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南地區山川連綿，河流相間。從鳳鳴鎮出來，少了房屋的遮擋，迎面的便是直入雲霄的高山。玩家們順着崎嶇的山道向隱藏在高山峽谷中的副本而去，要麼走路，要麼輕功飛過去，要麼花些錢雇傭馬車。偶爾有一兩個人騎馬奔過，頓時迎來了周圍人欣羨的目光。

馬匹可以在馬商處購買，但很貴，一匹最普通的馬也要20兩銀子，這對於普遍財產不到5兩的玩家來說，簡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買驢吧，這東西倒是便宜，可跑得也太慢了，還一點都不霸氣。

於是，中的玩家完美詮釋了古華夏“交通基本靠走”的情景。

重華也沒買馬。西南地區多山，騎馬不便。而且問劍閣輕功卓絕，一路輕功趕過去也免去繞彎路的麻煩，並大大減少了迷路的可能性。

她翻出地圖，向著自己最初出現的方向掠去。

結果自己剛躍上最近的一棵樹，便隱約聽到有人說：“這女的膽真大，也不怕半路上掉下來摔死。”

“……”重華身子頓了頓，起落之間愈發小心。

遊戲裏正是暮春時節，綠意勃發。遊戲的真實度很高，無論是嶙峋怪石還是素湍綠潭，都透着一股生機勃勃的氣息。

現代社會污染嚴重，她被裝在都市的灰色水泥盒子中，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呼吸到一口乾凈的空氣，更別提能看一眼漫天星斗與清澈見底的小溪。作為一抹數據的自己竟然能體驗到如此與真實世界一般無二的美景，倒也此生無憾了。

懷着有些複雜的心情，重華來到了目的地。她找了沒多久，便發現了自己上次留下的火堆遺骸。

這片樹林位於森林的腹地，除了上次檸檬甜他們因為門派任務不知怎麼找到這裏，平日甚少有玩家來這裏。重華抬頭，便看到了遮天蔽日的，由樹葉撐起的巨大綠色屏障。偶爾有一兩點日光漏了進來，更添幾分幽深之感。

重華一路趕來，倒也熟悉了這片景色，此時也沒有多少心情欣賞美景，翻出任務欄，在心裏默念了一遍任務要求，“先在自己醒來的位置附近好好查探一番”。

這可要比鍵盤網游中的任務困難多了。她是個pvp黨，無論其他玩家多少次說起中劇情精彩設計絕妙的任務，她都沒有任何興趣去做。甚至自己升級的時候，所有的任務都是一路點着對話過來，根本沒分出什麼心思去研究任務。

現在陡然出現了這種沒頭沒腦，還無法避開的任務，重華瞥了眼地面上那深厚的枯枝落葉，頓覺頭痛不已。但也沒有別的捷徑，她看了兩眼地圖，只得認命一般，細細密密地在原地查探起來。

進展果然如她所料並不順利。沒過多久，便已至黃昏。鳳鳴鎮距離這裏並不近，再加上與別人切磋也佔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當她沒找多久，樹林裏的光線已經不足以支撐她繼續找下去了。

重華順勢停止搜尋，隨便找了棵樹在上面窩着。由於徹夜製藥，白天在客棧中補夠了睡眠，她現在半點不困，反而精神奕奕。

她突然心神一動，順着粗壯的樹枝，眨眼間幾步竄上了樹冠，看着伸手可觸的天空。

天邊被氣勢磅礴的晚霞所佔領，一層層地逼近自己所在的空間，彷彿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不知不覺間，天色逐漸變暗，整個世界沉寂下來。原先滿是紅雲的天邊出現了一抹娥眉月，歪歪斜斜地掛在遠處。像是呼應這抹彎月，山林中響起幾聲零零落落的狼嚎。

山風呼嘯，吹得重華的寬大長袍獵獵作響。不久之後，這抹細細的彎月也落入群山之下，此時天空只余群星閃爍。她看夠了夜景，便從樹冠向下，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樹冠之上好歹還有漫天星斗，但樹冠之下就不這麼美妙了。已經習慣了現代燈火輝煌的都市，驟然面對睜眼瞎的場景，重華十分不適應。她忍不住在心裏暗想，“我為什麼要來受着罪，舒舒服服地呆在客棧里做葯數錢不是很好么。”

普通玩家可以在黑夜來臨不適合做任務的時候選擇下線，但一天24小時都呆在遊戲中的重華就不能享受這樣的待遇了。她享受了一會兒黑夜的美妙后，想起自己包裹里好像有火把與蠟燭，正打算拿出來的時候，隱約聽到從遠處傳來輕微的響動。

人？還是山間的小怪？

疑惑間，重華抬頭四處看了看，很快注意到遠處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應該是有人舉着火把在森林中行走，而且不止一人。

這是……npc，還是玩家？

半盞茶的功夫，人已愈來愈近。她漸漸看清了來人，他們都是穿着一身夜行衣頭戴蒙面巾的黑衣人，做這幅打扮的除了npc不做他想。又想到自己現在的任務，重華將自己的身體往樹葉間又掩了掩，屏氣凝神。

一、二……七、八……她勉強數着出現在視線中的人，最後，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不管這些npc的目標是不是自己，如果被發現了大概會被瞬間圍毆死吧。

不，準確來說，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些人的目標是自己。西南地區地廣人稀，各門派的npc沒事幹不會在荒郊野外晃蕩，玩家們也大多選擇在副本中廝殺而非在密林中刷怪升技能。這也是導致生活材料昂貴的原因之一：對比既可以鍛煉技能，又有裝備和稀有功法、材料可拿的副本，漫山遍野的藥材和小怪就沒那麼有吸引力了。

如此一來，再想了想自己那個莫名其妙的任務，這群神秘的黑衣人除了是同“問劍閣”門派事件有關的npc，還有什麼可能？

眨眼間這些人便搜到了樹下，火把在寂靜的黑夜中發出嗶啵嗶啵的聲音，明明是十分溫暖炎熱的火焰，卻在此時硬生生增添了幾分冷意。他們很安靜，只是舉着火把，安靜地搜尋着，不知道是在找尋什麼人，還是在找什麼重要的物品。

重華的手抓緊樹榦，眉頭緊皺——這群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幸好夜色濃重，她又是一身黑衣，整個人隱藏在樹葉中又特意放輕了呼吸，那些黑衣人在樹下找尋良久都沒有發現躲在他們頭頂的重華。

待黑衣人們將要離去的時候，這時，樹枝猛地發出嘩啦啦的躁動聲，劃破深夜的死寂。緊接着傳來此起彼伏的狼嚎聲，伴隨着黑衣人聯絡同伴的幾聲口哨，原先零零散散分佈在各地的黑衣人瞬間聚集起來。

重華順着火光看過去，原來狼群聞見生人的氣息，尋了過來。

中各個事物都有其自己的系統和軌跡：npc們有喜怒哀樂，會生老病死、遷徙移動；各地的小怪秉承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原則，活在一個巨大的食物鏈中。遊戲中的數據們發生自己的故事，這已讓在中呆了一天有餘的她見怪不怪。

縱使知道這一點，第一次看到npc同野外怪物爭鬥場景，重華不免好奇起來。

大約是黑衣人在沉默着尋找什麼東西的時候，狼群已不知不覺地在樹林間埋伏好。不知是什麼觸動狼群的神經，在一瞬間發難，將其中一個黑衣人拖了進去咬死。現在兩方人正面對峙着，狼群顧忌着火光並未正式發起進攻，只是圍着人群打轉，發出並不怎麼好聽的狼嚎；黑衣人在黑暗中也沒有足夠的把握，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她原先以為這群神秘的黑衣人人數眾多，但比起同他們對峙的狼群來說，實在過於單薄。濃重似墨的黑暗中陡然多了幾十雙冒着綠光的眼睛，便是遠在幾十米以外大樹上的重華，也被這景象驚得不寒而慄。

一聲狼嚎之後，群狼動作，兩相廝殺起來。重華坐在粗壯的樹枝上，透過參差的樹葉縫隙，聽着刀劍刺入皮肉、野狼撕咬嚎叫的聲音，穩定心神，注意着雙方戰鬥的場景，只覺得時間變得很慢。

如果說狼群是這個世界上最注重團隊合作的動物的話，那麼它們的敵人，這群神秘的黑衣人也不遑多讓。他們身手矯健，出手狠辣，野狼吃痛慘叫的聲音不絕於耳。如果不是遇上了在黑暗中更能得心應手的野狼，這場戰鬥恐怕會在頃刻間分出勝負。

但狼還是太多了。

最後的結局是兩敗俱傷。黑衣人死傷慘重，野狼在局勢不利於它們之後果斷逃跑。

瀰漫著血腥味的樹林很快恢復了寂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重華卻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按理說，雙方都是沒有高等意識的數據，重華應該作壁上觀點評他們之間的戰鬥，等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甚至可以渾水摸魚，得到更多的信息。可的效果做的太過真實，作為一個和平了二十多年，只是偶爾在上網打打遊戲的她來說，這場血腥多過激情的廝殺使她十分震撼。

的玩家絕大部分都曾經玩過其他全息遊戲，再退一步，當被遊戲場景刺激心情不穩定時，會受到系統保護強制下線。

可她呢？遊戲中沒有死亡，只有重傷。

重華第一次質疑自己是否做好了準備——被永遠困在這個遊戲中，不斷地死亡和重生，最終同這款遊戲一同結束自己的生命。

穿越到遊戲后，她又一次對現狀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

正當無數念頭在頭腦中亂竄的時候，突然有消息提示。

重華點開，是不久前剛見過面的君無戲言的消息：“重華，我問了一下朋友，他說自己在藥王谷的典籍中好像見過這幾味葯，但具體在哪本書應該在哪裏采也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