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這婆子連着磕了七八個頭,嘴裏也不住地央求,卻在賈敏院子裏幾個壯實的嬤嬤上前拖着她往外走的時候,並不敢怎麼掙扎。

別說榮府上下,就連寧府都知道姑太太的厲害,誰敢沒事兒打她的主意?

因此王夫人召集她院子裏的一眾婆子丫頭,找人去請姑太太前來,好半天都無人應承。這婆子肯為王夫人跑這一趟,也是沒法子:她小兒子賭錢,已經被一群地痞打斷了一條腿,為給小兒子還賬家裏已經一個銅子兒的余錢都沒有。

跑了這一趟……雖說是被趕出來的,可在二太太那兒好歹能拿上幾兩銀子的賞錢。

卻說這幾個壯實的嬤嬤,也是當時為防備孫二胡來,林海特地給媳婦準備的。

眼見這幾人一直守在媳婦身邊,林海心裏舒坦,還是趕緊勸道,“敏敏,彆氣啊。”

賈敏撲哧一笑,“老爺勸人越發乾巴巴了。”

林海無奈解釋道:“我總得先看看你是不是真惱了,再往下說不是?這回……”他抬手按在媳婦雙肩上,左右打量一番,才點頭道,“嗯,螓首蛾眉,粉面桃腮,別是動人。”

林海目光灼灼,嘴角含笑,賈敏笑得更甜了幾分,“老爺,你越發順眼了呀。”眼見林海隨着她的話眉開眼笑,她才拍了拍老爺的手背,“我沒生氣,早就知道我二哥二嫂子什麼人了。”

賈敏讓紅紋倒了茶來,潤了潤喉嚨在不慌不忙繼續道,“我二哥還有我二嫂的娘家大哥,當初親近東宮必定是走了孫家的門路。孫家老太爺沒了,他們怕了,就想找老爺討個主意。老爺是那麼容易說動的人?自然就想着先把我誑回娘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我請老爺回去才好。”

這話聽得舒坦,林海笑着開口,“我哪裏幫得了?”

賈敏道:“他們未必有改換門庭之心,但卻希望老爺能有個跟他們交情不錯,又顧念親戚情分的樣子。”

林海剛剛回京,今兒又面君歸來,可不適合四處走動——拜會長輩,與故交往來等等,怎麼也得等上幾天。

再說,光是孫老太爺故去,京里都得熱鬧一陣,更別提太子妃又有喜了。

於是案上的帖子堆了一大摞,林海不過隨手撿了幾封掃了幾眼,都沒回過一封。

賈敏正巧也說起此事,“我那也堆了不少帖子,我的意思是過一陣子再走動不遲。不過元春出嫁,咱們做姑父姑媽的不能不到場。”

林海頷首應道:“正該如此。元春這孩子也是難得。”

“不瞞你說,我娘家女孩兒比男孩兒更精明有見識。”前世可不就是如此?賈敏頓了頓,又笑,“可惜咱們珝哥兒要悶壞了。”

“過些日子咱們就得去西北,找個師父教他,他就再難這般自在了。”

仔細想想,黛玉的啟蒙老師是賈雨村,此人品如何另說,但學問沒得說,畢竟是正經的進士;第二任師父是方解元,今年金榜高中二甲頭名,前程可期;第三位,那是亦師亦兄的賈珠,下一科他也是必中的……

賈敏當著林海把黛玉三個老師挨個數了一遍,乾脆建議道,“不如珝哥兒先讓黛玉教着?”

林海毫不猶豫地點頭,“換個舉人老師,興許還不如黛玉。”

這句話就是林海對女兒的認可。

林海又由衷道:“若是珝哥兒才智能趕得上黛玉一半,咱們夫妻兩個這輩子還有什麼可愁的?”

連着兩輩子,賈敏都沒見過哪個能比女兒更能一點就透,舉一反三的——還是男孩兒女孩兒全都算上。

於是賈敏說了句公道話,“不是我自誇,我還沒見過比黛玉更聰慧的。”

前世黛玉再擅詩詞,還是沉浸在世事無常,人情冷暖中不能自拔,這輩子賈敏有意讓女兒早早接觸實務。

如今看來,效果斐然。黛玉能跟珠大表哥一起,算出浙江一年的稅賦總數。賈敏說起此事,也忍不住笑,“居然只比老爺帶着一眾下屬幕僚算出來的結果差上幾百兩。”

林海一臉得意道:“咱們黛玉不止於此。”

卻說林海與賈敏和樂融融,榮府王夫人就是……難堪了。

休沐在家的賈政聽說妹妹沒回來,與王夫人聊了幾句便抬腳回了書房,空留王夫人在房裏生着悶氣。

可她就算再惱火,還是不敢衝著小姑子發出哪怕一點兒,甚至連不快都不能讓人家瞧出來:因為真正有求於小姑子的,就是王夫人的親哥哥王子騰。

比起王子騰,賈政只是奉承了孫家許多回,又送過貴重的節禮,但私下的交易,其實還輪不到他,反倒因此牽連不大。

說來也巧,這日賈珠和元春兄妹兩個正出門“閑逛”——實則是元春的未婚夫婿尹澤想見一見大舅子。

賈珠身邊並沒有大多數讀書人都有的毛病,譬如面對勛貴時莫名其妙的清高,以及愛空談等等,而是沉穩務實話不多。

尹澤熟門熟路地在內城找了個幽靜的院子,三人坐在涼亭里一起喝茶聊天。

賈珠冷眼瞧着:妹妹元春跟尹澤皆是面帶喜色,言談隨意……他回到家裏的當天,元春還沒來得及跟他“以實道來”,堂弟賈璉先跑來透了底:這些日子元春有他這個堂哥作陪,總去找寧王次子打聽消息。

最後賈璉還不忘感慨:元春妹妹如今可比父親二叔更消息靈通。自從姑父林海給他補了實缺,賈璉雖然有點彆扭,但還是跟親舅舅再次書信往來,從舅舅的信中他多少明白了點事兒,因此贊過元春,也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賈珠對堂弟的改變樂見其成。其實他要是沒跟着姑父姑媽好生見過世面,也會繼續為國公門第,勛貴之後的身份洋洋自得。

賈璉尚且如此,就更別提在宮中待過整整三年的元春了。本來大哥和……他還算聊得來,元春很是高興。

兄妹倆一起回家,元春剛進門換了衣裳洗了手臉,抱琴就從外間一臉凝重地上前,“姑娘,舅太太打發了人來,進了咱們太太屋裏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咱們太太又叫了些人到跟前說話,張家婆子出門就去了姑太太府上,如今這張婆子也回來了……”

說到這裏,抱琴又補了一句,“金釧兒打發玉釧兒來與我說,太太是打算請姑太太過來坐坐。姑娘許是不記得了,那張婆子原先在老太太院子裏伺候過。”

大姑娘這就要嫁入王府,品級將來不比老太太差,自然不少人樂意奉承,就連金釧兒這樣的大丫頭也不例外。

元春登時氣個柳眉倒豎,旋即又覺得周身無力:這哪是要哄姑媽過來“坐坐”?求人焉能如此!

這個榮府,若說對~朝~局~有個一知半解的女人,除了老太太賈母,便是元春了。邢夫人,王夫人,李紈,王熙鳳四個,對朝中大事幾乎是兩眼一抹黑。

想到這裏,元春也坐不住,帶着抱琴就去“開解”母親了。

王夫人一見女兒的臉色,就知不妙:自打女兒從宮裏回來,她就越發怵頭這個女兒了。

怎知元春剛坐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面彩雲便道,“珠大爺來了。”

說起來,賈珠得到消息比妹妹還早一點。

下人們眼睛不瞎,耳朵也不聾:二太太和璉二奶奶娘家人厲害又如何,做了這麼多年大官也沒見如何提攜親戚,反倒是出了事立馬跑來求援。

至於自家兩位老爺,大老爺身上只有爵位,沒有官職;二老爺五十了,才五品……有姑老爺一襯,還有哪個不知道人得往高處走啊?府里將來除了仰仗姑老爺姑太太,就得看珠大爺,璉二爺兩位了。

於是賈珠在自己父母跟前安插“耳報神”,不僅比元春更方便,那些“耳報神”傳遞起消息也更為盡心。

只是他在去“勸說”母親之前,先跟一直默然不語的媳婦李紈道,“怎麼也沒攔着太太?”

他也沒等媳婦回答,而是繼續道,“若無姑父姑媽照拂,我也不能有今日。”言畢便起身直奔母親的院子。

他不在家,也不怪媳婦整日裏都想着“獨善其身”……但是姑父姑媽眼裏不揉沙子。

李紈望着丈夫的背影,面紅耳赤……這可不是害羞。

賈珠和元春兄妹的院子都離王夫人很近。賈珠剛踏進母親的院子,便有丫頭告訴他:大姑娘剛進門。

賈珠點了點頭:兄妹倆又想到一起去了。二人早有默契:不求舅家幫襯,只求別連帶着母親一起拖他們的後腿。

兄妹倆和姑父姑媽見解完全一致:都不看好太子,他們哪還能跟大舅舅王子騰隨意親近?

元春眼見親哥哥做了救兵兼後盾,更安心了幾分,便坐至母親身邊輕聲道,“母親可知道孫老太爺去了?”

這哪能不知道?給他家隨禮的銀票還是她親自看着丫頭包起來的。

元春見母親點頭,便繼續道,“母親可知道前些日子欽差南下查案,查的便是孫家。”

王夫人道:“畢竟是太子舅家,又怎麼動得了真格的?”

賈珠直截了當道:“聖上派了兩位皇子南下。”

王夫人立時不言語了。

元春好歹還會用言語引導一二,賈珠如今便是快刀斬亂麻,“姑父的座師是閣老。大舅舅曾經攀附過孫家,如今見孫家不妥,想藉著咱們家再攀上姑父的座師……”

孫老太爺沒了,聖上不好再追究太深,免得讓功臣心冷,但孫家的親友同盟未必能有這般幸運。

都是親戚,幫襯一下又如何……這種話面對凝重而嚴肅的一雙兒女,王夫人可就說不出口了。被兒女駁了面子,她胸悶得不行,卻終究無處發泄。

賈珠又道:“沒有姑父姑媽器重,兒子不會有今天。但姑父不到四十,已然坐穩了封疆大吏,孫二何等囂張跋扈,又在姑父這兒討得好處了?”

元春見狀,也來了句大實話,“母親,姑父姑媽能幫大哥,未必不能……”害了他。

王夫人撫胸吸氣,沉默半晌才道,“聽說你黛玉表妹跟寶玉年紀相仿?那就是跟你大舅舅的長子也差不多了?”

元春無可奈何地望着親哥。

賈珠倒也不氣,“那母親跟姑媽提一提吧。兒子可沒這般厚臉皮,等過些日子就去向姑父姑媽請罪。”

王夫人頓時語塞。

其實她就是不甘心。真正跟小姑子當面放對,她沒有這番勇氣。

王夫人內宅的手段足夠,但只要出了榮國府,她壓根不用人說就會主動收斂起來——說起來,一個快五十歲的五品官之妻在京城怎麼有揚眉吐氣的機會?還不是得指望兒女。

而她最怕的也是兒女不肯孝敬她。

經此一事,王夫人的不安越發分明:元春聽她哥哥的,而珠哥兒絕對說到做到!

卻說這番母子對話,賈珠在給姑父姑媽的短箋上一筆帶過:不過照他所想,大約大舅舅真地想過跟姑父結親。

卻說賈敏先收到侄子送來的消息,看完不過一笑:王子騰的長子前世早夭。同時她很是欣慰:珠哥兒也沒白疼。

其實王夫人打發人來請賈敏回娘家,賈政也是默許的,但他始終都沒出面。得知王夫人屋裏的動靜的賈母卻在第二天直接讓鴛鴦上門分說。

賈母一直有意讓寶玉黛玉成婚,此番鴛鴦玩笑着複述王夫人“年紀相仿”之言,也是替賈母“舊事重提”。

這也就是鴛鴦這個老太太跟前深得信任,極有臉面的大丫頭,換個人都不敢當著賈敏的面兒說起這話。

完全不替二兒媳婦遮掩,母親的態度不言而喻。

賈敏聞言也是痛快,直接道,“若是寶玉能跟珠哥兒一樣,我二話不說。”

沒戲!鴛鴦一聽,立即陪笑道,“姑太太最是爽利。”

賈敏道:“當著自家人我還說不得真話,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這話鴛鴦就不敢亂接了,她也怕姑太太意有所指。

賈敏還真沒生氣,敲打過後她還是貼心提醒了一回,“京里不好說,等耐心瞧瞧。老爺回京只面了君,連兩位座師處尚且沒去拜見。”

鴛鴦回去就把賈敏的話一字不差地說給賈母。

賈母點了點頭,吩咐道,“都留心些,這些日子不要亂跑。”

午後,賈珠與賈璉兄弟倆正在書房說話,賈珠身邊的小廝忽然輕輕敲了敲門板,低聲道,“大爺,二爺。”說著便把一封薄薄的信恭敬地遞到了賈珠面前。

賈珠當著堂弟也不隱瞞,邊拆信邊道,“姑媽送來的……”一目十行地掃完信箋,神情有些複雜,“父親被參了。工部有些賬目不大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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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賈敏齊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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