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孔寒說出更多的話之前，孟玄跑了。

跑的像是一隻兔子，突然從地上跳起來，刷的一下就沖了出去，留下孔寒一個人在房子裏，看着被打開的大門，正對着的樓道。而在外面的樓道中，還傳來雙腳快速下樓時發出的吧嗒吧嗒的聲音。

孔寒想說，你可以選擇坐電梯。不過以孟玄受驚的那種程度來說，估計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

孔寒原本還有一些話想說，但現在都沒有機會了，不過沒有關係，他就暫且給孟玄一些消化的時間，再找孟玄聯繫。接下來，暫且不說他剛才直接把自己的心意表明了的問題，只說孟玄最近一段時間為了籌錢做的那些事情，他不會再給孟玄找其他人，甚至做出“乞討”的事情來的機會。

孔寒也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他給孟玄的自由空間太多了，而孟玄又是那麼倔強的一個性格。明明現在的孟玄，看着那麼弱小，但倔強的性格，卻一輩子都沒有變過。當年的孟玄進入娛樂圈，還是一個小小歌手的時候，也曾奮力抵抗過一些娛樂圈內的見不得檯面的“交易”，結果碰的頭破血流，也未曾後悔過。

但孔寒並不願意看見孟玄，把這種倔強的勁頭，放在面對他的這件事情上面。

孔寒原本想要迫使孟玄開口的算計，終於在孟玄的倔強下瓦解，接下來他根本沒有給孟玄選擇的機會，直接承接了孟奶奶目前全部的醫藥費。就算孟玄不願意，但在醫院方面來說，只要有人願意支付費用便好，至於是誰，到底是不是病人的家屬，這一方面倒是沒有所謂了。

孟玄從孔寒家裏跑出來的時候，整個腦子裏都是亂鬨哄的，原本孔寒所問的那些問題，一個答案都沒有讓他說出來，最後還發生了那樣令人感到意外的事情。就算想要讓自己冷靜，孟玄也無法完全冷靜下來，不過在外面瘋跑了一段時間，又一個人走了很長的路之後，孟玄才終於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孔寒，結果根本不需要他去想這個問題，他就發現，原本對他非常“好”的，像是摯友一般永遠默默站在他的背後幫助他，卻也不會對他有所強迫的孔寒，突然之間就大變了樣，直接而又強勢的，接手了他的生活。

孟玄被強行辭去了那些，他原本找到的各種零工——這些零工有不少因為孟玄跑去借錢，也想把孟玄給辭退了。

孔寒還把孟玄在外面借到的錢全都給還了，又把孟奶奶的醫藥費等全部接手。在孟玄表示反對的時候，直接把所有的費用名目都給他列了出來。在看到那些費用名目都有之後，孟玄便安靜了下來。

在發覺在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迫”欠債於孔寒一人，已經到了如今的他想還，在五六年內也還不了的情況后，孟玄已經沒有什麼想說的了。換個角度來想，只欠孔寒一個人的，到時候還起來都挺方便的。

原本因為自己對孔寒那種朦朧的感覺，還有孔寒對他的意義，而彆扭非常的孟玄，現在的內心已經有些有氣無力、自暴自棄了起來。反正他一定會還上，不會讓自己擔心的情況發生的，孟玄這麼想。

而孔寒所想的卻是，現在把這些收費名錄全部都給孟玄看着，等到他把這些該處理的都給處理了之後，他再跟孟玄談談其他的事情。

不得不說，孔寒把孟奶奶照顧的非常好，各個方面都考慮的非常周到，甚至請了護工來專門照顧孟奶奶，孟玄還跟在護工還有護士醫生們身後，學習了不少東西。

孔寒一下子就分擔了孟玄身上極大的壓力，並且再次強硬的打發走了前來看看，為什麼老婆子還沒有死的孟父孟母——這件事情是孟玄所不知道的。

孔寒認為並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讓孟玄知道，而在這一段時間中，完全掌控了孟玄生活的感覺太過於美妙，並且也令孔寒自從回來之後，總是不太踏實的心，感覺安定了下來。

是的，就應該是這樣。

孟玄的一切都依靠於他，並且會因為他的決定和作為，影響自己的喜樂。看到孟玄穿着整齊乾淨的坐在孟奶奶床邊，給孟奶奶讀書，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那副畫面，孔寒覺得，自己的整顆心彷彿都被填滿了。

那種滿足的，希望這一刻可以永遠定格的幸福感。只是韶光易逝，該面對的問題，一個都沒有少過。那些彷彿美麗的畫卷之下，全是驚心動魄的痛楚。

孟奶奶的病情一直加重，消瘦的讓人不敢相信，原本就已經很瘦的孟玄，因為對奶奶的擔憂，身體同樣跟着變得糟糕起來。若不是孔寒現在也直接不再去學校，會在處理完各項事情之後就過來頂替孟玄照看孟奶奶，只怕孟玄一天連四個小時都睡不着。事實上，到了後來，孟玄也越來越容易驚醒，生怕一睜眼奶奶就不在了，孔寒懷疑他是否能夠睡滿兩個小時。

在如今的情況下，孟玄和孔寒兩人都沒有心思去想，那一天被孔寒挑明了的事情。

那一天，天氣晴朗、清風和煦，總是難得醒來的孟奶奶突然有了精神，那雙睜開的眼睛看人也不再像是之前那般渙散。

如果不是孟奶奶依舊一身消瘦可怕的皮包骨，她就像是孔寒在孟玄翻出來的照片中看起來一樣的精神又和藹。

孟奶奶的一輩子是真的苦，小時候顛沛流離，什麼打仗詐騙拐賣革新等等全都經歷過，好不容易結了婚，跟丈夫心甘情願的當著貧賤夫妻，最後丈夫外出卻死在了外面。懷孕的孟奶奶一個人獨自撐了下來，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卻沒想到最後孩子變成了白眼狼。

這些經歷說起來不過一兩句話，但孟奶奶卻真實的熬過了幾十年，一點一點，像是鈍刀子割肉那麼的疼。她也曾怨憤過、悲痛過，甚至想要一死了之，但是到了如今，卻都已經看開了。只是偶爾會對着自己的孩子，一聲聲的嘆着氣。

直到有了她的小孫孫，她的小孫孫可孝順啦！雖然不是親生的，卻比親生的還要好。明明那麼小一個，卻懂事的不得了，當初也是為了不讓小孫孫再被自己兒子那一家虐待，孟奶奶才狠下了心，帶着小孫孫自己住老屋去了。

如果說，孟奶奶要是離開了，最擔心的是什麼，那就是她的小孫孫啦。

她的小孫孫還沒有成年，雖然已經是個會照顧她個老婆子，想要扛起養家重則的男子漢了，可是她就是擔心啊。她還記得小孫孫在襁褓里時候的樣子，哭起來就像是貓叫，連吃東西都吃不下去。這麼多年裏，她的小孫孫受了多少苦啊……她恨自己沒用，很多時候連讓小孫孫吃飽都做不到了。

臨到老成這樣了，還成了小孫孫的負擔。

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啊……她怎麼忍心呢？她的兒子跑到她跟前說，希望她快點死，她也是這麼希望的。她知道，她得了活不了的病，每天有醫生看着，還給她用了那麼多葯，那些都是錢啊。她兒子想要她死，自然不會出錢的，那這些不都是小孫孫弄來的嗎？

今年她的小孫孫還要去考狀元啊……

想了多少年啊，如果她的小孫孫能夠考上狀元該多好，騎着大紅馬，就跟電視裏的那些狀元一樣，多威風，多麼的光宗耀祖！

可是她卻拖着她的孫孫，都是她在拖着，她想死啊，真的想死，卻不敢死。她真的怕自己要是死了，小孫孫該怎麼辦，他那麼傷心，卻再也沒有人陪着他了，還會被她那個白眼狼的兒子弄死的吧？她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什麼德行，那是她懷胎十月肚子裏掉下來的肉，再怎麼樣，她都是了解的。

所以她不敢死啊。

精神不錯的孟奶奶睜開眼睛，眨掉眼睛裏的淚光，對着她的小孫孫孟玄，還有孔寒兩人招了招手，“我想到外面去吹吹風，一直在這裏躺了這麼久，身上都要長虱子啦。”

對於孟奶奶提出的要求，孔寒和孟玄去請示了醫生后，滿足了孟奶奶這個要求。

a市的第一醫院是個老醫院了，從很早以前就已經出現，聽說以前在打仗的時候，這裏還救助過許多士兵，這是一個有歷史的醫院。雖說隨着時代的發展，這個醫院老舊了下來，外面靜謐的林子有許多也都被砍伐，改成了道路，不過這裏的環境還是不錯的。

孟玄高興的推着輪椅，聽着坐在輪椅上的奶奶，如數家珍的指着哪裏哪裏，給他們說些當年的故事，旁邊的孔寒卻異常沉默。

孟奶奶說了一會，有些累了，讓孟玄把自己停在一顆大樹下。這裏的景緻對孟奶奶來說是很不錯的了，她看着家的方向，對孟玄說，“去我病房裏，拿一瓶水過來吧，我有些渴了。”

孟玄一聽，立刻應了一聲，轉頭看向孔寒，見孔寒點頭表示會照看孟奶奶之後，便立刻向回跑了去。

孟奶奶睜着眼睛看着孟玄跑動的背影，看了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見，才對旁邊的孔寒開口說：“我要堅持不住啦……”

“請不要說這些，小玄還非常需要您，您一定能夠長命百歲的。”孔寒蹲下身子，與孟奶奶對視，眼神非常認真，“有很多患上癌症的人，都以堅強的意志，挺過了許多年，而且現在的醫學發展的非常快，您一定可以堅持下去並且得到救治的。”

人類的意志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東西，在新聞報道中，孔寒看到過許多關於癌症患者，最後憑藉自身的意志創造生存的奇迹的新聞。更有一則癌症患者和普通人，在檢查后，被弄錯調換了檢查單，最後癌症患者以為自己沒病而痊癒，沒有生病的人卻以為自己得了癌症而真的重症不治的報道。

不論是出於站在孟玄的立場，還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孔寒都不希望孟奶奶如此過世，特別是在知道，孟奶奶對於孟玄意味着什麼之後。

孟奶奶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看着孔寒，“你也是個好孩子……還好小玄遇到了你，有很多事情他都還不懂，好在能吃苦……”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一個有些不太合適的請求。”

“希望若是在我離開之後，你能夠照顧他一段時間，一段時間就夠了。我知道的……”孟奶奶的話沒有說完，但孟奶奶看孔寒的那種寬容的帶着深意的眼神，卻讓孔寒明白了孟奶奶沒有說出的話是什麼。

雖然孔寒和孟奶奶之間的溝通很少，但孟奶奶卻把孔寒對孟玄的情誼全都看在了眼中，只是她什麼都沒有說。

也許是出於無奈，或者其他什麼，在人生的最後，孟奶奶只是希望，能有一個人照顧孟玄一段時間，不論是什麼人都好。而孔寒，無疑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了，而孔寒的為人處世，還有表現出來的那些東西，都讓孟奶奶知道，這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跟自己那個傻乎乎的只知道吃苦的小孫孫完全不同的人，但也是一個溫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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