭了!”
“廢話真多。”華錦媗直接一巴掌就將翟陀頭的臉推開。
唐九霄哭笑不得,十弟當初修書給他說十一妹懷着孕跟赫連雪跑了,信里寫得十萬火急,他也看得膽戰心驚,可是太多雙眼睛盯着他,他沒辦法擅離職守跑去琳琅國找人。在這些音訊全無的日子裏,他是寢食難安,直到今日見着自家妹妹俏生生杵在眼前,他這顆忐忑的心才算放下了。哦,對了,他還漏打了那個拐帶人口的赫連雪!
華錦媗見到自家九哥表情如此豐富,忍俊不禁。
“還敢笑?小心九哥連你都罰!”唐九霄威脅道,可惜語氣滿滿的寵溺,太無說服力。“你還有兩個月就臨盆,這段時間不適宜長途跋涉。邊疆環境雖然差了些,但九哥會盡量讓你過得舒坦。等孩子生下來,大了些,再派人送你回宮,讓宜光好好照顧你們。”
“好,都聽九哥的。”華錦媗抱着他的胳膊撒嬌,“還有兩個月,不如九哥給孩子想個百里挑一的好名字?”
唐九霄嗤道:“你哥哥我只會打戰,文縐縐的事就免了吧,起名字的事還是交給外面那個臭小子。”
翟陀頭並不知道華錦媗就是唐迦若,只覺得這兩人雖為義兄義妹,但感情是真得好。不過,他還是需要打斷一下:“將軍,國師,焚音先生的狀況,我想還是需要跟你們收一下。”
唐九霄聞言斂容:“快說。”
翟陀頭直道:“不容樂觀。華國師說雪公子也曾出現這類問題,但情況較輕,所以及時放出雪公子的血就能解救。華國師說那些血是黑色,會長出蟲子,如果我沒有猜錯,這種蟲應該是蝕骨傀儡蟲,一旦進入人體,嗜血為生,生長驚人,不管你是武林高手還是頂尖術士。雖然生蟲者看似正常,但血脈堵塞,受蠱母控制。人體血液早被它們玷污吞噬,但是只要離開人體,它們就會化為傀儡蟲原型,所以我今早取了焚音國師的血作研究,他的血全是傀儡蟲,顯然中蠱已久。想要讓他恢復清醒,代價不小。”
華錦媗連忙問道:“什麼代價?”
翟陀頭道:“換血。至少用三個人的血沖凈他體內骨髓,將他蠱血全部換掉!”
唐九霄皺眉:“這樣確保就能救醒焚音?那另外三人是不是必死無疑?”
翟陀頭道:“倘若血液相容的人越多,那他們給出的血越少,死的幾率就越低,但焚音就越危險,因為他所需要扛的削骨換血就越痛。”
華錦媗道:“軍營人多,九哥下令幫忙查找血液相容的人。我和赫連雪想辦法保住焚音元神,疼痛方面,我相信他能撐得住。”
唐九霄點頭,叫了翟陀頭和他出去商議如何尋找血液相容的人。人一走,某人剛好鑽空就溜了進來,瞧着華錦媗正要慢吞吞地起身,鳳金猊失聲吼道:“停住——你現在是孕婦,趕緊給我躺着不許動!”然後快步衝過來,將她扶回床上躺着。
營帳外面也隨之頓時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高傲涵的叫喊聲:“人呢?人呢?趕緊找,將軍說不能輕易放過他,不然我們沒晚飯吃。”然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吆喝間,聽得有人詢問是否跑進華國師的帳去了?鳳金猊聞言趕緊翻身躍到華錦媗床榻後面躲起來。
高傲涵在營帳外面客氣喊了聲“華國師”,然後壯着膽往裏望了眼,見裏面只有發懵的華錦媗,趕緊縮頭走人。
待外面人陸續走遠,鳳金猊這才探出腦袋埋怨道:“你哥下手一個比一個狠!”
華錦媗不予同情:“誰讓你當初那麼孟浪?”
“那也算孟浪?”鳳金猊扭頭扳正她的臉蛋,糾正道:“華錦媗,你每次還能下床就說明我已經夠溫柔了好嗎?聽說別人連鞭子跟蠟燭都用上了!”
華錦媗眼神閃了下:“哦,那下回我們也玩鞭子跟蠟燭吧?不過你這身細皮嫩肉能挨得了多久?”
鳳金猊聞言一改兇惡表情,似笑非笑:“若是有來有往,我多久都能挨住。”
華錦媗沒料到他回復這麼乾脆,唾了一口:“真看不出你有這重口味呀?”
“這叫床第樂趣,我還有其他姿勢沒來得及跟你用,下回一定讓你好好體味。”
“不要臉。”
“要臉就搶不到媳婦了。”鳳金猊翻身躍上床,眯閉着眼在她身邊躺下,蔫壞蔫壞的,氣得華錦媗伸手擰了他腰間軟肉好幾下。營帳外正有人返回,但兩人一時忙着嬉鬧無暇顧及這習武者的腳步聲,所以唐九霄返回時看見的——便是鳳金猊撐在華錦媗身上企圖幹壞事,雖然事實並不是。
“鳳金猊!”
猛地一聲爆喝,驚得鳳金猊險些失手壓到媳婦。
翟陀頭噗嗤笑出聲,只聽得唐九霄面色鐵青的喝道:“鳳金猊,你行李收拾好了沒有?收拾好了就趕緊給我滾!”
鳳金猊嚇得抱緊“人質”抗拒道:“不滾。我親近我媳婦和孩子有什麼錯?!”
“就憑你們現在名還不正!”唐九霄絕不承認自己小心眼,親自動手將鳳金猊拖下床。可一落床,鳳金猊遠離了最愛的媳婦,挨打多次的他決定爆發了,直接還擊,兩人打了起來。當著媳婦的面,鳳金猊可不愛做出光挨打的事,所以他一拳,唐九霄一腿,兩人漸漸打出營帳,跑到外面亮刀拿劍了。
華錦媗趕緊讓翟陀頭扶起自己去旁觀。
翟陀頭無言,“這種時候不是該勸架嗎?”
華錦媗回道:“他們怎麼打都是皮肉傷,養養幾日就好。主要是我近來無聊,看高手對招解解悶也好。”而且抱着這種念頭的圍觀者也不少,外面已圍着不少評頭論足的人。倘若唐九霄偶爾佔了上風,營帳四周頓時有各種將士歡呼喝彩,倘若鳳金猊佔了上風,華錦媗見場面冷清,趕緊做個“一枝獨秀”的歡呼者。所以即便支持者只有一個人,但鳳金猊表示心滿意足了,畢竟觀眾在精不在量。
兩人打得不亦樂乎時,秦拂櫻帶着秦箏來探望華錦媗,按照慣例,兩人得先聊聊幾句行情。
秦拂櫻道:“我剛收到消息,東聖國情況越發不妙,少熙帝暗中軟禁諸王,九皇爺苦勸不過便心灰意冷地遁入佛家當了俗家弟子。盛飛鑾的烈風軍被打發出去圍剿山賊,華鳳池的飛鷹軍則召回王城當巡邏兵,目前就剩鳳世子的赤焰軍,因為聯姻被他帶到唐國,恰巧避過了。”
華錦媗一邊為鳳金猊鼓掌,一邊鎮靜回道:“少熙帝跟邀月是狼狽為奸了吧?”
秦拂櫻點頭:“沒錯。我的消息是邀月助他獨權拉下諸王,少熙帝則應她事後聯手攻蕭滅唐。”
華錦媗聞言失笑:“身為君主,他們為什麼總覺得一統天下才算豐功業績?難道百姓安居樂業就不算?”
肖定卓不解道:“邀月狼子野心,少熙帝跟她合作就不怕遺臭萬年?”
華錦媗忍俊不禁:“老肖,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少熙帝自詡能笑到最後,屆時史書那筆,自然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少熙帝自幼就涼薄自私,打從他自薦上位,諸王就看穿他本性,將他盯得很緊,所以他一直在找機會削王集權。這回趁着眾人注意力在我跟鳳凰逃婚的事件上,他直接快刀斬亂麻打落諸王,而盛飛鑾和華鳳池他們不是皇室中人,愚忠或者躲避兩種方式在他眼裏就不足為據了。”
肖定卓聞言長嘆了一口氣。
秦拂櫻道:“少熙帝如果僅是削王就還好,可惜他總覺得諸王跟他一樣垂涎皇位,所以這次想趁機斬草除根。”
華錦媗頓了下:“那他第一個想殺的就是位高權重的鳳火王。陸寶玉和赤焰軍呢?可還在唐國?”
秦拂櫻道:“唐少帝很早就意識到東聖國異樣,就讓陸寶玉帶着赤焰軍藏到東聖國邊境,等着鳳金猊前去領軍!”
“十哥如今坐鎮後方真是越發穩妥了。”華錦媗不吝讚美,盯着那兩個身影如魅的人,等着他們打得淋漓盡致就出聲喊停。
鳳金猊應聲歇戰,蹭蹭蹭地朝她跑去,唐九霄見他跑得如此乾脆就繼續追着打,卻見他縮到自家妹妹身後,氣得肺腑冒煙。
華錦媗趕緊遞手巾給唐九霄擦汗,唐九霄這才面色稍緩。
鳳金猊受了冷落,不滿地拽了拽她衣袖,爪子被嫌棄的拍開后,仍不死心地繼續拽。
華錦媗只好拿袖子擦去他額頭細汗,好氣又無奈地看着這張傲嬌稚氣的俊臉。孰料,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這隻鳳凰鳥直接在她頰邊啵了好大一口。四周將士嘩然,唐九霄忍不住想將鳳金猊的脖子給咔嚓了。
翟陀頭趕緊安撫道:“將軍,這是您妹夫,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天上地下、僅此一位,不能動、動不得。”
唐九霄很不甘地哼了一聲,泄憤地瞪視剩餘圍觀者,眾人被這一眼神嚇得慌忙四散,鳳金猊也趁機拉着華錦媗逃之夭夭,待走遠了,才敢攬着華錦媗笑彎了腰。華錦媗好氣又無奈:“你就愛耍這種小聰明。”
“大舅子都是我娶妻的攔路虎,不能直接干,可我也不想慫。”鳳金猊說道,低頭悶在她頸間蹭又蹭,像只小獸。華錦媗嗔怒地拍打幾下,卻像撓痒痒撓得他滿身舒暢。
“鳳凰,有個消息需要你知道。”
“什麼消息?”
“鳳火王他們被少熙帝軟禁,九皇爺鬧着要出家,寶玉他們現正趕往東聖國邊際,你需要速去匯合。”
鳳金猊嬉鬧的表情瞬間滯住,肅着玉白的臉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剛剛收到的消息,是少熙帝跟邀月聯手挖的陷阱,所以鳳火王他們防不勝防。”
鳳金猊蹙眉:“攘外必先安內,他可真是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太目中無人了,總是低估琳琅國的能耐,不知道琳琅國瘋起來完全能以一敵三!”
“是。所以你必須儘快與你表哥匯合,騎馬不如騎鷹快,我讓拂櫻樓的飛騎送你。”
鳳金猊見她安排得井井有條,感動時亦有不舍,再三撫過她的臉,愧疚極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跟孩子,本想着就兩三個月的時間,我一定能守到孩子出生。可是……可是我如今卻連這兩日都守不得了。”
華錦媗趁機敲他額頭:“孰輕孰重,我還能拎得清。而且你放心,我現在身子漲得這麼厲害,沒機會再亂跑,再者這裏可是我哥哥的地盤,他成天到晚盯着我,我若跑了他第一個便不饒我。”
“知道就好。”鳳金猊磨牙,額抵額磨牙冷哼:“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回來找你。父王還不知道我們鳳家第十代的苗要出生了。”
“這個你就放心好了,我懷孕的事,十哥早早就派人去通知鳳火王,你只是最晚知道而已。”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鳳大世子就氣得瞪眼。
“下回——”
他磨牙哼哼:“下下回、再下下回我必須是第一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