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顧西挪着腿走,那腿已經不像自己的,渾身也像虛脫了般,雪花漫天蓋地落下,她狼狽不堪,髒的像個露宿者,每走一步,都有黃土撲簌簌落下,她走出了一生最“浪漫”的足跡。
車燈忽然在遠處一閃,她連忙挪到路邊。
過來的車很多,速度極快。一時間這鄉村地界有了都市車流的感覺。
可憐顧西走了半響才挪到二丫家門口,旁邊有樹,她連忙又艱難地閃到樹后。
那些車夾着風雪從她身邊飛馳而過,捲風碾雪,車速昭示着開車者的心急如焚,整整一排,有十幾輛,一水高檔車,墊底的是雷克薩斯。
顧西站在樹后看着,看着那些車準確地拐向“她家”方向。
這些車來的高調張揚,她站了一會,覺得應該不是早前那伙撕票的。那伙人接了電話走的倉惶如過街老鼠,人都來不及埋實在,應該是收到消息人家找到他們了。
顧西趁着夜色繼續往前走,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此時就算來的是壞人的幫凶,她也回天乏力了。
這些人,還有早前的,都不是她們平城人!
把鐵杴給人家放門口,敲了敲院門就閃,押金她也不要了,自己這樣子,讓人看到可嚇死人,像土裏爬出來的。
她找了個地方洗了手和臉,龜速挪到公交車站,用兜里的錢坐了公交車回去。一路上,別人看到她都躲,她閉着眼當沒看見。
還好臉是乾淨的,其實她有點後悔,早知道臉也不要洗了。
丟人。
隨即又安慰自己,反正自己已經死了。現在丟的也不是自己的人……
不過真臟呀,她都不想看自己。
工地上
車繞着土坑停滿,一圈大燈照的這片燈火通明,幾個男人被押着跪在上面,中間那個被壓趴下的,正是之前的老大。
下面十幾個人正在拚命挖,手腳並用,樣子一點不比剛剛顧西好看,顯然來的時候沒預料到這種情況,沒有工具,用水桶的都有。
可是那土都被平移到旁邊,已經把土面幾乎清空,還是沒有看到絲毫人影。
“人呢?”一個男人抬腳奔過去,一下踹在那老大的脖子上,“你們挖了多深。”
那老大被踹的險些斷氣,可也不敢耽誤,伸頭往下看,“沒有那麼深,就是這兒!”他神情錯愕而驚悚。
“會不會挖錯地方了?”一個人喊。
“不會!剛剛旁邊咱們也查過。”坑底下的喊。
“再挖!”
一輛車飛馳而來,車沒停穩一個人跳下來,“三哥,找了把鏟子。”坑上面早前踢人的年輕男人一脫西裝,挽着襯衫袖子,接過鏟子就跳了下去,三層樓高也不怕摔死。
“走開!”他揮着鏟子就去挖,“再挪,把那土往後面挪。找不到人今天都死到這算了!”
旁邊人一直就沒停過手,又有人扔水桶下來,大家沉默地挖土運土。
大雪漫天飛舞,原本西裝筆挺,此時手腳並用的,一個個都變成了早前的顧西。卻都無知無覺,真正和時間賽跑的樣子,動作卻還小心,好像生怕傷到土下的人。
轉眼土被挪開,
早前被埋人的地方也挖出一個大坑……卻沒見人。
真是掘地三尺,愣是根番薯也沒挖出來!
下面被叫三哥的男人猛然一扔鏟子,“操,把他扔下來!”
一個人飛起一腳,那老大不及喊就被平扔了下去!
手在背後綁着,被摔的肝腸寸斷。
這可比他先前扔別人的姿勢痛苦多了。
“人呢?”不等他回神,臉上就多了只腳,夾雜着泥土踩着他。
“真……真不知道。”那老大聲音發顫,忍着撕心裂肺的疼,“都這時候了,我怎麼敢不說真話。”
上面的幾個也被再次盤問,“你們說。”
“真的就是這兒!”
“就是這兒!”
“那人呢?!”被稱三哥的男人腳上用力,勁道如同真的要踩死腳下的人,“人呢?”他的語氣撕心裂肺。
“不……不知道。”那老大說的自己都沒了底氣。
一陣電話響,旁邊人接了,立刻遞過去,“三哥,是家裏。”
被稱三哥的男人忙接過電話收回腳,“是我,阿進。”
“程進,找到人了嗎?”對面的聲音蒼老略帶緊張。
程進鼻子一酸,嗓子卡住,好一會才說,“……還在找。”
對面沉默了一會,那人說,“一定要找到!”這一句,像是吩咐,更是絕望的請託。
雪花大朵大朵落在每個人的臉上,
“好!”程進狠狠捏着電話,看着下面的老大,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如果今天找不到人,一個也走不了!”
那老大驚懼地望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真的應該在這兒,這白日見鬼的事情他覺得自己也沒法相信自己。
“真的就是這兒!”上面的幾個也覺出不對味,一個嚇破膽地喊,“你們報警吧!要不讓警察帶警犬來找。”
“報警!”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男人冷笑着,風雪飛揚中,面朝下面立着,帶着肆虐肅殺的威勢,他側頭來,看着那人,“你們還不知道自己埋的是誰吧?”這話是什麼意思?綁匪不明白,卻無端令他覺得,好像報警更錯了一樣。
那人說:“那人……如果是平時,你們連見都是痴心妄想。”他的語氣平淡,卻有種說不出的凄涼之感,“交人給你們的另一幫綁匪,當初是拿着ak47劫的人,卻自己都不敢撕票還要交給你們,你就沒想想為什麼?”
那幾個綁匪傻了般只知道看着他。
他們哪兒知道,老大接了單活,對方交給他們一個人,完事之後說有五千萬可以分!五千萬呀,不是說是個富家子嗎?怎麼現在完全不是這回事?能用ak47去劫持的,那是綁架亞洲首富兒子的排場!
“那……那這人是誰?”一個綁匪顫巍巍問。他就是早前那個開挖掘機的,要是論罪,他是首犯了,但此時他只想知道自己得罪了什麼人,會得個什麼下場。
卻見那男人早已輕蔑地收回視線,又望去下面,神情帶上憂色。
下面的人手腳一直不停,周圍都挖,卻什麼也沒。
萬籟沉寂的夜,空氣越發冰冷,雪花落的急速,每個人都覺得如同自己的心,空落落的直往下落,卻不知可以落到哪兒。
“三哥——找到了!”忽然,一聲大喊從遠處傳來,“在這邊!”語氣帶着狂喜。
喊話的是派去周圍打探環境的。
雪花飛揚散落間彷彿陡然有了光,一時間所有人臉上都迸發出光彩來,令看到的人也能被感動。
程進拔腿向那邊跑,大家跟上,順着剛剛臨時造出的斜坡上去。
帶路的打着手電,引着路說,“三哥,在這邊。”
衝進樓里,三室一廳的單元房,卧室的位置,男人靠在牆邊,渾身的土,簡直令人不敢認。手電照了一下就急速挪開,好像生怕不恭敬。
程進一下衝過去,單膝跪着,隔着半米,卻愣是不敢伸手。
攢了勇氣伸手出去,卻發現自己的手指都是顫抖的。
腳步凌亂,後面人都擁堵過來。
他顫巍巍地,伸到人鼻子下,自己的心跳已經停了,不敢想,不敢奢望,心裏除了驚懼害怕,竟然什麼也沒有……感受到一陣溫熱,飄忽在手指,巨大的歡喜從天而降……
剛剛那時,他一鏟子一鏟子落下都是絕望,其實心裏都已經不報希望。
他的手停在那裏,覺得心又跳回了自己的胸腔,后怕的感覺襲來,他沉聲說,“活着!”而後一把拉住那男人的手,驚懼交加失聲痛哭,“哥。”
周圍人都頓時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慶幸來。
“車,把車想辦法開過來!”外面已經有人喊。
早前和綁匪說話的男人也跟了進來,轉了一圈,走過來拿起地上的礦泉水瓶子,手電照着,神色一凜,“琦爺是不是受傷了,這裏有半瓶水,上面都是血!”
“血?”程進連忙伸手去摸,還沒碰到衣服,手腕一下被抓住,“老三!”
靠在牆邊的男人忽然說話了!
程進保持着伸手的動作,不敢相信驚喜道,“哥——”
另一個男人也忙靠近,卻沒第一時間說話,好像生怕剛剛聽錯了。
“嗯。”淡淡一個字,卻是世間最美妙的聲音。如果顧西在這裏,一定不敢相信,自己拉出來的男人灰頭土臉,竟然說話的語調這般好聽。
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如同按了暫停鍵。
男人放開拉程進的手,“你們來的挺快。”
“哥——”程進在外被稱三哥,也是個男人,此時卻如同瞬間變成了男孩,眼淚一下冒出來。他在臉上抹了一把,眼淚卻還是冒出來,他一邊擦一邊說,“真的嚇死我了!剛剛挖人的時候,真不知道是想挖到還是不要挖到……”
挖到了死人。
挖不到是生死不明……
男人等着他說,彷彿聆聽已經是給予安慰。
外面響起車聲,來的很快。
程進忙在臉上擦了擦,伸手去扶人。又想起來那血,抓起礦泉水瓶子問,“哥,那些人碰了你?你受傷了?”那語氣像要和人拚命,好像忘了人家埋人都敢,打人算什麼。
程琦看着那瓶子,上面是凄厲的血和泥,低頭,看到自己滿是黃土的衣服,被扯的亂七八糟,胸口的位置涼颼颼的,有賊風往裏鑽。
大家都看着他,一副等他說出仇人好去剝皮叉骨的樣子。
卻見程琦竟然露出一絲笑容,“應該是救我的那個丫頭。”
“丫頭?”程進語氣驚悚,“一個女的救的你?!”他的語氣這次真的見鬼了。
程琦點頭。
程進的表情愣愣的,隨即不可思議道:“……那這女的力氣可真夠大的!那麼大的坑她怎麼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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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半死不活回到酒店,還好顧念沒有回來,她死撐着洗了澡,手指疼的她想死,那衣服是顧念的,髒的不成樣子,她也不敢扔,找了個袋子裝着塞進行李中。
上面有血,萬一那男人死了,這衣服扔在這裏也是麻煩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找他的還是怕他不死來加一腳的。
但她顧不得,找東西隨便包了包手指,裹着被子一秒鐘就睡着。
真是全身都散了。
第二天,她是被自己手指疼醒的,睜開眼來,顧念睡在旁邊的床上,顧西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覺得好像要潰膿,她咬牙洗了臉,找醫院去。
下了樓又想起來兜里沒錢……上樓還得找她妹,顧念睡的糊裏糊塗,聽她要錢嘟囔了一句,“錢包在桌上。”就又翻身睡去。
顧西一輩子沒有和人伸過手,用了她妹200,她都無以為報,把自己的項鏈挖出來給人家,沒想到還不夠。
真是沒錢的時候才知道錢多重要。
這樣的幫助,加倍還錢她心裏都過意不去。一路都想着,以後只能加倍對這妹妹好。
平城她熟悉,找的職工醫院,這家沒監控,她的手指慘絕人寰,護士給她包紮的時候一個勁打量她,顧西沒有解釋原因,這種把手當爪子的事情,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才不侮辱對方的智商。
還好人家問了一次她不說,人家也不追問。
用了剖腹產術后的止疼針,一般的止疼葯已經壓不住她的疼。
顧西心裏好難受難受,覺得還沒有戀愛結婚過,倒是生孩子的疼痛已經體驗了一次!真是救個人而已,卻要為他受一次生孩子的疼……
這叫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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