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後有人拍拍他肩,寧以白轉過頭。
來人自來熟地用手輕捶下他肩膀,撇撇嘴示意身後某個地方,“你看看,程光遠那傢伙一來就這麼多事。”
語氣頗有不甘。
又是一個抱怨的。
寧以白目光從男人臉上移開,勾起嘴角配合朝他所指方向看過去。
不遠處,程光遠被幾個年輕男女攔下,他面帶笑容,微低頭不知在對那些人說什麼。
寧以白搖頭無奈笑道:“要是今天孫宏允許記者進來,說不定這場婚禮就變成parny的粉絲見面會了。”
聞言男人一怔。
parny是程光遠的英文名,如若不是相熟之人,不會叫的這麼順口。
聽者心裏陡然驚覺,他語氣雖隨和,但說出的話無疑不是無形中給自己來了一巴掌。
本想找個人發發牢騷,誰知卻撞上程光遠的朋友。
男人笑笑,忙補充說:“也幸好記者沒來,不然這兒可要亂套了。”
寧以白看他一眼,微笑以待。
他就是什麼都沒說,來人也覺得他的目光在往自己臉上飛刀子。
自覺氣氛尷尬,來人隨口找了個理由與寧以白告別。
目送他離開,寧以白的目光才幽幽轉開。
草坪上突然熱鬧起來。坐在鋼琴前,伍苒抬頭看向躁動處。
就算隔了一段距離,她還是認出了正被人圈圍着的男人是誰,當紅香港歌手——
程光遠。
程光遠在娛樂圈是出了名的高顏值好脾氣,圍着他的那些人可能是他的粉絲,現下是私人聚會,他仍然好脾氣地與那些人周旋。
看小姑娘小夥子一臉失望地收起本子,伍苒猜程光遠該是拒絕給他們簽名了,也不知他後來說了什麼,那群人不一會又一臉滿足地散開了。
沒過多久,伍苒就看到表叔孫宏帶着程光遠往自己這個方向走。
按輩分算,孫宏是伍苒的表叔,這次來香港伍苒是受了他的邀請。
其實伍苒一開始不大情願過來,孫宏八月份剛在英國辦過一場婚禮,伍苒作為親屬已經去過了。這一次名義上是在香港重新舉辦婚禮,說到底則是一場變相的朋友聚會,家裏的親戚沒幾個會來。
伍苒從小有點認生,自身性格又不熱絡。長大後面對各種客套她儘管學了個大概,但始終力不從心,導致她本能地拒絕這種大場面的聚會。
其實來香港更多地是懷念這兒的美食小吃,再者,她還可以替小熊向程光遠要張簽名。
所以在美食和美男的雙重誘惑下,伍苒義無反顧地投降了。
表叔已經到她面前,清俊的臉上洋溢着喜慶說:“這是小伍,伍苒!我那個表侄女。”
拉來伍苒,孫宏又一一介紹兩個男人,“小伍,parny你肯定認識,這位是heary寧以白,你們以前見過,不過好多年沒見面了,你現在應該不記得他。”
看一眼程光遠笑嘻嘻的臉,伍苒沒敢多做打量,視線匆匆移開落在他旁邊的男人身上。
目光上移粗略掃過男人的臉龐,確定自己不認識又收了回來。
寧以白。
她自然地在心裏默念了一遍男人的中文名,名字念上去很順口。
“寧付真心,不予留白”嗎?
孫宏笑着攬過伍苒的肩膀,動作大大咧咧,沉浸在寧以白名字涵義中,伍苒下意識伸手一擋,惹得在場有人笑了出來。
程光遠哈哈兩聲,搭上孫宏的肩膀道:“我說小三子,你侄女看起來跟你不太熟嘛。”
說完,他看向伍苒方向擠眼。
反應過來的伍苒臉色訕訕。
“我們可熟着呢,”孫宏一挑眉,頗有和程光遠抬杠的意思,“是吧小伍。”
伍苒夾在兩人中間,腳下靠近孫宏一步,點點頭。
低頭眯眼看她,程光遠想說什麼,后領突然被人往後一拎,他哇哇兩聲叫出來,“heary,你幹嘛!?”
伍苒也朝他看去,男人面色平靜,嘴角帶笑,“旁邊有你粉絲。”
回身一看,果然有幾個前來要簽名的粉絲。程光遠擺正臉,笑眯眯地幫他們簽名。
再回過頭來,聽到孫宏感慨道:“當初你們認識我小侄女時,我們還在上學,現在一轉眼,parny就成了家喻戶曉的歌手了。”
他這麼一說,程光遠突然想起來,不確定道:“等等,所以小伍就是在你二十歲生日會上彈《致愛麗絲》彈得斷斷續續的小丫頭?”
“對啊,我就這麼一個表侄女。”
程光遠驚訝,“就是我當初說取名很個性的那個?污染?”
“……嗯。”
聽出了他的話外音,伍苒面色平淡瞅他一眼。
程光遠眼珠隨後在伍苒身上轉了一圈,故作吃驚,“喲,都長成大姑娘了啊,漂亮得哥哥我都不認識了!”
伍苒站在一邊笑了兩聲,他滿是自來熟和無關風月的調侃,或許是因人而異,出乎意外地不令她反感。
她知道自己在孫宏二十歲生日會上彈過琴,因為每次過年大家都會把當年她彈不完一整首曲子的事拿出來說笑。
面前兩人對她當年的糗事也該是有目共睹。
耳邊傳來輕淺笑聲,伍苒抬頭,視線恰巧對上寧以白的目光,清清淡淡的,如同一縷抓不住的雲煙。
沒等她轉開視線,寧以白便極其自然地掠過她看向程光遠,問道:“parny,當時小姑娘叫我什麼?”
這句話聽上去是問伍苒,可他卻盯着程光遠看。
伍苒側頭移開目光,心想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誰還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些什麼。
好在伍苒沒出聲,程光遠似乎對當年的事情印象深刻,馬上給了他答案,“小白叔叔啊!”
他手擱在寧以白肩上,寧以白比他高一點,他就以一種要掛在寧以白身上的姿勢站着。
程光遠朝伍苒挑眉笑:“你當時叫他小白叔叔,這個我可不會忘。當時我們讓你叫叔叔你都不叫,唯獨叫heary小白叔叔。”
孫宏也想起來了,哀怨地看了小侄女一眼道:“對對對,當時你對二哥比對我還親,在家直呼我的名字,卻叫二哥小白叔叔,要多甜有多甜。”
孫宏和寧以白是大學同學,同時也是舍友。
他們宿舍共有四人,寧以白排行老二,孫宏老三,自大學開始,孫宏就一直叫他二哥,寧以白從沒拒絕,算是默認了。
伍苒訕訕低頭摸鼻子,她哪裏還記得這回事,那時候她才十二歲,上個星期剛發生的事她都記不全,更別談九年前的事了。
不過,她以前叫他小白叔叔?
稍稍抬頭,她能看到的只是寧以白正對着自己的側臉。
自己和他那時候的關係很好么,已經好到她會親昵地叫他小白叔叔?
目光慢慢從他額頭落下,滑過幽靜的眼眸,挺直的鼻樑,厚薄均勻的嘴唇,關注點最終停在寧以白線條俊毅立體的下巴上。
伍苒得出一個結論,與他相比,程光遠這個在娛樂圈裏數一數二的美男也堪堪如此。
寧以白沒說話,幽黑漂亮的眼眸瀉出一絲類似戲謔的笑意,淡淡瞥了眼程光遠掛在他肩上的手臂,“parny。”
他的聲音原本有些低沉,此刻卻放柔了,叫的程光遠渾身一激靈。
程光遠後知後覺地從他肩上放下胳膊,“我,剛才沒說錯話吧,怎麼這樣看我?笑得我心裏毛毛的。”
孫宏一聳肩,表示也不太清楚。
可伍苒卻忽然明白了他笑容里的含義,看寧以白沒出聲,她沒忍住居然好心情地揚唇一笑,“parny哥哥,你應該稱呼小白叔叔什麼呢?”
剛才程光遠對她自稱哥哥,現在她叫寧以白叔叔,那麼程光遠應該叫寧以白……
幾人都反應過來,原來寧以白問話的后招在這兒等着他呢。
程光遠臉部表情從恍然,到大徹大悟,最後大悔。
寧以白滿意地笑了,拍拍他肩,半是無奈半是語重心長地說:“乖,小侄子。”
“寧以白,你占我便宜!”
程光遠胳膊肘彎過去一下要勾住他的脖子,被寧以白輕易擋了下來,他輕聲說:“別鬧了。”
很像哥哥一般無奈的口吻。
伍苒看了眼他們,開始猜測兩人之間的關係。
似是看出她眼中的猜疑,孫宏輕拍下她腦門,說:“parny和你小白叔叔是認識多年的朋友。”
她點點頭,看了兩人眼,猶豫會又小聲問表叔,“那他不是圈內的人?”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寧以白。
“嗯,heary是經商的,剛從國外回來。”
“哦。”
孫宏又解釋說:“heary是我大學舍友,也是因為他的關係,parny才答應過來參加婚禮的。”
反應片刻,她才了解點頭。
聽到了他們討論的事情,程光遠一捶孫宏胸膛,撇撇嘴,“喂,我說我們都認識這麼多年了,還需要靠別人的關係我才能來參加你的婚禮嗎?”
孫宏回他一捶,笑:“當然不是。”
兩人相視一笑。
忽然,程光遠轉過來,做了個彈鋼琴的手勢問她:“哎,丫頭,你還記得我們嗎,你當時沒彈完曲子,小白叔叔還跟你四手聯彈,過去幫你呢!”
表情滑稽可愛,伍苒被他的模樣逗笑。她是標準的鵝蛋臉,一笑起來左邊臉頰就會露出淺淺酒窩。本來不說話看上去有點冷的人,笑起來倒有了幾分女孩子的甜美。
她搖搖頭,“不太記得了,小白叔叔的琴應該彈得不錯吧。”
說完詢問看向寧以白。
寧以白抬眸,四目相對,似是笑了笑:“剛才那首曲子,我彈得就不如你。”
回答得不假思索,信手拈來。
“沒有,我也彈錯了幾個音。”被寧以白看了一眼,她不自在地轉開眼。
寧以白笑笑,沒再說話。
眼看着賓客越來越多,程光遠提醒孫宏一聲,幾人開始往大廳方向走。
伍苒故意落後他們幾步,對話里沒了她,為了交流方便三人開始用粵語交流,時而夾帶一些英文。她是上海人,但家裏大多親戚都住在香港,一來二去的勉強能聽懂一些。
隱約聽到表叔問寧以白在馬來西亞的事情有沒有處理妥當,以及將來是留在馬來西亞工作,抑或是其他地方。
寧以白都耐心地一一回答了,不過有些問題他並沒有正面回答,或許是因為現在人多眼雜,不適合講得詳細。
伍苒聽着聽着心思就飄遠了,也不知道接下來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她好奇地盯着寧以白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雖然總笑着,看着很容易接近,但給她一種很難相處靠近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笑面虎?
孫宏突然轉過身,與伍苒打了個照面。她猛然停腳,忙收回停在寧以白身上的眼神。
孫宏先對寧以白二人說:“等大哥和小四到了我們一塊拍個合照,就按照當年的位置站,”
說完又看向伍苒,“小伍你等會也過來。”
合照的幾人當中,唯獨伍苒沒有當年的照片。她忘了當時究竟是怎樣的排位,待會可以去問表叔借來看看。
伍苒想了想,點頭答應:“好。”
“可是還缺一個人……”話沒說完,程光遠聲音戛然而止。
他分明話中有話,伍苒不明所以朝他看去,瞧見他臉上閃過一絲懊悔,彷彿在自責剛才的口不擇言。
程光遠停了一瞬忙說:“那行,什麼時候準備好了告訴我們一聲!”
沒等伍苒收回疑惑目光,他就轉過來朝她露出一貫在鏡頭前的標準程式笑臉,“小伍,你可別忘了過來。”
收起心思,伍苒笑着說不會。
大廳里有幾人路過,孫宏和他們三人說了一聲就去招待客人。剩下伍苒對着寧以白他們,伍苒干硬站着不知道該聊些什麼好。
“我先看看錶嬸去。”她終於找到一個借口,手指向身後樓梯,緩解自己的尷尬。
寧以白禮貌地微笑點頭。
身旁程光遠倒是一擺手,頗有大義凜然之范,“去吧去吧,就知道你們小姑娘不樂意跟我們大老爺們在一塊!”
伍苒低頭不語。
寧以白說:“你別在意,他就開開玩笑。”
“嗯,我知道。”伍苒抬頭看他,“那,我先走了。”
“好,一會見。”
“一會見。”
她又朝程光遠看去,還沒開口就聽到他好心情地囑託道:“見到新娘子別忘了幫我問問好啊。”
伍苒朝他一笑,露出淺淺酒窩,“嗯,我不會忘的。”
與二人禮貌道別後就踩上身後的樓梯。
上樓過程中伍苒努力維持端正自己的身形,目光低垂,認真數着腳下的階梯。數到六的時候突然聽到樓下傳來聲音。
說低不低,說高也不高,她當下恰好能聽見。
“上次雨萌跟我通信了。”是程光遠的聲音。
“嗯。”寧以白淡淡應他。
似是着急起來,程光遠又急忙問:“你怎麼不問我她都說了什麼?”
“那她說了什麼?”
“她說最近英國那邊有一場時裝發佈會,可能過幾月才能回來。”
“哦,好。”
程光遠無奈,嗆他:“喂,你好像一點興趣都沒有?”
……
之後的伍苒就再也聽不到了。
期間兩人用的是粵語,她勉強能聽懂這些。
如果沒猜錯,程光遠口中的雨萌全名應該叫時雨萌,她在英國見過這個人。
時雨萌,英文名,現居英國,是著名時裝設計師carolin的首徒。
女人看女人,與男人看女人相似,一看外貌,二看才華,三看男人。
伍苒此刻首先記起的,是時雨萌的長相。
時雨萌將近三十歲,卻依舊年輕漂亮,時光彷彿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迹。
可伍苒從不羨慕漂亮的女人,她只佩服被時光打磨得圓滑世故的女人。
因為人總是在渴望自己所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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