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章 深海驚濤(四)
小筏子雖是牢靠,但兩人心中都很清楚明了,若教在海上碰到了大風大浪,或是遇到了龐大的水生之物,諸如鯊魚長鯨之類,那也是大大的糟糕,
即便兩人一帆風順,不出數日,木筏也會極為兇險,
余青說道:“只盼咱們在近幾日裏能夠碰到大哥他們,那就好了,”
魚幸心想:“大海蒼茫,一碧萬頃,要教在海上相逢,是何等的渺茫,”但見余青眉頭不展,也不將想法說將出來,只是附和道:“六哥放心,咱們定能化險為夷,”
到了晚間,兩人又在海面上抓了數條魚來充饑,飲海水來解渴,這時木筏往東南劃了半日,四周皆是海水,所幸入夜之後,海面依舊一平如鏡,沒有絲毫颳風起浪的徵兆,
到了中夜,余青道:“魚兄弟,咱們同乘木筏,理應共濟才是,你去眯一會吧,”
魚幸道:“六哥,還是你先睡吧,我先來划木筏子,待你睡醒了,我再睡,”余青看他一眼,道:“你自小長在滄州,是個實實在在的北方人,應當不會划船,你就算粗通些許,來划船,我卻不放心,”
魚幸知他說什麼“不會划船”之言,乃是關懷自己,心中甚是感動,道:“好,六哥,那我便先睡下,有什麼要事,你叫醒我便是,”
說罷倒在筏子之上,閉上眼睛,一時心中起伏,難以入睡:“不知道師父到了何處,怎麼那日在大都時,有人送來的信箋上的八個字,還有曲七俠腋下的那一劍,全都是師父的手法,”
又想:“時下我身處深海之中,是生是死,難以預料,不知師父他老人家可否知曉,”隨即苦苦一笑:“師父又不是神通廣大,怎會知曉,”心內隱隱覺得不安,越發急躁:“還有陸姑娘,弓老賊有沒有為難她,”
想到這些,甚是苦惱:“若是當日師父不攜我去許家集的玉蝶樓,那麼師父也不會憑空沒了蹤跡;我與師父老人家隱居世外,便不會平白無端多了這許多苦惱,都說江湖深似海,一入便難以抽身而退,今日才真真切切知道其真正的意思,”想到這裏,嘆了一口氣,不禁在船上輾轉了一下,
余青道:“魚兄弟,你無需苦惱,好生安睡便是,”魚幸道:“是,是,”強行閉上眼睛,逼自己入睡,睡了半晌,仍舊心中煩惱,難以成眠,余青從背上解下一隻笛子,道:“我吹一曲與你聽吧,”
魚幸喜道:“能得聆聽佳音,幸何如之,”余青橫笛在前,首按“商”音,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笛聲清雅悠揚,不疾不徐,不作高音,反是低沉,四下散將開來,飄在朦朦朧朧的海面上,好似黯夜為大海罩上的一層薄紗,
魚幸心中一動,信口念道:“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邊橋,
樓上寢,殘月下簾旌,夢見秣陵惆悵事,桃花柳絮滿江城,雙髻坐吹笙,”
他方頓口,笛聲戛然而止,余青將笛子插在腰間,眸子一閃,道:“你曉得我吹的是一首《夢江南》,”
魚幸道:“師父傳授我劍法之時,也把音律粗略地給我說了說,方才聽你的音調極為熟悉,便信口念出了皇甫松的這一首《夢江南》,望你不要怪罪我打破了佳音才是,”
余青擺了擺手,道:“若是四哥在此,以玉簫和的也會是這一首《夢江南》,我只道‘俠義一劍’南老前輩武功高絕,沒想到也會音律之學,”他雖是誇讚魚幸的師父,言下便也連魚幸誇讚了,魚幸一笑置之,余青道:“睡吧,”
魚幸心想:“尋常之人若是駕一葉小筏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上,必定嚇得身心茫然,張皇失措,餘六哥卻是不驚不懼,難得如此英雄氣概,當真是七尺男兒,待日後曲七俠之死水落石出,我能與他稱兄道弟,當真是天大的榮幸,”
聆聽了笛聲之後,心情漸趨平和,猶如在乾涸之時飲了一大捧清泉,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倦意席捲周身,這才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之中,忽覺筏子“蓬”地震動了一下,他此時功夫已入一流境界,陡然聽到這個細微的聲音,遽然睜開眼來,
他坐將起來,余青伸手在他身子上一按,低聲道:“別動,”
魚幸問道:“怎麼了,”余青牙關緊扣,迸出幾個字:“是鯤魚,”
“鯤魚,”魚幸略覺訝異,問道:“那是什麼,”余青將聲音壓得更低,道:“這東西牙尖嘴利,是滄海中極為厲害的角色,你安坐着不要動便是,它是鯤瞎子,夜裏看不見物事,”魚幸往前方一看,果見海水啵啵啵湧起,深夜裏猶可見到雪白的浪花捲起老高,心裏吸了一口涼氣:“好大的鯤魚,”
余青一言不發,緊緊將木棍攥在手裏,輕輕撥動木筏,望右邊劃去,
往右邊劃出了五六尺,水中的鯤魚猶未察覺,兩人心頭略松,余青加了一層力氣,又往右邊劃出了七八尺,回頭看時,鯤魚仍然停在舊地,水花被它掀起尺許之高,
余青又加了一分力道,不一時,小筏子劃得更加遠了,兩人回望之時,離鯤魚已有七八丈遠,懸在心頭的大石頭皆落了下來,
魚幸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六哥,這鯤魚我怎之前從未聽過,”
余青道:“這東西一直深居海中,百年難逢,比之鯊魚還要勇猛倍蓰,《莊子》中有言:‘北冥有魚,其名曰鯤’,說的應該就是鯤魚,海濱的漁民也稱其為‘大鯤’,”
魚幸奇道:“原來是這樣,只是《莊子》中記載的乃是其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余青道:“前人之撰載,或有誇張,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這鯤魚長約三丈,乃是天下極為罕見的水生之物,”魚幸點了點頭,余青又道:“今日見了鯤魚,不知是倒霉,還是幸運,所幸的是,它都不曾發現了我們,否則咱們必成了它腹中之……”
他話還沒說完,驀然僵停了下去,忽然大叫:“快走,”奮力在木筏上一踩,勁力到處,筏子“颼”地往前疾划,
原來就在他說話的一剎那,兩人身後海水嘩嘩作響,波浪掀起,大鯤已跟了上來,魚幸霍地站起,“嗆”地將長劍拔在手中,
筏子駛行的速度雖快,但怎能趕得上鯤魚行駛迅速,鯤魚雖看之不見,但它感知甚是靈睿,緊緊跟着木筏不放,眼看鯤魚越來越近,余青腦中靈光一閃,說道:“魚兄弟,砍下木筏,扔將過去,”
魚幸不假思索,一劍砍斷樹皮,長劍插回背上,用盡全身力道,“嘿”地一聲舉起另一隻木筏,認準位置,猛然朝大鯤擲去,
那隻木筏未到鯤魚跟前,忽然水珠四濺,“嘩”地一聲震天動地巨響大作,鯤魚飛將起來,偌大的身子高過木筏,重重在木筏之上一壓,
“啪,”木筏分裂,十根木棒前前後後跌落在海上,四散漂浮,
大鯤身子不止,身子往前一送,鋪天蓋地地撲將過來,這時間,再划筏子已然不及,余青喝道:“跳到海里去,”
兩人身子一往左,一往右,撲通躍進水裏,還不及探出頭來,聽得“嚓嚓”之響不絕於耳,完好無損的筏子已四分五裂開來,
魚幸探出頭來恰好手邊有一根木棒,這時大鯤已襲將過來,似乎瞧見了他,想開血盆大口,拇指長短的嚙齒森然可怖,不及心想,握住木棒的一端,手臂運力一送,直插在大鯤的口中,
大鯤“嗷”的一聲,緊緊銜住木棒,腦袋一搖,魚幸力不從心,竟被它拔出水面,他心中一涼,雙臂死死環抱住木棒的這一頭不放,
這時間,余青飛身躍起,百急中高聲道:“魚兄弟,萬莫鬆手,”一手握住划船的木棍,在海面上一點,猛然躍高一丈,一手貼身抽出短刀,往大鯤身子飛貼而去,
魚幸嚇得面無人色,叫喚道:“六哥,當心,這東西甚是勇猛……”
話音未落,余青身子已落在大鯤頭上,短刀插入大鯤頭上,直沒入柄,雙手死死握住不放,大鯤吃痛,大口一張,木棒便銜之不住,眼看就要滑落,余青回眸一見魚幸嚇得傻了,忙喝道:“用你的劍,刺它雙眼,”魚幸如中當頭棒喝,反手扯出背負的長劍,身子一閃,脫開木棍,一劍筆直刺將過去,
就在這一刻,木棍跌入水中,打起無數水花,魚幸長劍如虹,直往大鯤雙目取去,忽聽得余青“啊喲”一聲:“快閃開,”卻已經來不及了,原來就在頃刻之間,大鯤身子往魚幸這邊一撲,魚幸這一劍若不收,便要合身縱入鯤魚口中,
但魚幸這一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哪裏還能夠閃開,便在這生死存亡的剎那間,他“凌空碎步”用將出來,身子遽然拔起,手腕一抖,劃出一朵劍花,“明月劍”直戳鯤魚血盆大口,生死已然難以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