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兩年後,艾博里遠郊

面有菜色的男人抱住他的女兒,驚恐地蜷縮在斷壁殘垣中。這間屋子已經被摧毀,到處都是煙熏火燒的痕迹,屋頂被燒光,僅存三面不算高的牆壁。他們倚靠的那面牆只剩半人高,成年人只要走到旁邊就能看見他們。

不過他們要躲避的並不是人類。

一頭狼正在廢墟中巡視,看起來體格和一般的灰狼一樣,卻有一身灰藍色的鬃毛。它張開嘴巴,舌頭耷拉下來,聳動着鼻子,一對殘酷的黃眼睛四處打量。男人捂住小女兒的嘴巴,動作太用力,沒有注意到女兒快要窒息了。

那頭狼接近了他們。

他們能聽見狼爪在沙土上踩過的聲音,宛如死神的腳步越來越近。這裏是看不到我們的吧?男人祈禱着,緊緊貼着唯一的依靠。他在心中不斷重複着對光明神的禱詞,或許是禱告應驗了,不知何時,沙沙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已經離開了嗎?他緊張地想,不敢站起來看一看情況。他的骨骼好像生了銹,稍微動一動都怕發出響聲。但這樣停着也不是辦法,要是這隻野獸已經走了,留在這裏越久不是越可能遇見新的危險?男人咽了口唾沫,還沒想好自己究竟要怎麼做,忽然覺得臉上濕漉漉的。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淡下來,或許是昨夜的雨又下起來了吧。他這樣想着,下意識抬起頭,幾乎連心跳都停止了:在他頭頂上的並非雨雲,而是一張張開的大嘴,兩排尖銳的牙齒間露出一條血紅色的舌頭,涎水正一滴滴往下流。那頭狼悄悄爬到了牆頭,在確定牆根下的活物只是無害的獵物后,它行動了。

“啊啊啊!”

血液噴濺出來,男人滿臉是血,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慘叫。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一隻人類的手一把將他拽起來,打掉他捂住女兒口鼻的手,又一耳光打斷了他的歇斯底里。他這才發現自己完好無損,臉上腥臭的血液屬於那頭狼。

他還活着,狼死了。

狼的屍體掛在牆上,有一柄劍在剛才斬斷了它的脊椎,乾脆利落地要了它的命。持劍的戰士正拍打着女童,讓幾乎窒息而死的女孩咳嗽着重新開始呼吸。另一名拿着木棒的年輕人快步跑上來,抓着男人搖晃,后怕地訓斥道:“老鮑比,你來封鎖區找死啊?還帶着莉莉一起來?”

鮑比喘着粗氣,看着同鄉,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們快走。”戰士抱起站不穩的女童,壓低聲音嚴厲地說,“封鎖令已經下了,這裏非常危險。”

“呼……呼……巡林客大人!”鮑比搖搖晃晃地扶牆站着,語無倫次地說:“可是我們的東西還在這裏,家裏的所有東西,我們……”

克里斯看着男人鼓鼓的口袋和拾荒者打扮,沒有揭穿他。

昨夜一小股流竄的異獸襲擊了遠郊村落,村人們焚毀了自己的住所才暫且將它們驅逐。倖存者不足一半,逃去艾博里求救,巡警隊只能將這些難民安置在近郊,並下令封鎖那個村落,以防異獸再度襲擊。明明已經到了春末,艾博里城附近卻並不太平,巡警隊的人必須集中起來在主城附近巡邏,沒多餘的人手去清理被襲擊的村落。畢竟,面對成群的異獸,一兩個的巡林客就像送菜一樣。

去年冬季到今天,已有三個小村落被“暫時性封鎖”,近郊出現了許多一朝變成乞丐的村人。失去一切的人不甘心丟下來不及帶出來的財產,有人成了拾荒者,偷偷潛入被封鎖的村子中,把沒被帶走的財產放進自己的口袋。這些人在犯罪,同時也是為了活命不得不冒着被異獸殺死的風險。這個全家來拾荒的男人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對付異獸是邊境衛隊的事,等他們空出手來處理就好,巡警隊的工作是保護艾博里主城,人手都忙着處理近郊的難民,好不讓他們打擾到艾博里城的市民,哪裏有空管別的——即使到了現在,同事們還是堅持着這樣的觀點。

克里斯無法說服他們,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在流離失所的村民中選拔一支臨時小隊,清理距離較近的封鎖區。他沒法讓所有人遵守封鎖令,只能再三申明回封鎖區的危險性,懲罰被發現的拾荒者而已。這一次會來救這個男人,也是這裏距離清掃的封鎖區很近,以及被臨時小隊裏這個人的同鄉拚命請求了的緣故。

“夠了,跟我們回去。”他簡短地命令道。

劫後餘生的男人連連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臉色大變,對着克里斯哀求起來:“巡林客大人!我兒子還在這裏!”

“我一路上沒看見別人。”克里斯皺眉道,“他可能先回去了。”

“不可能!他最孝順,不和我們碰頭是不會走的!他跟我一樣棕色頭髮,這麼高,鼻子上有顆痣,行行好吧,巡林客大人!”鮑比跪了下來,要去抱克里斯的腿,被躲開了,“我的兒子剛分化成alpha啊!他可是我們家唯一的alpha!”

克里斯頭疼地嘆了口氣,讓臨時隊員把拾荒者和他的女兒帶走。“拾荒已經觸犯了法律,再不配合你就會被扔進大牢當一輩子苦役。”他看鮑比還要嚎,恫嚇道,“我會去找你的兒子,你必須閉上嘴立刻走。”

鮑比噤若寒蟬,這才乖乖和同鄉離開。

某種程度上,巡警隊和貴族們的想法不無道理。這些大字不識的窮苦人和異獸一樣難纏,而貴族們又萬萬不可能拿出放在倉庫里積灰的物資來救濟。異獸的災害變得日益嚴重,人們卻因為它嚴重性增加的緩慢而日漸麻木;富有的貴族為富不仁,窮苦的平民愚昧無知。這些年來克里斯恪盡職守,的確幫助了不少人,對他的質疑越來越少。他已經做了很多,但近來時常自我懷疑: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和往池塘里丟石頭一樣,只能激起一點漣漪呢?

克里斯目送他們快速離開,開始在村莊的廢墟中找人。村中的地形彎曲複雜,有不少得繞過去看看才不會錯過的盲點。他沒有大聲呼喊,以免引來更多異獸。剛才殺死的那頭冰狼並不強大,可它們是集體行動的。

他找了半個小時,一無所獲,活人和異獸都沒再看到一隻。在找十幾分鐘,他就準備回去了。觸目儘是一片狼藉,這個規模不算小的村落如今只剩下廢墟,到處一片狼藉,不時能看見被丟在地上的錢財和血跡。屍體倒不是很多,比死者少,許多喪生者都沒留下屍體,他們有些葬身火海,有些消失在異獸腹中。

這樣的日子難道只能熬過去,獸潮是神罰,所以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嗎?克里斯心生惻然,感到手中的劍沉甸甸的。他從小就有成為英雄擊退異獸的夢想,夢想在成為omega時沒有破滅,在巡警隊裏待了幾年後卻不知不覺快要熄滅了。想改變局面、拯救人類是否只是一種狂妄?

克里斯想到不久前聽到的關於羅納德公爵的傳言,要是自己在幾年前聽到,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丟下一切跑去汶伽羅防線吧。但現在,每次準備下決心他都忍不住進退兩難,覺得這邊缺了自己不行,覺得離開不見得能做出比呆在這裏更多的事,至少在這裏的未來是可見的。

他腦中忽然響起了安的聲音,嘲笑他是個患得患失的膽小鬼。“留在可以預見的無聊未來里過一輩子有什麼意思?”她說,“當然去新地方啊,會發生不一樣的事,那才有趣呢!”

克里斯為想像中的聲音微笑起來,說起來,今年的見面時間也快到了。安在信中提到了她的朋友,還有進步的能力,她現在過得應該比去年還好吧……

克里斯猛地壓低了身體,風帶來了新鮮的血腥味。前方有人受傷,而且是個alpha。他豎起耳朵,放輕腳步,輕輕走過拐角。

有個棕色頭髮的人躺在牆角,用力捂着胸腹,面容因為驚恐和痛苦扭曲。克里斯快步走進,蹲下,摸到了還帶着餘溫的皮膚。這個alpha剛死去不久,克里斯看着他鼻子上的痣,沉重地想,只能把壞消息告訴他的父親了。

他掃視周圍,想把屍體搬到別處埋掉,忽然覺得不對頭。屍體的手一碰就垂到了地上,露出被撕開的腹腔。裏面的內臟少了一半,破破爛爛,就像剛被吃了一半的樣子。

克里斯側身一個翻滾,躲開了一片冰凌。密密麻麻的尖銳冰箭扎滿了他剛才站着的地方,把屍體砸成一片肉泥。他飛快地站起來,右腳蹬地,向側方跳出一大步,只聽一片篤篤聲,借力的土牆已被射成了篩子。

兩輪齊射后敵人停了下來,冰狼的儲備並非無窮無盡。然而這遠遠不值得鬆一口氣。克里斯背靠牆面,掃視周圍,心下一沉。足足七隻灰藍皮毛的狼環繞成了扇形,哈着氣,貪婪地盯着誘餌吸引來的獵物。

克里斯握緊了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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