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高二爺番外(三)
和高華崇鬧翻之後,高展明在宗學中的地位就變得越來越尷尬了。因他那古怪的性子,他從前就得罪了不少人,可那些人顧忌他是高家嫡系子弟的身份以及他和高華崇的關係,到底不敢與他撕破臉皮,只敢在背後非議他。
當高華崇放話不再管高展明的生死,眾人頓時幸災樂禍,不過大多都是在暗地裏的,沒有幾個敢當面與高展明為難。但還是有那膽大的身先士卒。譬如任岱武。
任岱武和高展明的積怨算是宗學中最深的一個,任岱武是個暴躁的脾氣,常常與人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高展明從前最看不慣他這樣的粗人,兩人起了好幾回衝突,有幾次任岱武都忍不住要對高展明動手了,都是周圍的人硬把他攔了下來。任岱武對高華崇倒是尊重的,他的父親就是靠着安國公的提攜才能有今日的地位,任岱武在宗學裏也唯高華崇之命是從,因為高展明的事情,高華崇還警告過任岱武一次,任岱武唯有忍了。
然而這日下課之後,高展明和任岱武又起了衝突,高展明根本不屑跟任岱武糾纏,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要走。任岱武最討厭高展明的那種傲氣,高展明的一個眼神就已讓他火冒三丈,於是他擼起袖子就沖了上去。
這次沒有人再阻攔任岱武。子弟們都早已迫不及待地想看高展明倒霉了。有任岱武做這個沖頭,自然再好不過。
任岱武上前猛地掀翻了高展明的桌子,高展明的書本筆墨頓時落了一地,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他的硯台摔成了兩半。
眾人頓時一片噓聲,全都圍了過來看熱鬧。
高展明的臉色變得極是難看,他低頭看了眼被墨汁潑污了的書本,對任岱武寒聲道:“撿起來!”
任岱武不甘示弱地看着他,根本沒有彎腰去撿的意思。兩人頓時陷入了僵持。
幾十個子弟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將高展明和任岱武圍了起來,卻沒有一個上來制止的。有的人恨不得事情鬧得更大一點,有的雖覺不妥,但又不敢貿然出面。
任岱武道:“我偏不撿,你拿我如何?”
高展明氣得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然而他不是會和別人動手的人,難聽的話也說不出來,就只能幹瞪着任岱武。
眾子弟們一直好奇得罪高展明究竟會如何,此刻也都看出來了,高展明不過是個紙捏的老虎,架子擺的再漂亮,卻沒真本事。
高展明寒聲道:“粗魯之流!”
任岱武根本不介意他那些無關痛癢的話,聽他這麼說,索性上前一步,用腳惡狠狠地碾了碾高展明落在地下的書本。
高展明頓時氣急了眼。他是個愛書之人,若是金銀玉器,他反倒不放在眼裏,偏生這些書本他容不得別人踐踏。於是他忍不住上前推搡了任岱武一把。
任岱武見他動手,更加來了鬥志,猛地打開了高展明的胳膊。高展明的力氣原本就比不過他,任岱武用力反推了他一把,他就踉踉蹌蹌倒退了好幾步,撞倒了身後的桌子,摔得眼冒金星,連爬都爬不起來。
圍觀的子弟們此刻都沒了顧忌,看見高展明出醜,哄堂大笑,還有人拍手叫好。
高華崇並沒有離開學堂。原本下了課他收拾了書本就打算離開,可是看見任岱武和高展明起了衝突,他收拾的動作就越來越慢,雖然看起來似乎不在意,其實一直關注着那邊的情況。人們把高展明和任岱武圍了起來,他在外面看不見裏面的情況,但是高展明摔到的巨響聲他是聽得見的,此刻忍不住就要進入人群,韓白月卻撲過來挽住了他的胳膊:“二爺,我們回去吧。”
那些圍觀的子弟們有不少也在偷偷打量高華崇的反應。
高華崇身體僵了僵,回想起那日高展明絕情的眼神,頓時又失去了興趣,抱起書本就往學堂外走。
子弟們原本還有些擔心,可是見高華崇當真不管此事,頓時都興奮起來。
高展明忍着痛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卻被任岱武又一次推倒在地!
高華崇只做未聞,快步走出了學堂。
這件事最後鬧得並不算太大,宗學裏是禁止打鬥的,任岱武雖然脾氣急,但他自知理虧,無非是為了發泄心中對高展明的積怨而已,他也怕事情鬧得太大他會被趕出宗學,因此將高展明撞倒兩次之後他丟了一句狠話就離開了。最後那些被污糟了的書本,還是高展明自己撿起來的。
然而這件不大不小的事,對於高展明而言,卻是他在宗學生活中的一個分水嶺。
從此以後,眾人都知道,高展明雖然出身高貴,卻是個真正的獨孤貧,得罪了他,不會有任何下場,他那無能的母親什麼也做不了,就連宗學裏的教官都懶得為他出頭。
其實高展明的脾性雖然不好,但他很少主動得罪人,因此他在學中結的仇並不算多。可有時候並不需要他去結仇,仇恨也能找上門來。宗學是貴胄子弟讀書的地方,這些子弟們雖然沒有官爵,按律法來說該是平等的,但整個宗學就如同朝廷的一個縮影,子弟們按出身論資排輩,父祖地位高的就囂張跋扈地欺辱那些父祖地位低的,嫡系的就欺負那些庶出的,這已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數年來都沒有人敢打破。
高展明的存在,使這條規矩出現了裂痕。
毫無疑問,在宗學中出身最高的就是高家的嫡系子弟。高家的那些前輩,在朝中不是國公就是國侯,權勢滔天,他們的嫡齣子弟不是能夠繼承爵位就是能夠分得家業,以後難免就有一兩個位極人臣的。只有高展明,他的父親在去世之時都沒有受封爵位,雖然留下了龐大的家產,這些年來卻被敗的所剩無幾,他要地位沒有地位,要錢財沒有錢財,唯一能夠拿的出手的也就只有他的姓氏了。那些被欺辱慣了的子弟們不敢對背景雄厚的其他子弟發泄怒氣,就把怒氣盡數轉嫁到了高展明頭上。
而和高展明翻臉之後,高華崇開始和韓白月交好。
他們兩人的關係對人毫不避諱,高華崇甚至讓韓白月住到了高家嫡系子弟才能住的紅梅苑中。其實過去高華崇和高展明之間的事也算是人盡皆知的,可因為高展明並不願讓別人知道,因此高華崇在人前也不能與他太過親近,子弟們議論的時候也只敢在背地裏偷偷議論,可如今對韓白月,高華崇就沒有絲毫避諱了。不僅是不避諱,甚至是十分張揚的,簡直迫不及待要讓人知道他與韓白月之間的不倫。
韓白月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自從他與高華崇交好之後,他行事也可說是飛揚跋扈。然而他與其他子弟又不同,他攀上高枝之後,並沒有仗勢欺人,反而拉攏了不少出身並不高的子弟。韓白月原本就是禮部尚書之子,他的父親和安國公是連襟,他又是在安國公府上寄養長大,以他自己的出身,在宗學中也不算低的。那些出身不高的子弟,想攀高華崇等人卻攀不上,韓白月主動拉攏,他們便圍繞在韓白月身邊,十分聽韓白月的話。
韓白月拉攏了這些人,便讓他們去欺壓高展明。他對高展明的嫉恨也是由來已久了,如今終於得了機會,若不好好把握,轉眼高展明和高華崇又重修舊好該怎麼辦?所以他對高展明一點都不手下留情,想盡了辦法打壓,只想一舉將高展明逐出宗學去,徹底除了這根眼中釘肉中刺。
痛打落水狗,牆倒眾人推。在韓白月等人的極力促成下,高展明徹底淪為了宗學中的笑話。
在高展明又被欺負了的一天晚上,他回到房中,只見高華崇正坐在他的房間裏。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高華崇雖說表面上裝作毫不在意,可他卻是時時刻刻關注着高展明的。他原本也不過是想給高展明一些教訓,等到高展明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來向自己低頭賠不是,他也不是不能再重新照拂高展明。可是等了那麼久,高展明就像是根本沒想起還有他這個人似的,一次也沒來找過他,他忍不住只好自己來找高展明了。
高展明今天別人當頭潑了一壺水,此刻身上還濕漉漉的,正狼狽不堪。見了高華崇,他卻連腰都沒彎一彎,只當沒看見,逕自坐到書桌邊上開始看書。
高華崇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迫他轉身看着自己。
高展明眼神倔強,瞪着他不說話。
高華崇道:“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
高展明冷冷道:“這是我的房間,出去。”
高華崇不禁大怒。他不鬆手,死死抓着高展明,冷聲道:“只要你向我道歉,我就原諒你。過了今日,往後除非你跪在我腳邊求饒,我才會放過你!”
高展明奮力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漲紅了臉道:“出去!”
高華崇道:“你這是自找苦吃!今天你不肯低頭,明天我就要你下跪,後天我就要你當著全宗學子弟的面下跪!”他的籌碼不斷在增加,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再也不原諒高展明。他所求的,無非就是高展明低頭認錯而已。
高展明什麼都沒有說,將他推搡出了房間,用力摔上了門。
高華崇站在門外怒道:“高君亮,你會後悔的!”
回應他的,是高展明在房中砸東西的聲音。
高華崇氣沖沖地走了。
高華崇並沒有等到高展明向他低頭,他等到的,是高展明因褻|瀆韓白月而被杖責休學的消息。
當他趕到行刑的地點時,高展明已被三十杖打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沒了生氣。
韓白月買通了行刑的胥吏,讓他們下了死手。高展明原本就是個體弱的,三十杖下去,當場就去了他大半條性命。
高華崇走向高展明,韓白月趕上來攔住了他:“二爺……”
高華崇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氣勢讓韓白月不寒而慄:“滾!”
韓白月被高華崇冰冷的眼神震懾,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不敢再上前阻攔。
高華崇走到高展明身邊蹲下,高展明微睜着眼,目光已經沒有焦距。
高華崇摸了摸他的臉,輕聲叫道:“君亮。”
高展明迷茫地看了他一會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哥。”
高華崇道:“只要你開口,我可以為你報仇。”
高展明艱難地搖了搖頭:“不必。”
高華崇的臉色極是難看:“你這又是何苦?”
高展明費力地抬起手,挪開了高華崇放在自己臉上的手:“哥……我不後悔……如果你後悔了……我會很高興……”
高華崇咬了咬牙,閉上眼:“我……不後悔。”
高展明沒有再說話。他昏了過去,被人抬回府上養傷去了。
兩日之後,高華崇在夢裏夢到了高展明。
高展明站在遠處對他笑着,他從來沒有看見高展明那樣笑過。他伸出手,想要觸及高展明,卻怎麼也碰不到。
高展明對他說:“子輝哥,對不起……”
這是高展明多少年來唯一一次主動對他道歉。可惜是在夢裏,他很想在夢醒之後再聽一次。
然而高展明卻越走越遠了。
他的夢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二爺的番外就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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