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月初,宮廷實景的婚紗相,上了帝景城最顯眼的各大廣告牌。
顧惜最後一次去換藥的時候,顧念從影樓去拿錢,順道接她,手基本沒有沾水,兩周好的漂亮。
“姐!姐!看那是我!”她指着遠處的廣告牌神色雀躍。
安星拿着大包小包跟着,都是剛剛顧念買的東西,拿電話給顧惜看,“姐,你看我這電話里也有,這張外頭還沒,是那天我跟着拍的。”語氣與有榮焉。
顧惜看了看那照片,餘光掃到他手裏的購物袋,這些不用說也是這傻孩子掏的錢,這個安星真是好,對顧念沒得說,隨叫隨到,跟前跟後,連喜歡的女孩和別人拍婚紗相,他都跟着高興。
三個人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一座三層的舊樓,居民樓。不等顧念介紹,安星搶先說:“姐姐你的家政清潔公司就在這裏。最近你生病,都是我在給你幫忙管着。”
一副愛屋及烏,幫“女朋友”家人鞍前馬後的樣子。
顧惜有點感慨,自己年輕的時候,就沒運氣碰上一個這麼單純善良的。
半點沒發現,她也不看看自己現在多大。
大家上了樓,也是一室一廳的單元房,這地方和現在顧惜家真是不相上下,又舊又小,三個阿姨正坐在一起聊天。
一看顧惜來了還很關心。
顧念又把人介紹了一下,顧惜雖然失憶但也志不在此,草草應了,準備了解一下這個“企業”的經營情況,她查了自己的銀行賬戶,基本上一句話形容,拆東牆補西牆。
這地方也是雞肋……當然指望保潔公司掙錢,那純粹是搞笑。
不過還好,顧念才掙了一萬,她也有可以刷的信用卡,不用總花妹妹的錢。
卧室的地方是她的辦公室,擺着一張老式的辦公桌,剛坐下,就有人來了。顧念一看,立時神色緊張,站了起來,“表姨。”
顧惜一看是親戚,也站了起來迎了一下。
她們的表姨五十歲出頭,和另外三個阿姨打了招呼,顯然經常來。顧念趁機給顧惜說:“咱家在帝景城唯一的親戚,房子也是她幫忙給租的。”
顧惜沒說話。
把人迎到辦公室,反正她是失憶人士,就等顧念招呼,她抓緊時間查賬。
顧念去倒了茶,那表姨接了,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旁邊的購物袋,說道:“你表姨夫又住院了。”
安星立刻皺了皺眉頭。
顧念慢慢坐下,坐的很慢……猶豫的樣子,好像恨不能不在這兒。
那阿姨看着安星說:“我們說點家事。”這就是趕人了,顧惜抬起頭來。
安星不便再留下,不情願地關了門出去。
顧惜看在眼裏,合上了賬本。就聽她阿姨嘆了口氣,又說道:“你也知道,你表姨夫和我一個月工資3000不到,你表姨夫吃藥就用的差不多。”
顧念小聲說:“我知道。”那聲音很小,她的心揪着,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看着自己旁邊的購物袋,這時候別提多後悔。
早知道回家了。可是回家也沒用,這表姨能找來這裏,一定先去過家裏。
果然緊接着就聽她表姨說:“我一大早去了你家沒人,還好你們在這裏……昨晚你姨夫又住院了,醫生讓交住院費,我實在湊不出來。”
顧念沉默地不說話,也不和顧惜解釋,她表姨夫是肺結核,這病總燒錢,還傳染。在公司都不敢讓人知道。
其實也不是治不好,只是一直缺錢,拖着。
可是她們也沒錢,才掙了一萬,想着起碼過年不用愁了。她不知該怎麼說,想了一會,才說,“三個月前,我姐只有四千,都借給你們了,那是我家當時所有的錢。”這年輕姑娘臉皮薄,對上親戚借錢,真不知可以說什麼。
她表姨一聽,卻是條件反射看了一眼地上的購物袋,說道:“還說上次做什麼,都是一家人,表姨要不是沒有辦法也不會來找你們,我知道你有錢,現在滿大街都是你拍的廣告,你表姨夫現在躺在醫院,我還能騙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念磕巴着,她明白病人自然是應該治,她現在也不是完全沒有錢,可是這錢一給,她和她姐又該發愁吃飯的錢了。
靈機一動,她說道:“我姐之前也病了,我們都沒有去醫院。”也想哭個窮。
卻沒想表姨直接打斷她,“那些小病能和你姨夫的病比嗎?”
顧念苦了臉。表姨微微不悅,“怎麼?你犯難?先不說,你和你姐最初來帝景城是什麼情況,我當時怎麼對你們的。現在一家人有了困難,誰家不是你幫我我幫你。”
顧念說:“可我們……”她想說沒有錢,可真是那個道理,誰家不是你幫我,我幫你。
“可我們也不寬裕。”她小聲說。
“怎麼會不寬裕?你那廣告那麼大,你現在也是紅明星了。表姨難得來求你……”說著她低頭,心急哭了起來,“你和你姐那時候那麼困難,家裏又出了事,來帝景城無依無靠,是不是表姨跑前跑后幫你們租房,還不是想着一家人以後多個照應……這錢是用來救命的,又不是買房那些事情。”
顧念不知道該怎麼說,早上才領到報酬,真是在銀行還沒有暖熱呢。她苦惱的不知如何是好,可這是借治病的錢,不給實在說不過去。
這可難為死她了。
“她們家,是什麼情況?幾個孩子?”忽而,顧惜說話了。
也不管那表姨還在哭,她直接問的顧念。
顧念說:“有一個男孩,還在上初中。”
“有房子嗎?”
“兩室一廳。離咱們家不遠。”
顧惜點了點頭,情況她大概已經完全聽明白了,轉向表姨說道:“那你要多少錢?”
這是給借?
顧念一下緊張起來,連忙給她擠眼睛,這都是打水漂的錢。她們過年怎麼過,還有兩個月就過年了。聖誕節也來了,她要出去的應酬多,去什麼地方不花錢呀。
才一萬塊,她出入的地方這點錢根本不算什麼,她還愁呢。
顧惜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眼睛現在會說話般,顧念背脊軟了下來,不知道她姐要幹什麼?
她表姨也看到了希望,忙收了眼淚說:“醫院讓先交兩萬。”
“什麼病?”
“肺結核呀!”她的語氣很吃驚,一副顧惜明知故問的樣子。
顧惜卻沒有看她,把面前的賬本挪了一下說,“顧念的工作沒有掙多少錢,之前我生病一直也沒有工作。這樣吧,顧念現在有一萬,給你借五千。”
“才五千?”
“五千!”
顧念和她表姨同時驚嘆,一個是嚇的,另一個是失望的。
顧惜點了點頭,沒有看顧念,問她表姨,“可以嗎?”
“那我還得去別人那兒借。”她不情不願地,看向那門口的購物袋,一副苦惱透頂的樣子,可這姐妹有多少家底她也知道,點了點頭,“那好吧。”
“姐!”顧念卻快哭了。早前多開心,現在就多難過,她姐和她不同,她姐不常出門,可是她慣常去的地方,兜里沒錢去都不敢去,小費都給不起,她姐一點不懂。
“那現在去取錢嗎?”她表姨很急,站起來說。
顧念紅着眼圈看顧惜,卻說不出“我不借。”錢是她的,她可以說不借。上次顧惜借錢也是事後才告訴她,憑什麼她跟着倒霉。而且這錢她表姨自然是不會還的,除非他們家中大獎,表弟馬上要升高中,那也要花錢。拿什麼還?
卻見這次顧惜坐着沒動,她拿過桌上一張白紙遞過去,“那麻煩表姨你寫一下,這錢你要怎麼還?”又問顧念,“之前你說已經借過一次四千,還有別的嗎?”
“沒。”顧念搖頭,傻了般看着她。
顧惜收回目光,看向一個更傻的,問道:“怎麼不寫,既然是借錢,當然有借有還,我剛剛聽你說,你們家一個月工資3000,買葯之後基本不剩,那這借的錢,你準備分多少期還?怎麼還?”她還很體貼的替人家分期了。
“一家人,你怎麼這麼說話?”那表姨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就是因為一家人,我沒有算利息。”顧惜也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還是你壓根沒有想過還?”
“誰說不還?”表姨一下拔高了語氣,“有錢的時候自然還。”
“那好。”顧惜挪了一下那紙,“具體點吧,怎麼還,我給你一會時間考慮,也順便提醒一下,以後孩子上高中要花錢,後續治療也要花錢,這些你都要考慮進去。”
她拿着紙,在上面幾筆畫了簡單的表格,頭也沒抬又說:“借錢本來就是出於信任,我信任你,你也得給於我們相同可信的東西。不過通常親戚借錢心裏都想着,先拿到錢再說,以後有錢再還。我相信你願意還,那咱們就直接討論怎麼還?”
表姨都被說傻了,的確,她想的就是拿到錢再說,至於怎麼還,那是以後的事情。誰會在借錢的時候想的這麼仔細。可這話讓她怎麼說?想了好一會,竟然說不出這錢怎麼還,惱羞成怒喊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和長輩說話?你什麼時候變的這麼不通情理了?以前可是最最好說話的。”
顧念已經完全呆掉。
看着她姐。顧惜沒有過親戚,她只有過親人,可她的親人都給她錢花,生怕她可憐無依,沒人向朝不保夕的她借過錢。
於是顧惜搖搖頭,和她說道,“不是這個道理,你缺錢有難處,我們不問你的難處借錢給你是心意。就算到了銀行,人家也要評估你的還款額度,信用,再決定是不是借給你。對了?”她虛心請教,“你為什麼不去銀行借錢?”
“銀行?”表姨一下怒了,“銀行要利息你不知道嗎?”
“所以你把你的困難轉加給我們。”顧惜略詫異,“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用款需求,買房,買車,生病,為孩子上學,但這些都是自己家的事情,沒有錢可以去銀行,你根本沒有還款能力,這樣直接讓我們掏錢,不是把你們家的問題,變成了我們家的問題嗎?”
顧念伸手捂上嘴,她姐膽子好大,真敢說實話呀。
雖然是事實,可親戚間說這些太傷感情了。
顯然她表姨也是這樣想的,“一家人,你竟然白眼狼的說出這種話?”她的語氣不可置信。好像顧惜見死不救,是世上最冷血的怪物。
顧惜卻太明白這種事情,公司女孩子家裏經常有這種問題,不借拉不下面子,親戚不還的時候自己肉疼。就算有錢這事情也不是這麼辦的,
自己有問題自己解決,是一個成年人起碼該懂的道理。
何況此時,她一個欠債大戶,以前的車進了土裏,房也進了土裏,以後的不知在哪裏。她自己還要用銀行的錢呢,憑什麼還要她分擔親戚的債務問題。
她表姨卻已經站了起來,指着她,“你中了什麼風,以前從來不這麼說話。讓我去銀行,你的良心呢?”
顧惜微仰頭看着她,半點沒動怒,平淡道:“你要是真的愛你丈夫,應該把你現在的房子賣了或者抵押,把他的病一次看好。而不是總用藥拖着,找周圍人出錢治療你家的病!”
“那房子是給你表弟將來結婚留的!”她表姨喊道,“現在沒房怎麼娶媳婦?”
顧惜說:“那這是你的選擇題,要兒子的輕鬆還是先生,我不能幫你選。”
輕描淡寫的口氣,卻好像比這更尷尬的問題她已經處理過幾萬次,目的清晰,完全講理。講理到公事公辦不近人情。
一室安靜,連外面都安靜了。
只有顧惜非常不理解這種有銀行卻找親戚的思維,又說道:“你不捨得賣房救人,是為了自己不變成窮人,這我理解。可是要更窮的人接濟自己,這是什麼道理?我和念念也有自己的人生規劃,念念將來也要結婚,也得買房,誰家都要有這些用錢的問題,難道我不去銀行,先去找你?”
她表姨震怒,指着顧念說道:“她長那個樣子還用愁嫁人,以後找個有錢男人吃好的住好的,你不想借錢就直說。你兩姐妹還不是苦這幾年,將來大把好日子過。”
顧惜一直都在試圖和她講理,捨不得利息,就捨得親情信任了?
但這一刻,說到顧念,顧惜冷下了臉,一個靠男人賞飯吃的女人能有什麼幸福可言,她看不起這表姨,更看不上這種侮辱她姐妹的理所應當。看向她說:“那你想好了是今天借?還是等我們將來飛黃騰達了再來?”字句平淡,可那雙眼,像三九天的冰湖,能夠凍傷人。
而且這句還暗含警告,如果真的覺得這兩姐妹會過上好日子,要不要翻臉?
她表姨愣了一下,竟然突然覺得害怕,覺得怎麼說都是錯,更覺得顧惜身上有種以前從未有的,稱為氣勢的東西,站起來,猛然拉開門揚長而去。
安星坐在外頭,外加三個阿姨,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不敢相信裏面的對話。
顧念也看着顧惜,她從沒見過她姐這樣,如同變了一個人,最近她姐生病,也一直笑笑的,只溫柔看着自己,像無條件的寵愛。但原來失憶卻多了清晰的思維。一句廢話沒有,全程環繞主題。
不過剛剛那眼神,冷冷的樣子,真的好駭人。可又為什麼覺得好安心,好像什麼事情到了她這裏,都不會是個事了。
卻沒想顧惜也很感慨,現在真是到底層了呀,連親戚都是這樣的層次。仇人的層次現在對她都變成了遙不可及,草根如何找富豪報仇之前,應該有個新命題:
草根如何可以認識到那個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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