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他兄長見了他,不出所料照樣是沒有好臉色,不過周繼戎臆想中的上來就要把自己打斷腿的情形也沒有發生。
皇上冷着臉一言不發,先把他從上到下仔細掂量了一番,一時也比較不出與他數月前離京之時是胖了還是瘦了些,不過覺得他氣色十分不錯,總算又將慍怒又壓下來幾分,出聲道:“可想明白你錯在那裏了?”
這話問得,叫周繼戎覺得自己滿身都是窟窿,也不知兄長要刨根問底算舊賬的究竟是那哪一個洞。也不好胡亂招認,萬一牽扯出什麼他哥哥原本就不知道的錯處出來,豈不是自找麻煩。因此他只好頂着一臉‘我操老子又做錯什麼了’的表情,裝傻充愣道:“啊”
皇上早知道他就是這麼個德性,也實在沒法一一計較這麼多,哼了一聲,提醒道:“你上次來信里自己說的話——原來不過是說著玩的”
周繼戎才知道他問的是這回事,一邊忙仔細回想自己在信里是寫了什麼來着,一邊卻是十分給他兄長面子地借坡下驢,湊過去借花獻佛地抄了桌上茶盞捧給他哥,賠着笑臉道:“哥,你消消氣。先喝口茶……”
他寫信的時候佔着兄長又不在眼前,話只揀着好聽的說,怎麼賣乖討巧怎麼來。這會兒當著周繼堯的面,他倒不肯隨便張口胡咧咧了。
周繼戎雖然算得話多,但其實不怎麼會說人話,他平時一張嘴不是百般耍賴詭辯就是簡單粗暴地將人嗆個半死,除了四下拉些仇恨增加幾個仇人或者在原本仇人的基礎上仇上加仇,讓人恨不能半夜裏將他套了麻袋胖揍一通之外再沒別的用處。
偏偏撇開他小王爺的身份不說,他還武力驚人,套他這麻袋這念頭只能在心裏做白日夢般想想,過一過干癖罷了,並沒有實現的可能性。如此拿他無計可施,還要再聽他大放厥詞,完全就是給自己心裏添堵,令人鬱結。
這時他難得比平時安靜幾分,不胡亂說話了,他哥哥瞧着他反而要順眼一些。
皇上盯着他看了片刻,到底將茶盞接了過來,拿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着杯中浮茶。方才冷淡道:“姓白的人呢”
周繼戎早知道絕對繞不過這事去。可是他哥哥這麼開門見山的,還是讓他有點措手不及。稍稍遲疑了片刻,他到底還是把白庭玉留在寒州了沒跟來這樣的鬼話給咽了回去。只是尚且拿不准他哥的喜怒,沒敢把話說得太過直白以免成了火上澆油。
他小心翼翼瞄着他哥哥的臉色,試探着道:“哥哥,你反正又看他不順眼,還總提他做什麼我就不帶他來招你心煩啦……”
周繼戎從前張口閉口就是老子長老子短老子這樣老子那樣,彷彿從來不知道‘我’字是個什麼東西。皇上雖然之前就從杜總管那裏聽聞他性情有所變化,但這會兒真見了這個弟弟狗模狗樣地會說兩句人話了,心裏還是挺驚奇的。
皇上心中感慨這孩子大一年是一年,這要穩重端莊起來,似乎也就一兩天的工夫。只數月不見,不成想周繼戎這就跟只猴似的山大王,也能有修鍊成個人樣的一天。然而一轉念,他可沒忘記周繼戎是因為什麼才有這般變化的,心裏頓時又不痛快起來。
當著自自己親弟弟皇上也不加掩飾這番不痛快,立即冷臉嘲道:“喲,現在不是老子啦”
周繼戎那狗脾氣的東西居然沒翻臉,還能一臉挺不好意思地腆顏而笑,和聲細語地道:“是!從前那是我不懂事,還虧得哥哥多擔帶,不和我計較!這麼多年,實在太讓你操心了。”
他一年到頭難得服幾次軟,這番話一說,先別管是真心實意還是見風使舵,反正正戳在了他兄長的痛處,勾起皇上滿心感慨,想想這麼些年操心這個混帳弟弟的諸多辛苦與不易,當正真是百般苦楚,每每次回想起來都值得灑上一把辛酸老淚。
他面上還是付冷臉,口氣卻已經不知不覺地軟了下來。沉默了片刻對周繼戎道:“別站着發,過來坐。朕還有話要問你。”
周繼戎賊精的人物,立即聽出了兄長態度上的軟化,暗自鬆了口氣,一顆心卻不敢全放下來,老實答應了一聲,顛顛的過去坐了。
皇上雖是說有話問他,卻又一時不急着說話,微微蹙着眉心出了會兒神,再回頭一看周繼戎,只見平時坐沒個坐相的人這回倒老實,還端端正正地在那兒坐着。這才真正覺得周繼戎大約是確實有了長進。
這孩子打小就特別有自己的主意,倔起來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現在更有長進么……皇上也不敢天真地指望他這長進是變得耳朵軟好說話起來,實在是件令人又喜又憂的事情。
原本皇上就對遂服他沒報太大希望,這會兒更是覺得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倒不是十分意外的事情,皇上只是稍稍感慨一下,對着周繼戎道:“你真不打算娶妻成親了”
他說這話時心情自然不會太好,可是口氣也並不如何激烈。
周繼戎稍稍斟酌了下,最後決定省了許多花哨,只老老實實言簡意駭點頭地道:“是。”
氣氛隨即就有些沉默,皇上微微地眯起眼睛來瞧他,周繼戎難得有些緊張,本想要對着兄長露個笑臉,又覺得這麼做有點不合時宜,最後僵着臉要笑不笑的,表情怪異地同兄長對視。
皇上卻也沒心思來笑話他。他把周繼戎從小拉扯大,對周繼戎那點尿性再清楚也不過,一看就知道這狗弟弟這一次並非使性子,十足十的認真得很。
皇上眉心微微一跳,甚是不甘地怏怏道:“話可不必如此說死。你現在這般想,三年五年後呢或許到時候你不用人勸自己改了主意也未必……”
周繼戎心說我哥你這話說得也實在自欺欺人了一點。老子一點小仇能一記就是十數年,皆是輕易就能動搖心念的軟弱小人!不過這番話他也就是在心裏想想,面上扯了扯嘴角做出個乾巴巴假惺惺的笑臉來,並不說話。
皇上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自然還是對白庭玉喜喜歡不起來,只不過另一人到底是自己從小疼愛到大的親弟弟,總算這事上周繼戎也沒怎麼吃虧,這才不得不咽下了心頭一口中惡氣,再加上這數月來的時間,再大的事情也能冷靜下來仔細考慮,在這種事上心灰意冷之餘多少也是想開了一些。回想起來當初在他少年時最為困頓艱難的那幾年,他所立下的最初願心,也不過是把這弟弟看得珍寶也似,想讓他過得稱心如意自由自在,不必看人臉色受人拘束而已。
雖然弟弟這狗東西這幾年越長大越不像樣,他那稱心如意自由自在也實在脫離了正常人的追求範疇。可自己非要強迫他,也實在沒多大意思。
他自是不希望也不願意相信周繼戎這輩子就再也不娶妻,不過也對這狗東西的性子知道得一清二楚,分明是牽着不走趕着倒退,這會兒再逼迫他也是無用,反而只會激得他越發固執己見而已。反正他現在年紀也不大,不妨等下兩年,指不定什麼時候他現在的這股新鮮勁過去,自己就想通了想要娶妻成家,那也說不一定。
縱然希望不大,但好歹也不是全無可能。皇上臆想了一番將來或許有周繼戎看上了某個姑娘,把姓白的那人拋在了腦後,哭着喊着來求自己下旨賜婚的一天,心情這才稍稍好轉了一些。決定暫且不和周繼戎一般見識,當睛撇開了這個話題,對着周繼戎道:“上次又受了傷?傷哪兒了?給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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