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黛玉和妙玉在一眾官家小姐之中,可是難得的率直之人——她倆也都有率直的資本就是。
聽說妙玉姐姐的族中長輩曾想把她也送入宮中,黛玉也哼了一聲,“這是黔驢技窮了?”
妙玉諷刺之情溢於言表,“誰說不是。沒本事的才忙不迭往宮裏塞人。不情不願進去了……”她低聲道,“這輩子還能怎麼樣。”
有本事的人家,聖上和各位娘娘會把女孩子的父母分別請進宮裏,閑話間透出要結親的意思。妙玉那位有本事的族叔便是此等待遇,這位族叔的女兒也的確嫁給五皇子做了正室。
黛玉勸道:“你也彆氣。我表姐也是讓家裏人送進宮裏。她才智不凡,進宮后就讓德妃娘娘看重,如今出得宮來也得了個好姻緣。另一位關係更遠些的表姐寶釵,現在正在六皇子府里。”
妙玉挑眉嗔道,“那又如何?”
“人家過得再好,”黛玉笑道,“反正我不想去。”
妙玉聞言嘆道:“再風光,也是不得自主。”
黛玉瞧了妙玉半晌,“姐姐你……不是……”話沒說完,臉上先挨了輕輕一掐,黛玉連忙護住臉,“居然不許我說下去,心虛啦。”
妙玉輕錘了下黛玉的肩膀,回身從背後的架子上拿來一個精緻的紅木匣子,“英蓮妹妹託人捎來,給咱們的好東西。”又替英蓮解釋了一句,“如今你家的門不好進。”
英蓮身在揚州,與姐妹們往來得靠書信。
黛玉分外理解,“我家只是這陣子不好進。”她往東一指,“那一位的舅舅多不好惹,大家都看見了。父親母親生怕我和弟弟們出事,進出都查得很嚴。”說完,便和妙玉腦袋貼腦袋,一起看起英蓮的來信。
英蓮與方家公子的婚事已然定下,只等到了年紀便成婚。英蓮回到親生父母身邊,信上字裏行間都洋溢着幸福的無憂無慮……
看完信,再分完英蓮的禮物,黛玉才跟妙玉道,“我們一家子要回京了。”
妙玉並不意外:只看她父親的神色語氣,就知道這一場必是父親這邊勝了。父親便藉此得了不少好處,父親的上峰林叔叔只會得到更多。
林叔叔已經做到了布政使,上面的姜巡撫比林叔叔資歷更老,未必能挪動,林叔叔只能調任了。
妙玉想得明白,可又十分捨不得黛玉,“這麼多姐妹,也就你我說得來。要是……將來也能在一處就好了。”
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以後也在一處……憑妙玉姐姐的為人,她是絕不會想着什麼姐妹共侍一夫,那麼只能是她們姐妹兩個將來做妯娌了。
想到這裏,黛玉立即調笑道,“還說你沒……哎呀,說不過就動手,你又捏我的臉,捏紅了看我娘怎麼收拾你。”
妙玉裝模作樣地伸着手,衝著左躲右藏的黛玉抓去,實則就在黛玉身上輕輕一戳或是一拍,“好歹把這幾年的份兒一起抓了。”
黛玉聞言,也難免惆悵,不過她還是勸道,“咱們的父親都做官,總有重聚的一天。”
妙玉點了頭,過了會兒又笑了起來,“我着相了。咱們不在一處,難不成還不能親近了?”
卻說書房之中,林海除了告訴韓琦自己不日便要啟程回京,還建議他:若是二皇子六皇子示好拉攏,順着自己的心意順水推舟了吧。
韓琦會意一笑,卻牽動傷處,他捂着臉再不說話。
賈敏見到韓琦那壯實的小兒子,逗弄了一會兒,還說了不少話安撫韓家太太——韓家太太的娘家哥哥惹出的麻煩,到現在沒有定論。她擔心之餘,更覺得對不起自家老爺。
好在賈敏開解了一番,她心緒平復了不少:這個時候你家老爺沒進大牢也無需閉門思過,你還想那麼多做什麼。
林海一家子留在韓琦府上用飯,飯後才一起告辭。
之後的半個月,兩位欽差皇子依舊兢兢業業查找孫二的藏銀地,至於其他收尾的“雜活”則是姜巡撫主持。
那些被關在牢裏以及閉門思過的官員們,要麼分期分批地被押回京城受審,要麼在家裏等待最後的處罰結果。
說到處罰,就是大理寺、刑部,再加一個吏部的事兒,待罪的官員在江南托關係走門路意義不大——在江南唯一能“上達天聽”的勛貴世家就是孫家。他家正前途未卜呢。
因此在江南最後的半個月,林海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很是舒坦。
黛玉和珝哥兒跟着珠大表哥又去了趟西湖,回了趟姑蘇,可惜再想回揚州時間已然不夠。
初秋時分,林海一家與二位欽差皇子一同踏上返京之路。
乘船順着京杭大運河回京,路上無事,二皇子側妃便邀請賈敏和黛玉母女一同過來說話,當然,寶釵也在座。
寶釵也許曾有一二攀比之心,但現在她知道她和黛玉妹妹前程大不相同。
連狠辣善妒的王夫人都不敢直接對賈敏如何,寶釵又如何能胡亂樹敵?
王爺雖然沒正經說過,但她也猜得到林大人應該跟王爺,要麼是二皇子走得很近。更何況父親還是林大人幫襯才能補缺,林大人若是“不順”,父親也未必能落得什麼好。
於是寶釵臉上自始至終都掛着得體的笑容,也沒因為跟黛玉熟識,當著側妃和賈敏的面攀交情。
賈敏看在眼裏,倒是對寶釵多了份欣賞:這孩子穩重多了。照此下來,未必不能真給自己和娘家“搏出一條青雲路”。
她也不知道這一世方家姑娘會不會入宮,但以六皇子那性情來看,寶釵早有孩子早有保障。說實話,她真不是取中寶釵,而是寶釵過得好,寶釵的父親薛桓為官做事會更有動力——找一個為人靠得住,不貪財又存着愛民之心,願意做出一番~政~績並搏得美名的官員,哪裏就那麼容易?
有欽差“帶頭領路”,一路上自然順利得不得了,只花了十多天便抵達京郊。
二位皇子和林海都一樣:上岸后都得先等聖上的旨意,是先進宮面君還是可以回家休息。
早聽說姑父姑媽一家要回京,賈璉已經等在了碼頭。他和賈珠一起,帶着人幫着林府的大管家把行禮一一搬上岸。
一個多時辰之後,聖上的大太監帶來了口諭:舟車勞頓,都先回家歇着去。等明兒朝會後再進宮奏事。
林海與二位皇子,以及北靜王寧王嫡長子這些相識一一拜別,望着皇子們車隊絕塵而去。他才回頭笑道:“先回家。”
賈璉和賈珠更是乾脆把姑父一家子送回家中,還討了茶和點心才不慌不忙地回了榮府。
兄弟倆進門先去拜見賈母。
正巧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李紈妯娌兩個,四春並湘雲寶玉都在——這會兒可是上午,正是讀書的時候。
不過寶玉讀書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不想讀書就在家裏待着,或者哪兒熱鬧他去哪兒。聽說今日大哥回來,哪有不露面的道理。
總之,約莫一年多沒見的賈珠再次出現,比以前不知滋潤了多少,尤其是本就有神的眼睛此時更是多了說不盡的韻味:在姑父身邊歷練多年,光是看就不知長了多少學問,更別說他還親自做了不少。
望着丰神俊朗的孫兒,賈母不知有多欣慰。
情~動~處,老人家眼圈兒都有些紅。賈珠見狀,更是直接前行數步,拜倒在賈母跟前,“孫兒給祖母請安。”
王夫人也難掩興奮,之後更是直接抹起淚來。
元春比母親綳得住,面上笑容十分燦爛。只是仔細看去,不難看出她臉頰泛紅不算,還一直紅到了耳朵尖兒。
比起后宅女人們的激動,傍晚歸家的賈政見到長子可就平和了許多。
他照例先問起兒子功課——長子的功課如今也不是他能隨意考校得了,好在這點自知之明賈政還有。
但做父親的對長子總該有所指點,他吃了足足半盞茶才道,“跟着你姑父,功課果然大有進益。但常與你姑父往來的達官貴人,你就不必貼上去自討沒趣了。”
賈珠面無表情地應下:這是說我不該跟姑父走得近,也不該太親近二位皇子不成?當然,怎麼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暗道:東宮會因為姑父在浙江襄助二位王爺,而苛責父親不成?轉念一想,太子若真是召父親上前質問,父親絕不會這般平靜。
賈珠越想越無奈:太子未必想得起姑父還有這門親戚吧?其實璉二弟這麼多年候補,都沒補上官,直到姑父出面……他就有此預料了。
賈政猜不到兒子的心思。
見珠哥兒依舊懂事,賈政頗為欣喜,放下茶盞繼續道,“你舅舅這便要回京述職。既然回來了,你便跟着你母親,多往你舅舅那兒走動。”
賈珠默然不語。他忽然覺得父親有點可憐。
離京城還有一天路程的時候,他就聽姑父說舅舅王子騰已經抵京,一直在驛館等聖旨召見。父親這兒卻說舅舅快要回來……
平心而論,若不是賈珠一直待在林海賈敏身邊,深受姑父姑媽影響,他也不會對父親和舅舅如此“偏心”。
第二天,林海在等候聖上召見時,正好遇見了王子騰。
王子騰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瞞得過賈政,卻瞞不得林海:王子騰先投孫家,孫家太貪且在前程上幫助並沒他想像得大,於是他在調任西北之後悄無聲息地靠上了容家。
思及此處,林海也暗暗笑了:王子騰這是來痛打落水狗的?正合我意。
正巧太監前來傳信兒,“請王大人入內覲見。”
林海衝著王子騰拱了拱手。王子騰也點了下頭,旋即跟着太監遠去。
林海又等了不到一刻鐘,太監便來請他入內。他剛站起身,一聲“太子駕到”傳入耳中,他只得又彎下身,“見過太子。”
目光在林海身上停了片刻,太子才慢悠悠道,“林大人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