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夏聽音
米瑤父親看着外面的人,一個他確實認識,錢律師。另一個很年輕,看樣子是錢律師的助手。
能來,一定是程先生有事吩咐。
他連忙錯開身,“您請講。”
就是家裏這麼亂,他心裏咯噔了一下。倒不是覺得窮酸不好意思,而是家裏沒錢,對方容易看輕自己女兒,將來給東西的時候就不一樣了。
還好錢律師面色如常。
他忙又招呼,“您請坐。”
轉身立刻找地方,他這裏是兩室一廳,但準確說來,客廳就是門廳,連張桌子也放不下,裏面兩間房,一間他的卧室,一間女兒的卧室。平時都是找誰的客人直接進誰屋,但錢律師這種……
何況現在米瑤的房間裏堆滿了東西,他的房間也一樣亂。
他抽了把摺疊椅,放在中間,“家裏有點亂,孩子明天就要走了。”他示意錢律師坐,又撐起來另一把椅子給那“助手”。
米瑤聽到聲音走出來,廚房的白熾燈燈泡閃了閃,她回頭看了一眼,那燈泡有點接觸不良,平時沒什麼,但今天就覺得有點丟臉。早知道不省那點錢找人來修了。
錢律師此時最從容。
他把文件包往腿上一搭,打開說,“程先生生日那天,咱們簽的比較急,現在我把補充協議送過來,這部分是程先生最新要求的。也順便給你們解釋一下。”
米瑤說,“什麼是補充協議?”對於16歲的米瑤來說,簽合同已經代表了一切。
錢律師說,“合同上清清楚楚寫着,所有的解釋權都在程先生那裏。另外,本來這種事情就不合法。你有什麼意見嗎?”
米瑤愣住,覺得這人怎麼這麼凶,那天覺得態度還挺好的。
米先生連忙打圓場,“她小孩子不知道,您繼續,繼續說。”
錢律師收回對視米瑤的目光,拿出文件來,公式化念道,“程先生希望你們明確地了解自己的權利和義務,以後不要對條款有任何的誤解。”
“是合同內容有什麼變化嗎?”米先生心中緊張。
“不是,”錢律師說,“只是多了些解釋細則。”
“好,好。”米先生放下心來。
白熾燈又閃了兩下,廚房門開着,閃的很煩人。
米先生站起來想去關門,但這個小廳唯一通風的地方就是廚房的窗,這個豆腐塊門廳通四個門,兩間卧室,一個門是洗手間,一個門是廚房。此時再關一個……就沒自來風了,正是夏天。那能憋死人。
他家沒空調。
想到這裏,他只能重新坐下。
錢律師的“助手”一言不發,靜靜地觀察他們。
錢律師好像沒有看到他們的窘境,繼續說道,“條款沒什麼變化,還是程家會資助米小姐所有的學業,我們會盡其所能,安排最好的學校和食宿,但是鑒於以後工作的性質,所以對女方的智商和努力程度要做一個篩選,以一年為限,不合格的就不能留下。這個你們已經清楚了吧?”
“清楚,清楚。”米先生說。
米瑤扁了扁嘴,心裏想:她今年16歲,明年17。先不說她一定會競爭上,退一萬步講,競爭不上,她回頭回來也至少學了英文,還是比同齡人有優勢。
錢律師看着她問,“米小姐,你沒有問題嗎?”
“沒。”米瑤說。
錢律師收回目光,繼續念道,“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關於這份代孕協議本身。有一個條款需要你們一定清楚……”他抬頭,看着米先生說,“既然是幫程家生孩子,所以程先生希望你們能夠明白,程家目前有四位程先生。程琦先生已經決定結婚,所以六年後,代孕的對象一定會做出相應調整,這個希望你們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米先生看着他,眼睛直直的,聽不懂。
米瑤卻聽清了,“什麼?什麼四位程先生。這協議,不是給程琦的嗎?”
米先生也回神,驚悚地看着錢律師。
錢律師專業地說,“當然不是。這協議是程琦先生的父親,大程先生安排我準備的,出資的也是大程先生。程琦,小程先生,現在還沒有開始主持程家的事務呢。”
“不是……不是這樣……”米先生擺着手,覺得自己亂了。
“這事情開始不是這麼說的。”
米瑤也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程琦要結婚了,所以讓我以後去給別人生孩子?”
錢律師旁邊的男人插嘴道,“小程先生考慮的是通過試管嬰兒方式,所以和誰生,技術上是沒差別的。反正母親沒有權利知道孩子是誰,也沒有權利爭奪撫養權。”
“什……什麼?”米瑤看着他,“你是誰?”
這麼年輕,不是錢律師的助手嗎?怎麼敢插嘴。
那年輕男人站起來,伸手去掏名片,“我姓譚。還是法學院的學生,但程琦先生已經聘請了我,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被程先生資助的學生。只不過咱們提供的服務不同,我畢業后,會到程琦先生的公司效命。”
米瑤傻愣愣看着他。
——譚律師和米瑤,跨越六年,提前相遇了。
錢律師看着他們,特別是米瑤,其實考慮到這個女孩的年齡,以及承受難度,程琦已經選了溫和的方式。
沒有人知道,如果放在六年後,譚律師單獨上場,那就不止是羞辱了……
這一次,顧西希望米瑤不要再重複以前的路,不管是好是壞,把未來和幸福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畢竟不是好事。所以希望他們可以知難而退。
“我……我看看合同。”米先生終於從打擊中反應過來。
錢律師遞過來合同。
他站了起來,一推身後門,衝到卧室去找自己的那份。
錢律師和未來的譚律師看去他的卧室,裏面不大,一張大床很亂,上面堆滿了衣物,吃的,還有大行李箱。
米瑤也站了起來,跑去自己房子。
錢律師和未來譚律師目光齊刷刷,又追到她房間,看到一樣的佈局,不過是單人床,此時床上堆滿了新衣服,新鞋子,案板,菜刀,花菇,銀耳,洗碗布,奶鍋,毛褲,秋褲……他們倆收回了目光。
譚律師拿出一個小本,默默地開始記錄。
米先生拿着合同,被抽干力氣般出來,“程先生明明和我們說,將來要接米瑤她們去家的?怎麼能變?”
錢律師抬手,“這裏……這裏寫着解釋權歸程家。”
“可那麼有身份的人,怎麼能設這種陷阱給我們,那這協議到底是什麼意思?”
米先生覺得他已經搞不清楚了。
錢律師說,“大概的意思就是,程琦先生已經決定要結婚了。當然,這份協議本身和他也是沒有關係的。大程先生,就是程琦先生的父親,希望有女孩可以為程家代孕……”他說的異常慢,顯然考慮米先生此時的接受能力,“……因為他喜歡人丁興旺。程家這一代,只有程琦先生一位。程思和程進先生都是收養的,這你們知道。”
米先生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巨大的餡餅忽然沒了,為了吃這一口,他自掏腰包還買了刀叉,怎麼就這麼沒了,想不通的表情。
米瑤已經在卧室開始哭。
錢律師繼續說,“程琦先生特別令我走這一趟,就是怕你們誤會,因為那天他出現了一下。可是他希望你們清楚明白,這協議,和他一點關係沒有,是程琦先生的父親和你們簽的。”
米先生獃獃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怎麼就好像腦子轉不動了,怎麼都聽不明白。
錢律師同情地看着他,打擊太大,一時無法接受。
譚律師年輕,又來路不同,插嘴說,“其實這補充協議很簡單,就是希望你們明白。這批女孩,以後會是給程思或者程進先生代孕。當然……”他停了一下,推了推眼鏡,看一眼卧室,又說,“但始終簽協議的是這三位小程先生的父親,大程先生也姓程的。”
“什麼?”米先生神經一抽,看着他,這意思,老傢伙也姓程,那比自己還大的……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
——要和自己的女兒生孩子?
他身子一麻,摺疊椅壓倒了……耳邊白茫茫一片,眼前也看不到東西,就好像萬物還在,他被隔離在另一個世界。
女兒要過上好日子了,以後管吃管住,最好的學校。有人教禮儀,開眼界,出入高檔場合……傳宗接代是封建想法。家族要傳承的是繁衍和步步走高。他一個普通工人,也不是沒有遠見的人。女兒條件這麼好,應該過更好的日子。
至少不愁吃穿。
而不是嫁給一個男人,每天給人家做飯,有了孩子,白天上班,下班照顧孩子,一家大小,晚上還伺候男人。
米瑤沒有媽媽,一個男人又當爹又當媽。那些親戚說他貪慕虛榮,他只是想自己女兒過的好,有什麼不對?
何況他的女兒這麼漂亮,她應該過那種真正的好日子,不用每天做家務,出入高檔商場,有司機,買東西不看價錢,不為了一點點錢,摳來算去,人就越活越拿不出手了。
這一切,原本不是都來了嗎?
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怎麼就這麼沒了。
恢復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地上,他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已經坐在了這地上。
米瑤在旁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爸爸……爸爸……你別嚇我。”
他看着錢律師說,“如果是試管嬰兒,和誰生又有什麼區別?這協議,沒有問題!”
錢律師和譚律師集體愣住。
真是大出意外。
米瑤嚇的忘了哭。
從樓上下來,錢律師和譚律師集體沉默,以為毫不費力的事情,沒想到竟然會這樣。
“這樣“恐嚇”都沒嚇到?”錢律師無語極了,程老爺子要還能生,何至於只有程琦一個?
所以這不過是個策略。
他們開始想的很好,解除合同顯然是不行的,免得這些人會心不甘。
讓他們自己退出,回家也好和家裏說呀。
錢律師說,“程琦先生告訴我的時候,我以為他們會毫不猶豫說要反悔,要求協議作廢。現在反而給簽了補充協議怎麼辦?”
譚“律師”說,“這是我第一次為程琦先生辦事,竟然給辦砸了。”
“明天早上的飛機。”錢律師說,“就要飛美國了。要程先生知道,我一樣也麻煩。”
“16歲。”譚“律師”抬頭看那邊,“能狠得下心,拉的下身段。本身長得也不錯,這女孩,要是過去,一定會努力,那以後,會成為一個大麻煩。”
錢律師說,“難怪程先生要咱們先來找她。”
“怎麼辦?”譚律師拿出手機,“我和夫人先報告一下。”
錢律師用古怪的眼神看他,這個姓譚的,來的時候程琦就已經有太太,所以他不知道那女人是憑空出現,對待顧西非常恭敬,也許因為這樣,程琦對他也格外不同。
錢律師感到一種危機感。
他拿出電話,問了問幾個助手,結果又得到個打擊,那邊的反而都順利簽了協議。他掛上電話,心裏開始亂。
譚律師掛了電話走過來,說道,“程夫人真是有先見之明,她說讓咱們放心,這事沒辦好沒關係,她也是想給這些女孩子一個機會自己選擇。”
錢律師詫異地說,“她同意米瑤過去?她不知道這女孩多麻煩,她沒見過人。”
“當然不是。”譚律師說,“程先生讓你給他打電話。”
“為什麼?”錢律師也一時轉不過來了。
譚律師說,“我估計吧,善良的角色由程夫人扮演,另一個角色,自然留給程先生。”
錢律師:“……”
是呀,敬酒不吃吃罰酒。
有時候人家做事情留面子的時候,一定要懂得看眉高眼低才對。
但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其實單方面毀約也不是不行,就是給點錢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程先生就是不想給這個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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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掛上電話,
對面的模特已經換了衣服,在她面前幾米遠的位置站着。
“程太太,這個顏色下一季會流行,所以我先讓您看看。”服裝顧問低聲說。
顧西右手拿了支鉛筆,盯着那模特,女孩年輕靚麗,她沒有說話。
服裝顧問以為她不喜歡,又叫了模特進來,說,“這是您選的幾種顏色和款式。”
門一開,侍者扶着,程琦走了進來,看到顧西就笑。巨大奢華的試衣室,她正坐在絲絨的長沙發上,她對他伸出手。
“程先生。”服裝顧問站了起來,她原本坐在旁邊的歐式椅上。
程琦點頭,伸手拉住顧西的,對他們說,“你們先出去一下,半小時後繼續。”
看着大家出去。
顧西說,“你要說什麼?”
程琦把她的手捂在手心裏,湊過去吻她,“有看上的衣服嗎?”
顧西感覺嘴唇被吸允,有種被渴求的快樂,她閉上眼,沉醉地說,“就那樣,我應酬應酬你的好意罷了。”
程琦笑,親着想把她壓倒在椅子上,不過這不是在他們家,椅子漂亮歸漂亮,誰都能坐的地方,不衛生。
他鬆開顧西。
看她還閉着眼,動情的樣子,他靠過去,在顧西耳邊說,“那你挑快點,咱們回家。”
顧西睜開眼,大眼睛看着他說,“咱們住到山上去好了,只有咱們倆。”
“那好。”程琦很快樂。
顧西想到她見過的那大師,怪不得要和太太住在山頂上,清靜呀。
她笑起來,推開程琦一點點,說,“說正事吧。我就是不明白,為了那麼小的事情,你給她一點錢又能怎麼樣?你還怕她拿了錢跑到美國來找你?”
程琦說,“我在挽救她,不要有機會成為一個政治犯。”
顧西:“……”
程琦說,“她那人你還沒看出來。剛剛譚律師也和你報告了,家裏窮成那樣,你知道六年後她什麼樣。一個人,得多努力,才能變成那個樣子。這只是表象。”他伸手摸摸顧西的臉,疼愛地說,“深層原因是,能對自己狠下心的人,都不容小窺。”
顧西說,“她以後很能幹嗎?”她其實並沒有和米瑤真正的交手。
程琦說,“我怎麼知道,防患於未然是處世之道。何況,我就知道,一個人能大冬天早上五點就爬起來,常年堅持運動,等一個男人,一等就是四年,這種有毅力的女人,我又不是沒見識過。怎麼能不加倍小心。”
顧西一下笑倒了,抬手打他,“又說我。”
程琦拉着她手,把她拉扯着抱到懷裏說,“怎麼能和你比,誰也沒辦法和我老婆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