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賈敏建議自家老爺遞上密折,除了要給聖上提個醒,更重要的便是試探一下聖上對太子乃至於對容家的態度。
賈敏的心思,自然瞞不過林海,當然林海若覺得媳婦主意不成,也不會照辦。
聖上依舊果決,直接把諸皇子中最會打仗的六皇子丟了過來。
話說六皇子尹灝當年在西北大營中歷練數年,無論是練兵還是帶兵都頗有心得。而且六皇子素來賞罰公證,口碑在西北軍中相當不錯。不說都指揮使司,連邊軍中總有不少將領樂意跟他說些實話。
六皇子此番作為欽差前來,能鎮住不少宵小之輩。
林海得到消息的時候比邸報和公文到來得更早。
等消息傳開,從老爺史鼐處得知六皇子將到的消息,史家太太特地上門道謝。
林海接受史鼐請託,為他寫了封密信,此事需要史鼐來向林海道謝;史家太太到來則是為了賈敏前些日子裏的一二提點。
話說孫二跑路之後,兩位水兵都督外加浙江都指揮使三人集結了數艘大船和人手,在江浙沿海巡邏了大半年,沒發現孫二蹤跡,卻也把周遭一眾海賊,以及與海匪勾結的商隊商家全都清掃一空。
那些“不規矩”的商隊沒了,可總要有新商隊出來,與周邊幾個小國繼續做生意。
立時就有心明眼亮之人組建了新商隊,更不忘上趕着白送給兩位水軍都督,二位巡撫等官員若干乾股。
曾經跟着大夥打下地盤的林海,也少不了他這一份。
即便如此,來往於江蘇浙江與周邊小國的商船還是比以前少了三四成。賈敏當時便是建議史家太太,也就是她的表嫂也打發人到杭州打聽打聽行情:之所以如今兩江那邊少了三四成的商隊,還不是因為眾多商家失了靠山,不敢再輕易出手而已。
在賈敏看來,史家這個靠山也已經足夠安撫那些商家了。
史家太太聽說可不立即上了心。那一日賈敏告別,她就跟丈夫史鼐商量起來。
能做到二品都指揮使的史鼐自然不是迂腐之人,他不貪,亦不做賣官鬻爵之事,但商戶送來的分紅卻能大大方方地笑納。
無論如何,只要是正經生意,還是你情我願得着的分紅,將來都不會成為把柄。
史家太太麵皮薄,當著賈敏卻也不隱瞞,“不怕表妹笑話,我們這一家子膽子都小。”
賈敏看着二品誥命表嫂通身算得上樸素的打扮,笑得十分真誠,“小心使得萬年船。昔日孫家何等威風?老太爺功勛赫赫,家裏還出了為皇后,子孫囂張霸道了十幾年,下場如何大家都瞧見了。”又壓低聲音道,“這還是顧忌了東宮的面子。”
這話暖心。老爺這位表妹乃是榮國公愛女,又有前科探花今日的二品封疆大吏貼心愛護,她大約也沒必要婉轉隱晦……不過這脾氣也挺讓人舒坦就是,至少表妹不會背後捅刀子。
想到這裏,史家太太點了頭,“可不就是這個理。”
賈敏卻在琢磨自打來到山西,兩家走動頻繁,又以“表哥表妹”相稱,老爺林海也讓史鼐叫起了“妹夫”。
她就說史家兩個表哥一點不難相處。
甭管湘雲如何抱怨自己在叔叔家裏不得自主,單看她叔嫂給她說的那門婚事,就知道史鼐史鼎夫婦這叔叔嬸子做得問心無愧。
再說兄弟倆一門雙侯的榮光與富貴都是憑着自己的真本事真眼光掙來的,賈敏佩服有加。
至於前世兩位表哥在母親在世之際都鮮少跟榮府往來,那純粹因為三個字“道不同”。史鼐對容家的態度,已經很分明地表達了他們兄弟的傾向。
此刻史家太太忽然道:“倒是王大人僥倖……聽說又調了回來?”
一聽這話,賈敏暗笑:果然親近了不少,連跟王子騰不合,就肯這麼直白地說給她聽。
王子騰和史家兩個表哥瞧這意思怕是早有齟齬。
“王家表哥”年紀比老爺大了十好幾歲,以前也曾每月都有書信往來,可自從孫家敗落,王林兩家已經疏遠了許多。
老爺就任陝西布政使之後,雙方更是默契極了,來往書信更是一點政事都不再提起。
卻說王子騰回京一趟,平調成了甘肅布政使,原本在他想來,花費不少心血銀錢,陝西布政使這位子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因為陝西布政使與甘肅布政使平級,但陝西乃是西北諸省之中最要緊的,也是比較富裕的地方,因此陝西布政使在西北幾位布政使之中也是言語分量最重的一位。
再往深了說,戰事一起,糧餉調撥,都要從陝西布政使這兒過手。若真是有心為難,陝甘總督容敬也能讓這位布政使拿捏一下。
所以聽說自家老爺做了陝西布政使,越發肯定聖上對老爺的器重和期望。
若是讓王子騰如願掌管了陝西民政財賦,再加上升任陝甘總督的容敬……聖如何不投鼠忌器?
須知容敬不僅才智不凡,更是……志存高遠。
賈敏嘴角上挑,但眼中卻沒半點笑意。
史家太太看得分明,便又低聲道,“當年王大人與孫大老爺走動頻繁,還說有意給我們老爺引薦,我們老爺含糊着沒應,結果有一日親戚們吃酒,孫大老爺不請自來……那會兒我們老爺可是帶兵的將軍。”
落在有心人眼裏,能不讓人家往深處想?無事時還好,萬一就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呢?
史家太太頓了頓,難掩怨恨之色,“這種事不是做了一回兩回!”
賈敏拍了拍表嫂的手背,“想惹就惹,想躲就躲吧。”
“可不是,不得不讓自己寬心。反正此一時彼一時,大家各有前程。”史家太太釋然一笑,又話鋒一轉問道,“黛玉明年就十三了吧?”
賈敏應道:“是呀。”
“這一轉眼就是大姑娘啦。”史家太太笑問,“表妹可有打算?”
“我們想多留黛玉幾年。”
二品高官的女兒不愁嫁,現在也是他們夫婦對親家和女婿挑挑揀揀的時候了。姜巡撫家的小公子因為黛玉對人家一直禮數周全但不冷不熱,這婚事便不了了之。
話說史鼐夫婦育有兩子一女,兩個兒子一頭一尾,女兒夾中間。長子比黛玉大三歲,女兒與黛玉同齡,小兒子年紀則跟珝哥兒差不多。
史家太太這話若不是幫人做媒……就是想為自家兒子探探口風。
賈敏可是記得珠哥兒說過,史家的表弟表妹都很懂事。這會兒估計也是黛玉正跟史湘雪在一塊兒說話,而珠哥兒正帶着表弟們在校場裏……遛馬。
史家兩兄弟其實日子過得不錯,家底不厚但勝在兄弟倆仕途一派光明,家裏又不奢靡浪費,只是說起花用銀子自在隨意,跟林家這種詩書傳家的名門沒得比。
吃穿用度尚且如此,更不用說給兒女不惜千金求購西北良駒。
於是在剛見到校場裏黛玉和珝哥兒姐弟倆那三匹“愛馬”,史家兄弟眼前一亮,奔着神駿良駒就過去了……
史家太太回家問起兒子,兒子對林家大姑娘贊上三句,但說起林家的好馬,兩個兒子立時滔滔不絕……史家太太一時哭笑不得。
卻說趁着關外無戰事,又是冬天農閑,林海與新到任的同科施平一起,帶足了人手到各州府行走視察。
黛玉和珝哥兒則跟着大表哥賈珠,兄妹三個在長安郊外四處閑逛長見識。
說來也是有趣,黛玉在她爹書房裏“打下手”,看過了無數邸報和公文,再加上親手參與過賑濟的大表哥賈珠熏陶,她如今對田地出產相當感興趣……順帶着對溝渠、水車、河堤、水井之類也有了點兒了解。
女兒的言行夫妻倆都看在眼裏,而夫妻倆的態度也是……女兒樂意就好。
賈敏覺得女兒這輩子總算不再被拘在閨閣,整日裏都讓兒女情長綁住,女兒做什麼都十分支持。
至於林海,比他媳婦更開明……
這天,他又從城外回到家裏,吃點東西填滿肚子,正歪在引枕上燙腳,就聽他媳婦說黛玉今日又繞着北郊那塊旱田繞了幾圈,他便問,“她難不成還真想去打井?乾脆讓她跟着去瞧瞧,讓珠哥兒也去。”說著,又笑了,“黛玉按照文書上的數字算出產,准極了。鄭先生前一陣子還特地向我恭喜。”
鄭先生便是林海手下專管計算稅賦糧餉的幕僚。
賈敏直點頭,“我在郊外剛買下百十來畝田,聽管事兒的說正要重新修整水渠,既然黛玉喜歡,不如讓她練練手。珠哥兒中進士,就算入了翰林,也是要從縣令做起,庶務政務一竅不通,這官恐怕也當得太辛苦。”
林海笑着應了,“正是這個理。”
第二日正是林海休沐,早起用過飯,夫妻倆便把女兒叫到眼前,賈敏先遞過去一千兩銀票,“拿着。”
黛玉先雙手接過,才挑起一邊眉毛,好奇道,“爹娘這是怎麼了?”
賈敏笑道:“你最近着迷什麼,爹娘哪有不看在眼裏的?光說不練也不成,乾脆給你點兒銀子,親手試試去吧。”說著,還捶了下林海的胳膊,“萬一弄出什麼門道,你爹就不愁政績民聲了。”
“謝謝爹娘!”黛玉笑眯眯地收起這一沓子銀票,就做到母親身邊抱住母親胳膊輕輕晃悠起來,同時母親這番話她也真正上心了。
林海看着母女倆又膩在一處,故意道,“這個謝,也就是捎帶上你爹吧?”扭身從身後的架子上拿了個大盒子,“爹怎麼好空手?”
黛玉從母親身畔挪到了親爹的這邊,打開盒子一瞧:是一套夢溪筆談……每一頁都帶着密密麻麻的批註和心得。
黛玉立時樂得……露了小白牙,她一手抱着書匣子,另一手挽住她爹,“謝謝爹爹。”
林海心中得意,卻不忘勸勉一二,“這套書是從工部侍郎王大人那兒討來的,他在水利灌溉上極有建樹。”
黛玉鄭重道:“女兒定會用心,也定會珍惜。”
話說這位工部侍郎王大人雖然面上不顯,但素來看好二皇子,此人也是請賈政辭官的那位上峰。
也正是這位王大人在書信中告知林海:賈政跟孫家牽連不少,卻也未必因此丟官,但賈政身在工部十餘年,地質水利一竅不通,見勢不妙又不醒悟,還有想找太子訴苦再拖後腿的嫌疑……
這才真是沒救了。於是王大人也乾脆做了回惡人。
丟官始末賈政他自己都不大清楚,但林海卻是毫無隱瞞地告訴了賈敏。
這回又從王大人那兒弄來套“寶書”,賈敏心知老爺又結交了新友人——帶着批註和筆記的書冊委實難得,更別提這種出自名家之手的。交情不到,人家肯定不送。
論經營人脈,真是沒幾個能比得過老爺的,賈敏心中得意,看向林海的眼神越發柔和。
黛玉膩乎了爹娘一會兒,發覺他倆已然又眉目傳情起來……她乾咳一聲告退而去。回到房裏,她更耐不住“寶書”的誘惑,趕緊坐到案前仔細研究起來。
說完女兒,就輪到珠哥兒了。
今年已是年底,後年春闈賈珠又得早作準備,因此能待在他們夫婦身邊的日子也就剩下一年半。
賈珠一直筆耕不輟,寫就的文章都由姑父林海評點。他早知道自己一甲很難,但二甲不出意外的話倒沒問題,那麼眼光就該放得遠些,不只考慮春闈以及殿試,還要仔細琢磨中進士之後的選官。
等賈珠禮畢,林海開門見山,“可想過殿試之後的前程?”
從入秋開始,江南那幫子與孫家有牽扯的官員便一一去職定罪,空出的位置不少,聖上這回破格提拔了幾位納捐出身的官員去填補空缺,但更多的還是從其他省份調任,以及抽調翰林院中的進士遞補。
也就是說如今的翰林院人數不足,那麼下一屆殿試之後,縱然二甲進士也有頗多名額入選翰林院……
話說本朝一甲進士直接成為翰林,二甲進士想進翰林院那就得再考一回……至於三甲乾脆與翰林二字無緣。
只是翰林和翰林也有大不同,直選翰林多有資格在御前行走,而考進去的翰林……想見一回聖上真得聽天由命。
此番翰林院人數不足的確是個好機會。
當然,直接做官也不錯。因為今年在江南新上任的官員不少人名頭前面都帶着“暫代”二字,三年中幹得好,至少留任興許還能升上一升,若是幹得不好,那就只能從哪來回哪去。
因此到時候賈珠做官也還有得選擇。
賈珠聞言神色一肅:這是姑父姑媽對他的一個考驗,要看看他的眼界和決斷。
他深吸了口氣,聲音十分平和,“侄兒還是想做官。”不用姑父姑媽追問,他就繼續解釋道,“幾位殿下天資不凡,留在京中絕對無法左右逢源。”
只這一句就足以證明賈珠的見識遠勝其父。幾位皇子羽翼漸豐,想做官還想位子坐得穩,勢必要投靠一位,這形勢就連林海這等人物都不願留在京城蹚渾水。
數日後,六皇子帶兵駕到,還有老相識北靜王水溶與寧王嫡長子尹鴻隨行。順便一提,六皇子此來依舊讓寶釵跟着伺候。
光是接風敘舊的宴席就定了好幾天。眾人見面,自是各有一番體己話要說。
尤其是元春她大伯尹澤,見到賈珠先替弟妹傳了好幾封信過來。賈珠也沒什麼避諱,道謝之後回家一瞧,第一封上妹妹元春就訴了苦:璉二哥到任之後怎麼一封信都沒送來?說好讓我中轉消息呢。
話說賈璉不是不想送,而是不能……
鳳姐兒急得團團轉,嘴邊一圈兒全是燎泡:丈夫賈璉下鄉去巡查各個糧庫,之後人就沒影兒了,這都快十天了。
舅舅許謙着人帶兵四處尋找,到現在還一點信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