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月余之後。

清晨，海面之上大霧瀰漫。

一艘滿載着瓷器絲綢等物的貨船正在大海上穩穩噹噹地向南而去。而在這艘船的船尾，正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白蒙蒙的霧中小聲交談。

小個子的是個梳着雙環髻的女童。她低頭看了眼波濤暗涌的海面，吞了吞口水，才仰起頭，可憐兮兮地說道：“師父，真的……真的要從這裏跳下去么？”

“嗯，”重華點點頭，收起地圖，對女童說道：“如果害怕的話，閉上眼睛，很快就到了。”

女童只得聽話地閉緊眼睛。

重華抱起她，翻過欄杆，利落地躍下海面，一路踏波而行，向著目的地而去。

在問劍閣留給重華以及她的徒弟的龐大遺產中，除了各式武功秘籍，就是一些賬面上的銀兩，以及幾處產業。而讓她觸目心驚的是，問劍閣的資產中，大部分莊園產業，均顯示“被佔領”的狀態。

所以，在一個月之前，重華帶着武力值約等於零的徒弟，面對黑衣人的明裡暗裏的搜捕，竟然有種無處可去的荒涼之意。

而問劍閣周圍雖有陣法相護，但已被黑衣人團團為了起來，一旦前去，必然會遭到圍捕。

所以，問劍閣有幾處荒廢已久的別莊，就成了他們師父幾人的暫時落腳之地。其中最為隱蔽的居所，乃是位於東海某處小島上的，滄海居。

重華熟練地破開陣法，又以輕功行了大約一炷香之後，只見一座海島在濃霧之中若隱若現，最終漸漸地露出全部樣貌。

她踏上沙灘之後，將懷中的女童放下來，輕聲說道：“峪城，我們到了。”

女童是重華根據“為人師”任務的指引，所收的第十九個徒弟。因在峪城山上成為師徒，遂更名為萬峪城。

再收最後一個徒弟，“為人師”的任務就可以完成了。

萬峪城是所有徒弟中年歲最小的那個，很是黏重華。

現在她睜開眼睛，看到腳下的不是起伏不定的海面，而是踏踏實實的陸地后，終於放心地咧嘴一笑，從重華懷裏跳下去，緊緊地攥住了身旁黑衣劍客的衣袖，“師父，滄海居就在這座小島上嗎？”

“嗯。”

萬峪城知曉自己的師父素來沉默寡言，此時見她不欲多言，便也不再說話。

兩人沉默地向海島深處走去，漸漸消失在了鋪天蓋地的霧氣之中。

滄海居原是問劍閣第十三代閣主周星海親自出資所建。他繼承了門派“格物派”的分支，獨自居於滄海居十數年，日日在海水中練劍，與風浪搏鬥，后悟出，刻劍訣於海涯石壁之上，本人亦劍法大成。后感念自己於劍法上再無可能精進，遂與劍俱亡於海底。

周星海之後，少有人居於此處，以致滄海居荒廢有百年之久。這次重華再度啟用，收拾它頗花了一番力氣。幸好，在十幾個僕從和師徒幾人的共同努力之下，這別莊雖仍有破敗之意，但至少在此居住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這略顯蕭索的景象，卻完完全全地震住了重華身旁的女童。

海島上有座不大不小的山，滄海居依山而建，說是“居”，其實是一座佔地甚廣的山莊。此處百餘年未有人居，因而草木瘋長，悄無聲息地佔領了整座滄海居，顯得愈發幽深而神秘。

兩人穿過了不知道多少庭院，走過了不知道多少條走廊，直走得萬峪城雙腿發酸，才停住了腳步。

重華在地圖上打了標記，低頭對說道：“這裏就是你的住處。”

萬峪城回過神來，看清眼前的景象，心裏禁不住有些失望。

為什麼看起來外表看起來十分漂亮的大莊子，住的地方，就只有一張床並一對桌椅呢？

……

重華沒有在滄海居久留。她將萬峪城交給她的師兄師姐與一眾僕從后，就離開海島，趕往最後一個任務目標所在的地點，長安城。

而之所以將這個任務目標放到最後處理，是因為這紅點所處的位置比較特別——

它在長安城的皇城之中。

重華沿着官道，一路從臨海郡騎馬直奔長安城。或許是因為這一個月以來，自己為了做任務，大部分時間都身處鄉野深山之中，所以當她來到長安城附近，看着周圍越來越的人，竟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不過，人越多，也預示着此處很有可能隱藏着黑衣人的眼線。

她掃了周圍人一眼，收回視線，一夾馬肚，在越來越嘈雜的人聲之中，不緊不慢地進了城。

長安城作為大周都城，是世界中最大的城市。鎬京在戰火中被毀后，周王又再度修建了長安城。從此幾千年來，大周長治久安，長安城也越來越繁華，一派盛世氣象。

而在這樣的盛世之景下，百姓都是極為大膽而熱情的。

當重華騎着馬在長安城街道上行走時，時不時會有少女傾慕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她易容成了一名俠士。她長於劍法，內功深厚，身材挺拔，自有一分不一般的氣質。這令她在裝扮成男人之後，也格外引人注目。

沒過多久，重華因實在承受不住這樣的目光，低頭下馬，胡亂挑了一家客棧走進去。

她安安靜靜地待在客棧之中，聽着窗外的聲音越來越稀疏，直至打更聲傳來，才換上了準備已久的夜行衣，敏捷地自窗戶翻向屋頂，翻開地圖，施展輕功，避過巡邏的侍衛，一路向皇城的方向飛速而去。

皇宮大內乃是禁地，被御林軍層層疊疊地拱衛起來，成為了整個大周最為神聖而威嚴的地方。

不過自從開服后，總會有層出不窮的玩家想要通過各種方式探訪皇宮。而那些侍衛們自然毫不客氣，要麼當場重傷，要麼活捉后押入大牢。

目前還未有玩家能夠成功闖入皇宮之中的人。

所以，在這方面，能夠供重華參考的成功經驗為零。但她還是花了一段時間研究了皇城結構，並根據一些帖子，記錄了一些注意事項。準備妥當之後，當即於這天的夜晚行動。

大約一盞茶之後，重華來到了位於長安城最北端的皇城城牆附近。

她剛剛隱入一處角落之中，便聽見一個聲音在頭頂上悄聲說道：“哎，你也是要夜闖皇城的嗎？”

“……”

重華抬起頭，便見一個人姿勢詭異地扒在屋頂上，正扭過臉來和自己打招呼。

“別怕別怕，我只是和你打個招呼，”那人見重華不說話，以為她是被自己嚇住了，忙套近乎道，“要不我們組隊，也好有個照應？我和你說，我的輕功，在玩家中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就是那第一高手重華，在輕功上也肯定不如我。”

“輕功好，你是空空門的？”

“你看出來啦？”這個空空門的玩家本想隱瞞門派，現在看瞞不住，只得尷尬地承認。

他看重華意動，動作靈巧地從屋頂上跳下來，沒發出一絲聲音，“我知道你內功等級高，肯定看不上我們這些小門小派的。不過說真的，你要想闖入皇城，只武功好可不夠。比如說那重華，雖然拿了個武林大會的第一，但還不是被我偷了錢袋。”

他說到這裏，重華才有點了興趣，轉頭瞟了他一眼。

這人也穿了身夜行衣，看起來頗有些瘦弱，但實際上身高卻是不低的。此時他為了顯示親近，扯了臉上的蒙面巾，露出了一張還算俊朗的臉。這人的內功等級確如他本人所言，並不高，不過三重初級而已。

只是方才……

重華若有所思，如果是空空門的話，倒也解釋的通了。難怪她來到這個角落時，竟然沒有絲毫沒有發現此處藏了人。

空空門的人見重華有了些許興許，更加賣力地勸說她，“你看，這皇城城牆周圍，少說也有上百號人在等着往裏面闖。但你看着吧，他們有的人甚至還沒踩到城牆腳下的石頭粒，就被侍衛一個個逮住了。”

“你武功好，再好能打得過這幾千上萬人的御林軍？”他繼續噼里啪啦地說道，“你要是和我組隊的話，我可以帶你走捷徑——”

“玩家‘重華’邀請你組隊，是否同意。”

“這就對——”這人一愣，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重華。

重華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又將目光轉向城牆外一隊隊的御林軍，在團隊中說道：“有什麼信息，最好在團隊裏說，小心被npc聽到。”

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內，這個id名為“爺爺”的玩家，一句話多沒有說。

經過一段難捱的沉默之後，這個人才咳嗽兩聲，“我朋友平日裏叫我老三，你也和他們一樣，叫我老三好了。”

“嗯。”

老三發現重華絲毫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心裏暗舒一口氣，神色也活了起來，“我看你早有準備，你原本打算怎麼闖入皇城的？”

“等隊伍交接，或者有玩家被npc發現，正混亂的時候闖進去。”

真是藝高人膽大。老三在心裏嘀咕一句，面上卻一臉笑容，“你這方法倒也可行，不過還是不如我的安全。”

他頓了頓，注意着重華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道：“這樣好不好，我帶你走我這邊的路，如果成功入了皇城，你也幫我一個忙，我們各不相欠，怎麼樣？”

“什麼忙？”

“也不是什麼大事，”老三爽快一笑，“就是我做任務的時候，你幫我望着點風。當然了，你要是要做什麼事，我也能幫你照看着點。這要是一旦出了事兒，我們倆也能相互照應一下。”

重華沉默幾秒，問道：“你的任務是什麼。”

“放心放心，我的任務絕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老三看有戲，笑得更開心了，“我師父讓我幫他給皇宮裏送封信。”

……

老三說的那條更穩妥、保險的路，竟然是一處密道。

這空空門究竟是什麼來頭，竟然連皇宮中的密道都知曉。而且這老三的任務是送信給皇宮內的人……

重華在心中稍稍好奇一下后，就止住了思緒。

紅點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忍不住在心中想，希望遊戲方的設計能夠靠譜一些，無論是侍衛、宮女還是太監，都好。

在這樣的心情之下，他們二人很快穿過密道，來到了皇宮之內。

然而，當系統提示“收錄新地圖‘皇城’”時，重華甚至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千年宮殿，只是靜靜地站立在原地。

她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以及全身經脈均突然被一種奇妙而溫和的氣息包裹着。因為“中毒”而受損的經脈，在這種氣息之下，微小卻又切實地修復着。

自從解禁了“師徒系統”之後，通過“師徒傳功”，重華已經稍稍修復了之前嚴重受損的經脈。但只可惜她大部分時間都奔波在尋找徒弟的路上，並沒有太多時間去同徒弟練功，只草草教給他們一些內功心法后，就踏上下一個尋找目標的路。

一個月之後，重華的內功雖然可以自行修鍊，但無疑其速度之緩慢，甚至連普通的d級功法都不如。

但現在……

“你怎麼不走了？”老三見人沒有跟上來，後退幾步，轉過頭詢問。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麼，緊張地問道：“是有什麼情況？”

重華回過神來，“不，沒什麼，我們走吧。”

她表情一如平常，步伐速度也沒有一絲改變。

但感受着這種氣息的籠罩，重華的心情卻難以平靜下來。這種感覺，和她第一次聽說“破碎星空”這個詞語，有了回家希望之後的心情一模一樣。

不過，這種複雜的心情很快就被迫壓下去了。

當他們二人行至出口，由阿三輕輕打開機關，眼見那扇石門輕輕地移開，一片燈光灑入密道之內時，一道聲音也隨之傳來。

“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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