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營救
在卡盧比同李復的眼中,令狐傷像是突然消失在了這片土地一般,實際上他並未走遠。
他提着林霜降,就像提着他常握着的佩劍,極為自然的拎着她進了間屋子。這屋子的造型在龍門也算得上難得的巍峨大氣,朱紅的門上甚至還嵌着金色的門釘。林霜降抽空抬眼看了下門匾,果不其然看見了“將軍府”這三個字。
龍門近玉門關,自有中原的軍隊守將。令狐傷之父張守珪乃一等一的大唐名將,這天下不識得張守珪的將領着實不多,而據林霜降所知,這時的龍門守將,正是張守珪舊部。
這樣似乎也能解釋為何先前還在西域的令狐傷為何會出現在龍門,若是他父張守珪托令狐傷給昔日下屬帶個口信,想來便是冷情如令狐傷也不至於斷然拒絕。
只是大概他也沒想到,林霜降會作死的在歌朵蘭迷路那麼久,還受了傷,導致現在都沒有走出玉門關。令狐傷的確如他所言,是打算當林霜降不復存在回鬼谷復命。只可惜這世間本打算十之*都不會成真,令狐傷殺了鬼谷子,並且又遇上了林霜降。
與他不再有任何利益衝突的林霜降。
林霜降縮着脖子頂着來往將軍府的侍女如同針刺一般的視線,被令狐傷提着領子一直帶進了他暫居的院子。直到將她拖至了正廳的梨木椅邊,令狐傷方才鬆了手,神色冷漠地掃了林霜降一眼。
林霜降立刻十分乖覺地自發坐在椅子上,像是個準備聽訓的小孩子,連呼吸都不敢放重了。
令狐傷暫時沒有搭理她,只是坐在了她的旁邊,翻看着自己先前被阻了的長劍。
侍女們見令狐傷回來,手下利索的很。先是一名綠衣少女娉婷端來了一盞西山白露,林霜降倒是再大驚之下渴的很,偏偏侍女就像沒看見她一樣,放下茶壺就走了。
拿令狐傷的茶解渴……林霜降還沒被養出這個膽子_(:3)∠)_。
林霜降和令狐傷做師兄妹這麼多年,要是還摸不清這些少女的心思,那也真是白刷了這麼多好感度。
令狐傷年紀雖未弱冠,但少年的面容已經日益俊朗,加之周身冷漠不化的氣質,漠北第一美男子的名聲就和他的武學天賦傳得一般廣。往直白里說,要是西域、突厥、吐蕃、漠北也有個少女求嫁排行榜,令狐大大可以光靠臉就穩坐第一!
令狐傷忽然開口道:“想什麼?”
林霜降一驚,下意識就否定道:“什、什麼也沒想!”
令狐傷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恰巧這時又有一紫衣少女端着盤晶瑩剔透的葡萄蓮步而來,裝着葡萄的盤子是西域產出的琉璃夜光盤,在這酷熱的沙漠旱季中,這盤端出的葡萄上竟然還冒着絲絲白氣——林霜降認出那是冰特有的寒氣。
侍女將那盞葡萄十分細心地擺在了令狐傷的手邊,距離靠近,林霜降這才發現在琉璃盤上還有一整塊雕成了琉璃盤弧度的冰層,正是這層冰層與炙熱的空氣相撞,升起一片白霧。
天氣炎熱,即便屋內有厚冰降暑,琉璃盤上很快也凝結出了一片水珠。
林霜降望着那盤冰葡萄,更渴了。
葡萄在西域算不上稀罕物,但冰在西域卻絕對算得上達官貴人都不一定用得起的“水黃金”。林霜降還記得有一年的夏季,西域來了一與張守珪相熟的節度使,為表禮節,他給鬼谷門送來了一車厚冰。鬼谷派並無存儲冰的地下深窖,那些冰不到一日便融化了大半。
令狐傷倒是看不出星點動容,反倒是林霜降心疼半死,剩下的大半天就琢磨着把剩下的冰用着做了冰鎮葡萄、刨冰、冰鎮葡萄酒給磨光了。
後來嘛,刨冰歸了二師姐,葡萄酒給大師兄喝完了,只剩下冰鎮的葡萄,因為她討厭剝皮,便假惺惺地端着去找了令狐傷分享,仗着年紀小,每當令狐傷剝好一枚葡萄,就快准狠地從他指尖吞掉,半點不留。
前兩三次令狐傷還對她這種行為頗為無語,次數一多,令狐傷乾脆就在自己膝上鋪了本劍法,林霜降負責幫他翻頁,他順手就幫林霜降剝完了整串的葡萄,像餵食松鼠一般盡給她喂完了。
那時令狐傷尚是求學少年、林霜降也不過還是梳童髻的年紀。
這些原本昔日十分平常的情景,在現在想來,倒也真是奢侈的很了。師父一道命令,大師兄二師姐都死在了令狐傷的劍下,連同自己也差點喪命。對比之下,昔日的同門相護倒顯得越發諷刺了。她正回憶着昔日安穩平靜的日子,忽而鼻尖聞到一股甜香。
林霜降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右側,令狐傷壓根都沒有施捨給林霜降一個眼神,然而他指節分明,修長如琴師的手指卻實實在在的抵在林霜降的眼前,三根手指上捏着枚還冒着絲絲涼氣的、剝好了皮的葡萄。
褪去了皮的葡萄就像是顆深色的寶石珠子,色澤誘人得令人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林霜降悄悄瞟了令狐傷一眼,快速得伸出手捏走了那枚葡萄一口吞下,汁液在口腔中溢出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彎了彎眼睛。
然後……林霜降倒在了敵人的糖衣炮彈下,吃完了整串葡萄_(:3)∠)_。
令狐傷剝完了葡萄,洗凈了手,淡聲問道:“你想學什麼?”
林霜降還沉浸在“冰鎮葡萄果然好好吃就是太奢侈了不能常吃”中,乍聽令狐傷問話,迷惘地抬頭道:“什麼?”
令狐傷道:“你沉迷巧技,武學太弱,今後當不可再如此。”
林霜降:“我覺得吧,機關術盡夠我用了,摘葉飛花……”林霜降瞥見了令狐傷面無表情的臉,“不需要”三個字在喉嚨里一打嗝,轉了一圈后立刻就變成了:“——是必須的。說的對,學武着實是件刻不容緩的事,我實在太弱了!”
令狐傷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難得出現了几絲類似欣慰的情緒,他伸手有些不習慣的拍了拍林霜降的腦袋,冷冷道:“那就好好想想,晚膳后給我答案。”
月亮西陲的時候,林霜降鬱悶的跟着令狐傷吃完了晚餐。當杯碟被收走,該走的程序也都走完,林霜降正戀戀不捨的凈了一盞茶功夫還沒洗完的手,糾結着要怎麼回答坐在一旁鐵了心要她答案的令狐傷。
學劍肯定不行了,鬼谷派就是教劍法的……說這個搞不好令狐傷就自己教了。那還能學什麼呢?有什麼是令狐傷不會的,必須要送走學的啊?
林霜降一邊擺深沉臉,一邊苦苦思索。正當她想着要不要說想學“美人計”的時候,門廳里突然傳說一陣兵戈交響,守衛的聲音像是綳到極致的弓弦,手指一彈,哄得咋響——
“刺客,有刺客!保護令狐公子——”
守衛的話語未落,一陣爽朗的笑聲便自夜空傳來。那聲音飽含活力,又帶着青年人特有的激揚意氣,頗有些突兀地在這原本安靜得將軍大宅中響起。
林霜降抬起頭,直能看見前院屋頂上站着名玄甲的俠士,他手握長刀,帶着笑意暢快道:
“聽聞西域第一劍手在此做客,在下薛直,慕名已久,特來請教一二!”
這聲音中透出充沛的內力與沙場中才能磨礪出的戰意。令狐傷幾乎從未拒絕過挑戰,他聽聞這話,便提劍飛了出去,林霜降且覺得那句“在這等着”尚在耳邊,而令狐傷已與那名夜半闖入的刺客消失在夜空裏了。
林霜降眨了眨眼,簡直不敢相信有這麼棒的逃跑機會!她幾乎是瞬間就洗完了先前還彷彿永遠也洗不完的手,抬腳就嚮往將軍府外跑。然而她不過剛邁出一步,原本看起來柔弱無依的兩名侍女竟然一臉寒色,自腰間抽出了一泓軟劍,兩人一前一後,完全封死了林霜降的出路。
其中那位綠衣少女更是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公子請姑娘等候——”
那位紫衣少女接口道:“還請姑娘靜候。”
林霜降:“………………”
林霜降身上零散的暗器早就被令狐傷搜出來丟了,一時間她還真完全想不出解決之法。就在她着急大好機會就要溜走時,兩枚石子破空而來,精確的砸上了兩名少女脖頸,衝擊力使她們瞬間昏迷。
林霜降被這變故嚇了一跳!她下意識朝門外看去,屋外夜色正濃,月光流轉下影影綽綽映出一人聲音。身着黑袍的青年像是生於暗夜的精靈,灰色的發色是晨星灑下的恩賜,蒼白的膚色只有月光才能織就。他立於門外,一步步朝內走來,明明身形高大,卻一路無聲——只要閉上眼,這個人就似不再存在。
那人信步而來,沒有驚動一名巡邏的侍衛。林霜降見到他睜開的赤色瞳孔宛如沙海殘陽,卻又通透如上好的瑪瑙珠。那雙赤色的瞳孔中滿滿映着林霜降詫異的神色,浮着笑意。
林霜降“你你你”了半天,總算是找回了語言功能,驚喜道:“卡盧比,你、你的眼睛好了么!?”
卡盧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越過昏迷的兩位侍女,伸手不顧林霜降的驚呼逕自將她抱了起來。望着懷中滿眼訝異的少女,他低聲開口道:“暫時……霜降,我先、帶你走。”
他的漢語說的很生硬,唯有霜降二字發音準確,像是念過無數遍一樣。林霜降心中有許多疑惑,但也知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便伸手摟緊了他,點點頭緊張道:“好。”
林霜降一直知道卡盧比身手很好,可到今晚她才親身感受到卡盧比的特殊。在夜色之中,卡盧比簡直像是個隱形人一樣,他奇特的無聲的步伐、潛行擊殺的本能、乃至異於常人的夜視能力——都與這濃稠的黑夜完美契合。灰色發色與蒼白的皮膚像是能融近月光一般,唯有那雙赤紅色的眼眸熠熠生輝。
他抱着林霜降,走在夜晚守備森嚴的將軍府,就像是走在繁密無人的森林。林霜降只感覺到他抱着自己左閃右避,片刻后便在所有守衛士兵的眼皮底下,將自己帶出了將軍府!!
當在看見龍門熟悉的黃沙時,林霜降差點沒眼含熱淚。
李復駕着匹馬車等着接應他們,一見林霜降滿副“劫後餘生”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霜姑娘,薛兄弟恐怕拖不了多久,我們得快些離開。萬般心緒,還是過了玉門關再說吧。”
林霜降一邊被卡盧比抱着送進了馬車,一邊抽空問了句趕車的李復道:“來找我師兄挑戰的人是你朋友?我也說怎麼會這麼湊巧。”
李復一邊駕着馬車飛馳,一邊道:“薛直乃大唐名將薛仁貴之後,將為雁門蒼雲統帥。虧得他赴任之前想同我見一面,來了龍門——不然想要在這龍門找一個能托住你師兄的人,可真難如登天。”
林霜降好奇:“你們怎麼知道我在將軍府?”
李復道:“令狐傷即便再厲害,也還是人,既然是人,便沒有飛天遁地之能。城門的守軍沒有見過他,他自然在城內,加之他形貌特殊,要問出他先前落腳何處,在容易不過。”
林霜降瞭然:“而且他生性驕傲,肯定不會因為抓了我就換地方住,所以你們就摸到將軍府去了?”
李復頜首表示正是如此。林霜降抬着帘子望着李復真心實意道:“謝謝你願意來救我,先前誤會你真是對不起。”
李復道:“不必,復也有自己私心。畢竟霜姑娘還未告訴我那枚吊墜的事,若是就這麼消失,可是個大麻煩。”
林霜降:“…………”
林霜降把滿腔感激全拾掇拾掇咽回去了,她又想到卡盧比的眼睛,連忙道:“卡盧比的眼睛是你幫忙治好的么?”
李復頓了頓,嘆息道:“李復並不是醫生,只不過借幾枚丹藥使卡盧比兄弟暫時恢復視力,已方便將你救出。大約黎明一到,他的眼睛變會恢復原狀。”
林霜降道:“並非痊癒強行視物,不會有後作用嗎?”
李復道:“霜姑娘聰慧,在下此刻無暇分身。到了黎明,還請姑娘壓制住他,免得他因為過度的疼痛……而做出些自殘的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