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周繼戎覺得自己在上頭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情。誰知他這話一出,杜總管比方才聽到他在外露宿時還要驚詫,他本來是一張涕淚縱橫的老臉,這會兒張着嘴巴瞪圓了眼睛呆在那裏,那神情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好比看見了兔子吃肉野豬上樹,十分的扭曲怪異,儼然是把‘難以置信’這真實想法掰開揉碎了均勻地攤在了臉上。
周繼戎於是越發地惱怒了,一身本是看不見摸不着的毛都快炸出咔嚓咔嚓的響來。
他扭頭迫使自己不去看杜總管此時那張實在有些可笑的臉——他這兩月來雖然脾性有所收斂改變,但在杜總管面前的溫良姿態到底還是有大半是裝出來的,骨子裏還是那個簡單粗暴膽大任性的小霸王,如此忍耐偽裝得十分辛苦,於是時不時地就想要露出本性來作妖一番。他這會覺得自己在再對着他杜總管那付質疑的表情看下去,沒準就控制不住,不怎麼尊老愛幼地朝上頭捶上一拳,先揍他個哭爹喊娘百花齊放奼紫嫣紅再說。
周繼戎好不容易把這要他好看的念頭壓在心裏,怒氣沖沖地在這迴廊上來回踱步。這迴廊本就寬不到那裏去,他在小範圍內飛快地轉了幾個圈圈,頓時就把自己轉得有些頭暈,不得不停了下來定了定神,垂着眼睛陰惻惻冷冰冰地道:“老子這一輩子都只會是上面那個!怎麼你竟敢不相信”
杜總管瞧了瞧自家如花似玉的小王爺,又想了想白庭玉雖然清俊但兩者實在不能相提並論的模樣,真正的事實要算是姓白的勾引了自家小王爺……實在覺得某些畫面詭異離奇得超乎自己這老頭子的想像力。
他心裏對周繼戎這所謂的‘上面那個’還存有些許疑慮,不過眼色倒是有,眼看周繼戎陰沉着一張快冒出黑氣來的臉,寫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杜總管今天在他這兒已經受了無數驚嚇,而且這些驚嚇一個比一個驚世駭俗來勢洶洶,絲毫不顧慮老人家是否能接受。周繼戎又是個任性跳脫的主,他能熊出來的事情旁人或許一輩子都想不到。杜總管生怕他再弄出點什麼出人意料的妖蛾子來證明給自己看有,忙把自己太過震驚而流露在外的神色收拾收拾,閉合上張了半天的嘴巴,調動僵直得彷彿不是自己的的舌頭,訕訕地道:“老奴就是有點過於吃驚……”
周繼戎覺得他那驚吃得可不只是有點兒,而且會覺得吃驚,那也就是說之前都是不認為自己在上頭的地位,心中十分忿忿。不過他自己生了會兒悶氣,最終覺得還是要以大局為重,重新鎮定了下來,難得地用十分嚴肅又認真的態度正色道:“……老子和小白就是這麼回事!用不着大驚小怪!你也別再想歪了。他一心一意待我,眼裏心裏除了我再無其它人,老子也喜歡他,和他在一起做什麼都覺得快活。天底下再也不會找出第二個人來把他代替。男的沒有,女的更不行……”
他本來還想旁敲側擊的多說兩句,當著他哥的面直說怕挨揍,只好藉著杜總管的口舌將這個大概的意思傳達到兄長那兒。可一看杜總管兩眼無神神情獃滯,像一根霜打過的蔫巴馬巴老白菜幫子,又覺得現在杜總管似乎受的刺激有點大,需要點兒時間醞釀消化,這會自己說什麼也都是白搭。
他敏感地從杜總管頹然的氣勢里感受到某種態度的變化,本能地覺查他在想出應變的對策來之前大約短時間內沒有精力來找自己或者白庭玉的麻煩。杜總管雖不能左右他兄長的觀念想法,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哥哥在周繼戎這點破事上的觀點和杜總管十分一致到了同仇敵愾的地步,杜總管態度會有所轉變,那也就意味着他哥哥的反應多少也會有些類似。雖說不會一點兒也不追究,但能讓他哥哥從山崩地裂的怒氣大事化小成暴風疾雨的發作。就算免不了老老實實挨頓痛揍,總也好過想起來一次就被揍一次!
周繼戎對這樣的結果自然是喜聞樂見,覺得總算是了卻了這樁心頭大事。他想到日後的好日子就要到來,神情氪每一個毛孔都說不了的舒暢,難得見好就收了這麼一次,當下也能夠體諒杜總管的驚駭欲絕,他打着呵欠道:“時辰也不早,咱們就先聊到這!有什麼還不明白的也等白天再說!你老年紀大了,想多了事情費腦子,還是別傷這個神了,回去睡吧!”
說完了他沖還在愣神的杜總管呲牙笑了笑,逕自回屋關窗,沒心沒肺地自去睡了。
可憐杜總管這一晚飽受驚嚇,回去之後思來想去心潮起伏,更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到天色將明時精神實在支撐不住,這才合眼睡去。
這一睡卻是怪夢連連,杜總管一會兒夢見他家小王爺穿着一身艷紅的嫁衣,打扮得千嬌百媚花枝招展行止妖嬈,皇上依依不捨地親自扶了他送上花轎,看着他被一個面目黎黑模糊身材壯碩痴笑如熊似鐵塔大漢接走……一忽兒又是依然千妖百媚行止妖嬈的小王爺,不過倒是一身英挺戎裝,騎着他那匹黑似鍋底的豆餅沿街徐徐而行。突然他兩眼放光,從馬上欠下半個身子,紆尊降貴地拿兩根白玉般的手指挑着道旁依然面目黎黑身材健碩的壯漢下巴,用那種京城紈絝們慣常調戲良家婦女的色迷迷調調道:“……美人兒,還是識相的還是乖乖乘從了爺吧!”
杜總管在這般千奇百怪的夢裏驚掉了一地的下巴,冷汗熱汗交替着出了一層又一層,卻怎麼也醒不過來,只得痛不欲生地做着那跟唱戲似的一出連一出咿咿呀呀演個不停的噩夢。
杜總管最後還是被隨行的小黃門輕聲喚醒的,睜眼就見秋日明晃晃的陽光外頭從外頭照進來,早已是日上三竿。
杜總管看着那陽光還有些緩不過神來,揉着脹痛的額角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那小太監恭恭敬敬地道:“回總管,現在已是快到未時了。”
杜總管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竟睡到這個時候,他這兩日仍是守在周戎的卧室外間,這時也顧不得許多,忽忽起身去敲周繼戎的卧室房門。那門卻只是虛掩着,這時應聲而開,裏頭早已是空無一人,那裏還有周繼戎的影子。
杜總管吃了一驚,回想起夢中光怪陸離的神情,一時冷汗就下來了,只疑心自己還身上在夢中,這回不知又會是個什麼離奇的演繹……
一旁的小黃門練就了一身查顏觀色的真才實學,見他神色有變,雖然不明就裏,不過並不多問,只是小聲地解釋道:“小侯爺辰時初就起身出了院子。還特意交代讓小的們不要擾了你……”
杜總管總算是放下一半心來,沉聲斥道:“……怎麼不叫醒我?咱們是奉旨來服侍小王爺的,那裏有主子都起身出門了,奴才不在跟前隨身伺候卻還在睡的道理,日後好生記着!”他平時對待手底下的小太監倒並非十分嚴肅,只不過這會兒受了噩夢驚駭,難免有些急火攻心,不過尋個由頭來說說話,好分散下精力鎮定一下心神。
那小太監這兩天也算是稍稍見識了一下周小王爺的威風抖擻,杜總管睡著了又做不得主,他那裏敢不聽那位小祖宗的招呼。
當下只得委委屈屈地聽了一番教訓,捕着杜總管換氣的間隙回道:“這回是小王爺在花廳備了宴席,吩咐小的來請您過去。”
杜總管氣急道:“何不早說!”卻是也顧不得再訓斥他,急忙將自己收拾整齊,忽忽趕了過去。
周繼戎倒沒有請別的客人,一路也沒有什麼下人,就連杜總管隨身來來的小太監也被他打發了下去。
杜總管走進花廳的時候,桌前只坐了周繼戎一人。而白庭玉竟然也在,他站在周繼戎身旁稍稍落後一步的位置,正微微俯着身和周繼戎輕聲說著話。丙人之間那氣氛雖不是言笑晏晏,卻也出奇地和睦默契。
杜總管見到白庭玉還是覺得隔應,然而有那一系列脫韁野馬似的夢魘里的黎黑壯漢做陪襯,兩廂對比當真是高下立見。杜總管看着他雖然仍是彆扭,態度好歹緩和了許多,不再一付恨不得把對方撥皮抽筋沾了醬油生吃的架式。白庭玉對着他微笑問好的時候,倒也能冷淡鎮定地答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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