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作為人偶活着
在我們目光的注視下，只聽“吱呀”一聲，那扇房門徐徐打開。
我一愣。從房間裏走出的，正是換了一身新袍子的木偶老頭，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同樣打扮的中年人模樣的男子。
那老頭一看見我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個……我剛剛支持不住，就去修整了一下，衣服也換了。呃……”
我們五個人，齊刷刷地給他翻了個白眼。
我苦笑道：“老人家，您可算把我們給轉暈了。方才您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房間裏，可算把我們給愁壞了。”
他嘿嘿一笑：“好好好，這一回是我對不住大家。不過呢，這次我還帶來了一個人咯。”他將身後的那個男子請到前面來，對我們說道：“他就是負責修理人偶的師傅。”
男子上前一步，對我微微欠了欠身，語氣平緩地說道：“您好，我是城中人偶維修的總管。您關於人偶的一切問題，都可以向我諮詢。”
“呃……嗯。”沒想到這就是人偶修理總管，我打量了他一番。從外觀上看，他應該也是一具人偶。我道：“謝謝您。我知道了。”
總管直起身來，對我們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煩請各位到我們的辦公室，我們再議。”
不知道老頭先前對他說過什麼。不過看老頭得意洋洋的模樣，我想這個總管大概也是個份量不輕的角色，跟着他說不定還能接近這裏的核心人物呢。
“跟我來。”他說著領着我們走進了一個房間。進了屋，我才發現，這個房間很小，只容得下我們幾個勉強站立。
“各位站穩了。”
總管大人話音剛落，我們所在的地面就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我來不及反應，“咣”地撞在宋平澤的身上。還沒站穩，顧蘇輕輕地尖叫一聲，抓住了我的脖梗。
一片混亂之後，我發現我們竟然是在上升。這可真奇了，沒想到在這樣像是天上人間的怪城裏，還有“電梯”這樣的配置！
不過我們這一趟電梯貌似有些超載，在上行的過程中一直搖搖晃晃的。在我第三次撞上宋平澤的時候，電梯終於停了。我們一個個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
電梯外的景緻與一樓差不多。走廊兩側都是緊閉的房間，唯一不同的是，在走廊的盡頭，我們可以直接看到一扇豪華的大門。看來在那後面，會有一個大廳。
總管大人直接把我們領到了大門前。他叩開門后，進去了約莫一分鐘，接着，便有兩個迎賓模樣的人出現，引着我們進去。
我以為裏面會是一個會客廳之類的，沒想到，在進門之後，門內的景象讓我大吃一驚。
人偶。全部都是人偶。
但不同的是，這裏的人偶全都整整齊齊地排放在架子上，而並非是像老頭和總管大人那樣的“活人偶”。
從架子的盡頭走出了一個人。他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沉穩地走到我的面前，欠了欠身，道：“歡迎。”
“您好。”我明顯感覺到他的氣場，儘管看上去年紀輕輕，言行中卻有種讓人懾服的威力。我在他面前，反而有些拘謹。
他轉身，“跟我來吧。”
我們跟着他穿過一排排人偶，走到房間盡頭寬大的操作台旁邊。之所以一眼就發現那是操作台，是因為上面還擺放着幾具被拆開的人偶，以及諸多的零件和工具。
看來這個年輕人，是製作修理人偶的“技術人員”。
“坐。”他指了指操作台旁邊的幾把椅子。我們各自拖過一把。我一面坐下一面悄悄地觀察這個年輕人。按理說生活在這裏的都是人偶，可是他的動作乍一看與我們這些正常人別無兩樣，比老頭和總管要流暢、自然得多。
難不成他是活人？
這個想法一出現，我就嚇了一大跳。不過，一個大活人怎麼會甘心住在一座滿是人偶的城市裏，只和人偶打交道呢？
坐定后，他對我們說道：“你從外界過來，是有什麼事情想知道。”
這不是問句，我也就閉着嘴巴，老老實實地聽他說。
他接著說道：“段氏的所有族裔，都會有一具相對應的人偶，用以承載肉身泯滅之後轉接的靈魂。”
我道：“這麼說，你這裏有段氏全部人的人偶？”
他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他道：“你隨我來。”
他輕車熟路地穿過架子，最後在一排架子前停了下來。他小心地從架子上取下了兩具人偶，遞給我。
“段世初。段清。”
我愣愣地看着手裏的兩具人偶。
他接着道：“你的父與母。”
我頓時一震，幾乎感覺到了心臟在我胸腔內劇烈的震顫。
太突然了。我在心裏甚至有些責怪他。其實自從我在老頭那裏聽說了段氏移魂轉生的事情之後，我就一直按捺不住這個念頭。
曾經千百次地想像過在有生之年能夠看一眼他們的模樣，可是沒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
我感覺自己手腳冰涼。獃獃地看着那兩張人偶的面孔，它們被雕刻得如此栩栩如生，讓我對之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恐懼、緊張的感覺。我能聽見自己的心咚咚直跳。
良久，我輕聲道：“他們的魂魄……可以回來嗎？”
我抬起頭望着面前的青年，意識到自己的眼神裏帶着些許的期冀。
他道：“理論上可以，但並不是每一個段氏的族人都會選擇這樣一條路。”
我一怔。顫聲道：“他們為什麼不會？”
之前一直神態自若的青年忽然垂下了眼睛。
他們為什麼不會？
我怔怔地看着那兩具人偶。“為什麼呢？”我輕聲道，“你們明明可以以這種方式‘活’下來，看看我，不是嗎？”
青年輕輕地搖了搖頭：“不。轉生成功之後，人偶就不能夠離開這座城太遠。我們的大部分時光，都必須在這裏度過。”
“而且，”他微微一嘆，“當人們選擇了這樣活着之後，自身的靈魂就會一直存在於容器之中，無法進入輪迴。這樣，就沒有再活到世上的機會了。”
“輪迴？”我慢慢地道。沒想到這種與宗教相關的概念竟然是真實存在的。
“也許那樣會更好。”青年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活在世上的時候，也許你的父母正從茫茫人海的另一端注視着你呢。”
我低頭看着他們的面龐。也許青年說得對，我沒有權力要求他們變成人偶活着，永遠困在這樣一座城裏，過着不用愁吃愁穿，也不必擔心會有仇家找上門來，但卻百無聊賴的生活。就好比我即使知道未來面臨的狀況十分不樂觀，也不會想着要在這座城裏躲到永遠。
我把他們小心地放回到架子上。
青年在一邊觀察着我的臉色。見我放回了人偶，他道：“看來無需我多說。我們坐下談。”
再次回到座位上。許是見我臉色不好，青年開口道：“剛才唐突了。不過你來這裏的目的之一，也包括這件事，對嗎？”
我點點頭。
他道：“你另外的目標，是想知道這座城的寶藏。別急，我會把這些事情一一告訴你。”
“洗耳恭聽。”我簡短地答道。
他說道：“這裏除了你們這些訪客，所有的人都是靈魂轉生的人偶。段氏的每一個人，在平安地活到十多歲的時候，我們這樣的人偶造型師就會為他製作相應的人偶。”
“我不是你們這個時代的人。或者說，我，比這座城裏的絕大多數人的年紀都要大。坦白來講，我是人偶城的第一批居民，也是接下來所有入住這裏的人偶的設計與製造者。”
“起初，在數百年前，這裏不過是段氏新開闢的一片荒地。原先這裏只是你們所說的‘自然界’的一部分，並非人為製造出來的。在發現了這樣一塊獨立與世俗之外的、不被人打攪的聖地之後，段氏的先祖就決定，把這裏，作為段氏的第二個據點，可以在緊急情況下啟用並不被仇敵所察覺。”
“到了後來，這裏便漸漸地不再作為藏身的地點，而是作為族人們由於有特殊的需要而駐紮在此的‘第二駐地’。也就是人偶城成立的開端。”
“而這一轉變的起源，是段氏一項禁術的開發：移魂轉生。”
他站起身來，伸出自己的雙手，道：“不要把我們看成普通的人偶。在這裏的絕大多數人偶，都由我來親自監製。多數的人偶都有特製的材料做成，但是，也有更加特殊的情況。”
他指指我們後邊的老頭：“他的材質來源大部分是樹木。這種材質靈活，而且抗擊打能力強。”這點我倒是深信不疑，挨了宋平澤那兩下還沒垮掉，可真是良心產品。
“但還有其他的種類。”他慢慢走回我面前，伸出右手，示意我握住。
我有些疑惑，但還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只一瞬，我就驚得差點跳起來。
“跟真人一樣！”我驚呼道，那樣柔軟、有溫度的觸感，怎麼看都不像是冷冰冰的材料可以達到的效果。
他收回手。
“因為，這是以我的本體為基礎，經過加工改造製成的，真正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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