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萊亞坐在舷窗前，遠處那顆黃藍相間的星球在黑色的宇宙中宛如寶石。

“指揮官，”一名尉官走進瞭望台，朝她行了軍禮，“一切已經準備就緒，請指示。”

文弱的女性指揮官微微側頭，剛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發出一聲悶哼。

“指揮官？”尉官抬頭。

“……沒事，你先出去。”女性指揮官的聲音含糊而帶着一絲粗糲。

尉官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行禮退出了瞭望台。

萊亞幾乎是立刻彎下了腰，吐出一口混合著內髒的污血。她抬起頭，原本深褐色的瞳孔變成了冰冷的梭形豎瞳，瞳孔周圍佈滿了藍色的放射狀線條，更有一層細細的蒼白的魚鱗狀斑點沿着她的嘴角和眼周蔓延開，看起來十分可怖！

她喘着粗氣抬手點開光屏，虛擬光屏里出現了她可怕的模樣，不由讓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沙曼！沙曼！它們果然是變形人——多一分會長出魚尾，少一點會怎麼樣？！’波克曼博士狂熱的樣子彷彿還在她眼前，就好像觀察室里那個怪物是什麼英雄人物似的。

少一點會怎麼樣……

哈——

萊亞雙手顫抖，對着屏幕觸摸自己的臉龐，沒有往昔的柔軟細膩，反而摸到了質地粗糙堅硬，帶點粘滑的鱗片！垂下的髮絲不再是淺褐色，而是帶着觸感的白色，就像蛇女一樣……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屏幕里的自己，嘴裏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她用自己的身體去驗證了克萊夫的猜想。

變形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每一次萊亞都能感覺到內臟再不斷壞死和新生，然而新生出來的那些東西，似乎又不再屬於人類。這種不斷重複的過程讓她的外形一次比一次可怕。

在遠征護衛六的路途中，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感覺到茫然。

這一切……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母艦中用金屬隔開的一間間艙門裏，無數基因戰士伴隨着“頭腦”的心緒煩亂開始蠢蠢欲動，萊亞隨行的一百多名人類親衛卻毫無所知，只是奇怪為什麼所有士兵都不準自由活動。

以及為什麼年輕的女性軍官要把自己關在瞭望艙里。

時間返回到四天前，學員們從達沃斯的手中奪取了整個星球的控制權，接管了護衛六，緊跟着就開始想辦法和失蹤的同伴取得聯繫。

“這明顯就是一場陰謀，”賽斯試圖理智的分析，但分析出的結果卻令人沮喪，“你覺得信號會有回應嗎？”

喀什即便不聰明，也能理解他話中的意思，但還是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對他說：“我們不能放棄，也許他們也在什麼地方想要和我們取得聯繫呢？”

他說著抬手到桌子上，然而緊接着又快速地重新放下去，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手指簡直顫抖得不像話。賽斯的推測聽起來見鬼的有道理，可是這些道理卻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一樣在來回的割裂他的心臟，讓他痛苦不堪！他一生的摯友，以及他唯一的摯愛，生命中至關重要的兩個人都生死未卜，而自己竟然只能坐在這裏，什麼也做不了！

喀什頓時覺得沒有哪一刻會比現在這一刻更加難熬……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回到自己身邊？

“我們不能放棄，不能放棄，”他不斷重複，眼神堅定，“我就守在這裏，每隔半小時發一次信號！”

賽斯嘴巴張張合合，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實在是因為，現在已經沒有其他辦法。護衛六的大部分艦隻都在之前的考核演習中出艙，剩下的不足以容納他們所有人離開，而且帕帕雖然控制了護衛六上的網絡終端，但是他們卻不敢輕易地與中央城或者輔星聯繫，畢竟這很可能就是一場由嘉萊萬斯上層發起的陰謀。

簡而言之，他們如今求救無門，只能依靠自己。

帕帕半透明的身影安靜的靠在一邊，就像是鬼魂一樣，帶着珍珠般的光彩，表情茫然而困惑。

尼克勒斯推開主控室的大門大步走來，身上還帶着凜冽的寒霜：“我們還有將近四百艘戰艦，如果作為運輸艦一共只能載八百人，再加上食物和燃料的負重，恐怕不太可行。”

賽斯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麻木地抬頭看他。

尼克勒斯翻了個白眼，靠在他旁邊的控制台上，抱臂道：“你們能不能樂觀點？好歹我們還有這麼多戰艦，就算人不能離開，但燃料充足，每天派出去一部分進行搜索，總比坐在這裏等信號回應強吧？”

喀什眼睛一亮，轉頭看向賽斯。

賽斯皺着眉想了想，點點頭：“可以，我們要把人員排個表，另外對附近星際環境做個大體了解，而且星艦系的人全部都不在，你還得從咱們剩下這些人里再找出能駕駛戰艦的。”

尼克勒斯深吸一口氣，一言不發又大步出去幹事了。這段時間他的變化不可謂不大，在周圍眼裏，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過在目前這種存亡關頭，誰還不是牟足了勁，想要為自己多爭取一絲生的希望？

雖然他沒有什麼牽挂的人，但他重視他自己。

賽斯和喀什理所當然的想要加入搜索的隊伍，但賽斯最後還是留了下來。他現在在學員中充當的是“腦”的部分，他的智在之前的政變中得到充分體現，也贏得了大家的尊重，所以基地需要有這樣的人留下來坐鎮。喀什之前參加過虛擬對戰大賽，經過數小時的練習后駕駛一艘深藍色的戰艦，和同伴們衝出了護衛六，開始在茫茫宇宙中尋找自己的同伴。

頭兩天大家抱着希望出發，又載着失望歸來。而第三天，不但沒有好消息，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降臨了這個脆弱不堪的星球。

尼克勒斯搜索到了一個信號，開始他以為是不是同伴，但出於謹慎還是小心地躍遷，潛伏在隕石帶里。結果他看見了一艘帶着嘉萊萬斯標示的母艦，以及四散在周圍，如同光暈一般的戰艦。

他的心立刻深深的沉了下去。

尼克勒斯並沒有天真地認為是有人來救他們了。是，他確實知道自己的家族一定會想辦法，就算他們家分量不夠，但愛蜜莉亞家裏，那位有名的伊麗莎白夫人絕對不會坐視不管自己的繼承人……然而面前那艘有着嘉萊萬斯標誌的艦隻，卻靜靜地停泊在離護衛六如此之近的地方，無所作為。要他來說，它們的行為更像是在進行一種窺視。

讓人不寒而慄，又十分噁心。

他的駕駛技術比較好，所以這幾天都負責搜尋較遠的地區，要是換個人，根本不可能躍遷到這裏，也就不會有人發現有一艘如此之大的母艦正在觀察他們。

尼克勒斯咬牙駕駛戰艦小心翼翼地遠離它們，然後迅速躍遷回到護衛六，將他看到的一切全部告訴了賽斯。

賽斯臉色一沉，心中有股不詳的預感。

“你確定你看到的是嘉萊萬斯的標誌？”他急切地追問。

尼克勒斯又回想了一下，皺眉道：“你這麼一問，似乎是有些不同……”他仔仔細細地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圖案，甚至在光屏上給他大致畫了一下。

賽斯僅掃了一眼，就肯定而緩慢地說道：“這是格雷德特衛隊的標誌，跟國徽十分近似。”足可看出格雷德的野心。

尼克勒斯愣住了。他父親一度得到格雷德的重用，他從父親那裏聽到過有關首相特衛的事情。那支神秘又可怕的隊伍就相當于格雷德手裏的刀，為他摒除異己！難道他們這些十來歲的貴族繼承人已經成為首相眼裏的“異己”了？

他的父親是首相一派的，過去王室重視大貴族，但首相格雷德一上台就對新貴表現出十足的親近，他曾經有段時間也十分自信，認為因奎家將來一定能超過繆卡那群女人……然而這段時間，身陷險境讓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們不過是首相手裏的一顆棋子，如果他不想要了，隨時都可以丟棄！

“如果是特衛……我們該怎麼辦？”他有些惶然地問，神情中終於流露出屬於少年人的驚慌失措。

喀什在一旁聽得暈頭轉向，也無助地看向賽斯。

賽斯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他調動他所有已知的信息，得出的都是可怕的結論。

格雷德要動手了，他的野心已經膨脹到了極點，再也無法忍耐了！

他們會死嗎？

賽斯看了看尼克勒斯，又在心底否認。

不，不會的。他和尼克勒斯的父輩都不會輕而易舉地放棄他們，而格雷德既然依靠大貴族走到如今，除非有決勝的可能，否則他不會冒着激怒大貴族的危險。

也許護衛六隻不過是一個引子，一個威脅，一個激起軍部和民眾矛盾的突發事件。

他和尼克勒斯這樣的人不會死，也許還會被送回去，但喀什這樣的平民……

賽斯藍色的眼睛注視着喀什，對面大男孩瞅着自己的目光充滿了信任，也滿懷憂慮。如果換做一年多前，他很可能不會猶豫太多，只要抱住自己就好。但是喀什是個好孩子，也是李維重視的人。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許他為了苟全性命而拋棄自己的戰友！

“帕帕，你有辦法聯繫到林恩上將嗎？”賽斯問一旁發獃的最高智腦。

蒼白虛幻的少年視線移向他們，半晌帶着回聲道：“我的權限早已過期，但可以嘗試，有一定暴露的危險。”

賽斯搖搖頭：“我知道格雷德肯定會監控網絡，但軍部的網絡一直都比較獨立，而且林恩上將並沒有完全靠向格雷德，而且他也算是平民，又是帝大校長，如果他不管這事，將來一定會受到嚴重牽連。”

格雷德給林恩以及軍部的高層挖了這麼大一坑，沒道理他知道了不把林恩他們拖下水。來救他們是來不及了，但林恩與格雷德周旋，說不定能讓喀什他們逃過一劫。

他已經做好被押回中央城的準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