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章 長恨應無綿(三)
萬普望天呵呵一笑,反問道:“依你說來,陸秀夫和趙昺當真命喪黃泉了么?”
唐虞川道:“師父說,崖山之下,是茫茫的大海,即是深諳水性之人落了下去,也必死無疑,何況他二人一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個是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
萬普臉露得意之色,道:“這便是你錯了,我再問你,‘俠義一劍’南川尋,你應當聽說過吧?”聽到“南川尋”三字,魚幸心下又是一顫。
唐虞川道:“先師曾說當今天下,劍術屬南川尋老前輩為翹,三十年前,他老人家已經聲名遠播九州,是故得了一個‘俠義一劍’的稱號……”
魚幸暗道:“這小子親手殺了他陶伯伯,當真是禽獸不如,可他對師父卻如此尊崇,想來他心中還存着些善念。”
沉思之間,唐虞川續道:“……後來不知怎麼,他老人家遠走西川,做了無劍幫的幫主,可好景不長,過了一陣子,他卻憑空消失,江湖不再有他的消息。先師說了,想來是已經仙逝了……”
說到“仙逝”,想到師父柳蒼梧在梧桐嶺上慘死,聲音竟爾哽咽了。
他定了定神,又道:“想不到他突然出現,和弓……太師父在玉蝶樓中對掌,落得……”
魚幸大驚,已然知道他口中的太師父是弓未冷,想道:“果然是師父。落得?落得什麼?”凝神往下聽,欲要知道唐虞川說些什麼。
哪知萬普一下子打斷他的話語,道:“噓!這個是萬萬不能外揚的。我要說的秘密便是……便是……”壓低了聲音,道:“……前朝的小皇帝趙昺並沒有死!”
此言一出,不啻於此刻半空中響過的三聲驚雷。唐虞川似乎忘記了腿上傷痛,大張着嘴,難以置信,問道:“你說,你說……”
萬普接着道:“趙昺乃是南川尋所救!”魚幸心頭一沉,疑竇大起:“怎地我從沒聽師父提及,他當真救了趙昺?”
萬普續道:“這是我朝真金太子數年來四方打探的消息,決計錯不了。當日那小皇帝趙昺本已受了箭創,生命垂危,南川尋忍着肌膚皸痛,不惜從漢水跑到廬陵去,太師父說,多半是低聲下氣求金銀先生救他。
是而他老人家此次南來,揚言要踏平中原武林,卻是醉翁之意,他老人家的本意,實則是為了逼問趙昺的下落。此番南川尋……嘿嘿,嘿嘿,不怕追問不出趙昺的下落。”
魚幸心下一凜:“難道,難道……不可能……”
轉念一想:“遭了,在玉蝶樓中之時,師父和那老賊弓未冷稱兄道弟,說不與他動手,難道中了他的陰謀詭計,當真在他們手中么?”一時竟自懵了。
萬普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又問道:“那你又可曾聽說過九玄門?”
他甫一提及“九玄門”三字,唐虞川便即想到了“淮陰七秀”中的余青與南劍飛口口聲聲說柳蒼梧害死了九玄門掌門凌震天,然後害死師父柳蒼梧的情景,一時咬牙切齒,大聲問道:“自然聽過!怎麼?”
萬普輕言道:“其實九玄門凌震天是死於孔雀斷腸散之手!我要說的便是這事!”
他這十八字甫脫口,不僅唐虞川大吃一驚,且對凌蘇雪來說,卻猶如給人用千斤巨錘一個一個打上去,驚震於九霄之中。
魚幸背靠着她,只感覺到她香肩聳動,身體顫抖不已,生怕她魯莽,反手扯她手腕一下,卻不期觸碰到她手掌。
這下收回已是不及,反倒感覺她手掌之上濕淋淋的,汗水涔涔,魚幸心中一動,緊緊將她手掌握住,此刻已將男女之嫌拋諸九霄雲外。
凌蘇雪心情異動,不躲不閃,一剎回過神來,心中對他頗是感激,卻哪裏還顧及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萬普又道:“太師父和南川尋之前是師兄弟……”
魚幸心想:“這個我已知道,在玉蝶樓中時,那姓弓的老賊就叫師父師哥,此中頗有蹊蹺,只有找到了師父,才能問清楚之中的緣由。”
萬普又道:“……太子知道是南川尋救了小皇帝趙昺,所以特派太師父他老人家移駕南來,找尋南川尋的下落,但是自從漢水一謀面之後,南川尋竟如同蒸汽一般,憑空消失,太師父他老人家左右無策,才去了橫斷山,打探南川尋的下落。”
唐虞川道:“如此之說來,九玄門知道南川尋的下落了?”
萬普道:“是啊,當初在崖山之時,便有九玄門義士保護着小皇帝,‘千鉤無情’莫沉更是殺了我中軍三位裨將,否則當日便可將宋室滿族一股腦兒端盡了。”
魚幸暗道:“凌九姑娘說至於她莫叔叔的外號,也就不用給我說了,原來是喚作千鉤無情。晤,聽這名字,顯是個使鉤子的行家,難不成凌九姑娘所用的鉤法,乃是他所傳授的么?”
須知江湖中以鉤子為刃的並不見多,更是名震江湖,那就難上加難了,是以魚幸對此極為好奇。
唐虞川道:“我聽師父說,莫沉是九玄門的太白使,兩把鉤子用得出神入化,縱橫西南三十餘年,未逢敵讎,他與九玄門幫主凌震天,青玄使厲無咎是金蘭之交,生死之輩。卻想不到七年之前,他卻來了崖山,抗打……韃……”
說到這廂,不再繼續。萬普曉得他要說的是“韃子”二字,卻不以為意,繼續說道:“不錯,冬朔那日,太師父他老人家暗中命師父與我我持了書信上山去拜謁,約凌幫主於次日下山謀面……”
凌蘇雪靈台乍一清明,回想冬月初二那日,情況歷歷在目,想道:“那日辰時,爹爹祭祀過先祖之後,便匆匆忙忙地下了山去,也不帶一個侍從,原來是應了那老賊一干人的邀請。”
萬普續道:“我們在山下客棧中等候,方及辰時兩刻,凌震天便到了。
他一見是太師父他老人家,立即扣住背上的紫金大砍刀,冷冷的說道:‘原來是弓前輩,別來無恙啊!’我當時在旁邊,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眼中略顯恐慌之色。
太師父他老人家也不與他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他:’凌幫主,老夫冒昧約你下山,只想向你打探一人下落,叨擾之處,見諒了!‘”
他每提及弓未冷時,都要加上“他老人家”四字,顯是對他畢恭畢敬。
唐虞川迫不及待地問道:“後來便又如何?”
萬普道:“凌震天雖貴為一方霸主,可太師父他老人家是江湖武林前輩,他對他老人家,自然要崇敬三分,當下便問道:‘不知弓前輩要向在下打探何人?’
太師父他老人家單刀直入地言道:’我要打探的,便是俠義一劍南川尋的下落‘!此語一出,登驚四座。
凌震天退了一步,冷冷地道:’我不知道!‘太師父他老人家見他眼中神色不對,便知他是在捏謊,便說:‘凌幫主若告知老夫,老夫自當感激不盡‘。”
唐虞川道:“弓未冷是真金太子的授業恩師,若日後真金太子當上了皇帝,他順理成章,便是國師了,這般對他說話,已是尊崇至極了。”
凌蘇雪心中暗罵:“呸,呸,什麼狗屁國師,有什麼稀奇?”
萬普道:“卻沒料到凌震天仍是冷冷的說道:‘我聽說弓前輩已給那個什麼真金太子的封為楞特大師了,楞特大師在蒙古受人敬仰,地位崇高,想必是神通廣大,又何必來問我?’
他這話一說,太師父他老人家已知他不肯透露南川尋的下落了,他老人家沉吟了半晌,突然在桌子之上端起兩隻酒杯,倒了兩杯酒。”
唐虞川一時入迷,猜不透他倒酒用意如何,問道:“倒兩盞酒作甚?委實讓人費神。”
萬普道:“太師父他老人家算無遺策,自有主意,別人自然無從而知了。”
唐虞川不再答話,此刻的他,連腿上傷痛都忘了,只是側耳聆聽。萬普頓了一頓,又道:“也不見他老人家如何作動,兩杯酒忽而自桌子上躍起,到了凌震天與我們之間之時,凝然不動,就如同定在那兒一般。”
魚幸心中想道:“我曾聽師父說過,這叫作定海神功,意是練了這門功夫之人,能將流動的海水定住,何況杯酒乎。只不過若要駕馭這門功夫,須得有雄厚的內力,否則是玩火**。難不成姓弓的那老賊已練成了么?”
唐虞川“噫”的一聲驚呼出來,問道:“那是一門很厲害的功夫啊。”頓時心癢難搔,甚是羨慕,腦中存念暗道:“他日我若僥倖得學會,又何愁師父大仇不能得報?”
萬普道:“是啊,只可惜你假扮我布脫師弟已被我戳穿,你只需把解藥給我,我絕不對今夜之事吐出半個字,你重返師父門下,日後你我仍舊以師兄弟相稱,你只需行事規規矩矩的,自然有你的好處。”
唐虞川哼了一聲,眼光瞥向別處,看似對萬普不理不睬,其實他將左手伸到後背,觸碰到地上一塊大石子,順勢輕輕拿起,緊緊握在手中。
外面大雨夾着驚雷,萬普竟沒能察覺他這細微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