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午餐
“啪嗒……”佩德羅不由自主的後退讓她絆在了不平整的地板上，她的身體向後倒去而她似乎完全不懂得保護自己，那種遲鈍的反應和笨拙的動作在女戰士的眼裏就像慢鏡頭一樣清晰。
她跨前一步半跪在地上，伸出手讓佩德羅倒進了自己的手臂里。
佩德羅的小包袱落在了地上。似乎一切帶有侵略性，攻擊性，稍微強勢一點的態度都能讓讓害怕，恐懼，習慣性的保護自己。
這孩子到底是在什麼情況下生活的？
柏羅娜不得不讓自己看上去更加溫柔無害，她把小傢伙小心的放在地上，對她笑了笑：“別怕我，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總之，你就乖乖待在房裏好嗎？我會來找你的，別擔心，不會把你丟下。”
佩德羅看着她轉身走出房間，身後長長的紅髮像是一團火焰一樣劃出一道弧線。
波爾修斯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柏羅娜等在旅店的門口，看到美人相候不由自主的覺得開心，於是咧開嘴笑着上前：“柏羅娜，你在等我嗎？”
“是啊隊長。”柏羅娜笑笑：“我恐怕你不得不再去一趟你剛才離開的地方了。”
波爾修斯疑惑的皺起眉：“為什麼？什麼事？”
“我不想去參加這次的任務，所以，向你辭行。恐怕你又得去找一個新的魔法師了。”
“等等柏羅娜，怎麼回事？”波爾修斯不解的看着他才合作了半年的魔法師：“為什麼？”
柏羅娜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不想去參與這種任務而已，我跟你說過我家跟異族有淵源，我不願意傷害他們。當然，我沒有理由阻止大伙兒賺錢，所以這是我的私人行為，我不參加。我覺得我直接離開隊伍你在那邊會好說一些，他們需要的並不是魔法師，要說魔法師的話他們那裏人手應該夠，我想讓他決定招攬我們的原因是伊萊恩吧。所以即使我缺席也沒有關係。”
女戰士條理清晰而理由充分的退隊理由讓波爾修斯腦子有點不夠用：“等等……可是，你不用退隊啊！就算你不想去……隨便啦！不想去就不去嘛，何必退隊呢？”
然而紅髮的女子態度堅決：“不，你會明白的波爾修斯。你這個任務，一天可完不成呢，而我，我答應了那個小傢伙帶她去南方。我可不能失信啊，那個小傢伙的傭金，我知道你們也不是看上這個才帶她上路的。她對於你們來說更像個累贅，正好我帶她走。”
大概是說中了什麼，波爾修斯沉默下來，那個小女孩空口許諾的傭金像是天邊的浮雲一樣飄渺，況且就算真的拿到也絕對不及這個聯合任務完成後分得的錢。他肯定是無法勉強隊員出席不願意參與的任務的，而至於魔法師……在哈蒙德那邊有好幾個，都是臨時招募的並不是固定成員，這次任務完了以後他們就會各走各的，要招攬一個應該不算太難……
冒險者和雇傭兵的分分合合是很正常的事，正常到和夥伴的分道揚鑣只是以一個擊掌和一句：“那麼願光明永遠照耀着你。”就結束了。
柏羅娜笑了笑轉身，那些傢伙們現在應該都在睡大覺準備晚上的行動，波爾修斯會在晚上吃飯時候告訴他們，而她現在可以去廚房要點吃的端上樓去安撫一隻小花栗鼠。
單手端着托盤再次敲開佩德羅的門，小傢伙站在門口驚訝的看着她。
“出了點狀況，我得跟你說一聲。”她說著直接越過房間的主人走進了房間裏面，把那個裝得滿滿的托盤放下，從懷裏抱着的紙包里拿出盤子和刀叉，熏雞，火腿和奶酪。她把大麵包切成片，切下一小塊黃油給對面的盤子裏，托盤裏除了麥酒幾個水果還有一大杯牛奶和果汁。
“我不打算去參加那個狩獵半精靈的任務，所以我跟波爾修斯他們拆夥了。他們會在這裏停留幾天，而我們，我負責送你去南方。”她對小傢伙眨眨眼：“你的傭金給我一個人就夠了，所以今天下午我們就走，行嗎？”
佩德羅不可置信的張開嘴，想了想：“為什麼……”
“什麼？”柏羅娜切開熏雞，先撕了個雞腿啃着，回頭來翹着腿反問：“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去參加任務？為什麼拆夥？還是為什麼我送你？為什麼今天下午就走？你能給個明白話嗎？”
“對不起……”
“別那麼畏畏縮縮的看着我，小東西，我說了我不吃你。”柏羅娜對她招招手：“過來吃東西，我們下午可以早點走。”
佩德羅依言爬上了對面的椅子，然後在滿目的食物中選擇了一片麵包抱着小口啃。
“吃肉。你這個年紀的小崽子就是應該多吃肉，這樣才會長得好，我不是拿了這麼多東西嗎？我一個人又吃不完。”說話間餐刀就快速飛舞刷刷刷切下幾片帶皮火腿扔在佩德羅的盤子裏。那隻熏雞被分成兩半，柏羅娜手藝精巧的將肉從骨架上分離出來丟給佩德羅，自己卻還能忙裏偷閑的給自己倒麥酒。
“我……您為什麼要和那幾位先生們拆夥呢？”
“我說了，我不想去參加狩獵任務。”放下杯子，說話者紅茶一樣顏色的眼睛裏出現了一些更為深沉的情緒，她意味不明的注視着窗外：“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不過那也不關我的事——我厭惡這樣的事情。那是個半精靈，他有一半精靈血統，一半的人類血統，我永遠也不能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把自己的同類當做貨品買賣狩獵。”
“那並不是動物，不是可是狩獵來吃的食物，就算是敵人也必須給予足夠的尊重，何況那個人身上還有一半他們的血統。我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將另一個人稱作‘玩意兒’用‘狩獵’這樣的詞。那是一個人！”
風悄悄的從窗外探進來，撩動着她亮色的捲髮，她目光深邃的看着遠方，而室內安靜得就像時間忘記了走。
佩德羅注視着女戰士極具侵略性，讓人過目難忘的美貌說：“是的，我也不明白。也許永遠也不明白，但是我能知道您的感受。”
柏羅娜驚訝的看着她，那小傢伙正向她仰起臉，灰色的眸子閃爍着柔和的光芒，精美臉龐細緻可愛，連那淺栗色的短髮都顯出溫順可人的氣質。而那眼中的滄桑色彩遠遠超過與她所表現出來的年紀。
柏羅娜笑了笑：“真是……難得，竟然有人這樣對我說。我以為這個人類社會中擁有睿智和智慧的人都已經作古了呢。你真是……”她舔了舔嘴唇，吐出一個蘊含深意般的詞彙：“讓我驚喜。”
“您……您過譽了……”女孩紅了臉低下頭。
“這個世界不知何時變成了這樣。”柏羅娜說：“恬不知恥的被宣稱是‘人類的世界’，驅逐異族，異端，好像不把其他的生命都殆盡就不能好好生活一樣，好像非得要這世上只剩下人類才能安心一樣，我真不明白……”
她手中的刀停留在麵包上，如同停滯的話語，可是她的思維顯然沒有停下，它飄得更遠，即便投注在眼前的酒杯上，也沒有真的在看那杯便宜的麥酒。她在想什麼？
佩德羅有些緊張的觀察着她的臉，真是驚喜，竟然能在這世上遇到這樣的人，她的感受絲毫不亞於柏羅娜。
“您……您喜歡異族嗎？對不起，我是說，您似乎並不支持現在的對外政策，是嗎？”這句話好像是她勇氣的集合，她說出來以後緊抿着嘴唇讓那張可愛的小嘴毫無血色，彷彿一驚準備好會受到斥責或攻擊一樣。
真是奇怪的勇氣，如果那麼害怕，為什麼還要說呢？
柏羅娜回答：“當然。愚蠢的對外政策，愚蠢的想法，狹隘的思想，偏激的認知，自私的習性，膽怯而又卑微，我的詞彙簡直不足以形容。這個世界這樣的寬廣，成千上萬種生物在這裏生存繁衍，他們和平共處了超過萬年，他們能容下人類，人類卻容不下他們。不向他們低頭，哪怕是一隻鳥，一條蟲，一尾魚，一棵植物，都會被趕盡殺絕。”
“對人類沒有用就沒有意義，樹木妨礙了他們蓋房子，野草擋住了他們種莊稼，鳥兒的歡唱打擾他們睡眠，他們不能食用的動物就沒有生存空間。好像整個世界都要圍着他們轉，所有的東西都必須為他們所用，好像這是一個為他們而生的世界一樣。”
“無恥……”終於注意到小姑娘吃驚的表情，她補充了一句：“我替全人類感到可恥。”
“所以……您不願參與那個任務去傷害那個無辜的半精靈？”語氣中多添了一抹理解和溫柔，佩德羅由衷的說：“您真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柏羅娜表情複雜的張張嘴，又訕訕的閉上了：“我不是……”
“總之，什麼也不用擔心，好好吃飯吧。然後收拾好你的東西，我猜你還沒把它們拿出來？然後我們就走，我不想跟他們告別，雷歐那傢伙大呼小叫起來能把人耳朵震聾。”
“好。”佩德羅點點頭，將柏羅娜叉給她的肉都一點一點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