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章 情是何物(四)
暮色四合,海面變得深沉,海面上燈火若隱若現,余青與秋狐均是習武之人,眼光非尋常人可相較,於深海之中,早見到一艘巨船,雄赳氣昂地駛了過來,
大船駛過之處,浪花猶如捲起的千堆雪,看方向,正是朝小島而來,待得再近些許,猶可看到七八個露着古銅色膀子的大漢,分站在船上,
但見這七八個漢子個頭極高,藍目黃髮,手臂上肌肉虯勁,卻是蒙古人,
其中一個蒙古漢子嘰里咕嚕地說了幾句話,又以蒙古話說道:“稟告國師,前面果然出現了一座小島來了,上面似乎還有人哩,”
這話才落下,人影一閃,甲板上已多了一人,但見那人年逾六旬,眉似劍,目如星,兩頰刀削似的,太陽穴深深凹了進去,身着黃絲錦袍,穿得好是華貴,不是是蒙古的楞特大師弓未冷卻又是誰,
秋狐見到弓未冷的到來,大是驚駭,不自禁“噫”的一聲,卻見余青身形一點,眨眼間飛到船上,將八隻笛子抱在懷中,又竄了回來,
這幾下兔起鶻落,輕功之佳,讓人好生羨慕,原來他上島尋覓曲凌蹤跡之時,腦中有一半精力乃是挂念着自己搶來的笛子,陡然見到弓未冷,便飛身上船,將笛子取了回來,
弓未冷站在甲板之上,目光如電,早已認出了余青來,
“靠岸,上小島去,”他以蒙古話吩咐了這一句,驀然身子往海上飄飛而去,船上八個蒙古漢子抽一口氣,定睛看時,只見弓未冷在海面之上點飛而過,也看不見人影是如何閃動,直是如一縷薄煙一般,驟然飄到了岸上,
“五姐,別怕,”余青低頭安慰了秋狐這一句,抬起頭來,高聲道:“楞特大師,這飛花摘葉,踏海無痕的輕身功夫,好生厲害,叫人連影子也看不見,好是佩服,真是讓小生佩服得五體投地,六體投天,”
弓未冷影子一閃,來到離余青與秋狐不遠處的沙灘上立定,傲然道:“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秋女俠,餘六俠,咱們又見面了,”
余青一邊反手將笛子插在背上,一邊神色自若地道:“好說,好說,前日方在大都城中見到,今日又在海上謀面,緣分深得很哪,”
魚幸與陸秋煙聽得弓未冷突然來到島上,俱是大驚,一同來到秋狐與余青的身後,
弓未冷陡然見到兩人,“呵呵”一笑,說道:“好師侄,好侄女,原來你二位也在這裏,這下倒好了,免得我費心思去找你二位了,”
陸秋煙“哼”了一聲,道:“假惺惺,誰要你去操心,”說話間,船上的蒙古船夫已將小船撥得靠在岸上,只因沒有弓未冷的准許,不敢走下船來,
弓未冷本已聽到靠岸之聲,卻看也不看一眼,徑直朝魚幸道:“好師侄,你的傷勢如何了,都怨我對後生下手不知輕重,誤傷了你,心裏好是過意不去,”
魚幸冷冷地道:“多謝楞特大師關心,小子傷勢已盡然好了,”
弓未冷看他臉色紅潤,步伐輕盈,正是一副無病無傷,心裏倒先吃了一驚,暗暗忖道:“玉蝶樓中一別,才是忽忽數月,昨日夜間我看到他會使江陵樵子的功夫,功力之佳,非那日可比,難道他功力又更上一層樓了么,”
想道這裏,臉露微笑,道:“恭喜恭喜,你既然可以自行療傷,那我就放心了,我還說我下手太重,由此傷了你的手太陰肺經諸穴呢,”
陸秋煙聽他提及“手太陰肺經”幾個字,想到自己危急之中所助魚幸的情景,臉上一紅,旋即變為平常,說道:“自然,你那三腳貓的功夫,怎會傷了魚大哥,”
弓未冷劍眉一挑,問道:“是么,如此說來,倒是老夫功夫褪化了么,”
余青與秋狐心中挂念中七弟的下落,現在弓未冷在此地,阻了去路,若是再過片刻,日沉入海底,那就更加難以尋覓了,想到這裏,心裏略加急了,
余青抱拳道:“常言道是先入為主,楞特大師,這小島是咱們事先發現的,你老人家不請自來,未免有些無禮,”
弓未冷掃他一眼,冷笑道:“我見兩位滿臉風塵僕僕,若老夫猜得不錯的話,餘六俠二位這是要離開啊,”
余青頭搖得搗蒜似的,說道:“非也非也,我們不走啦,今夜就在這島上睡上一宿,明日再行離開,”說著又搖頭道:“不不不,明日也不走,十天半月也不走了,余某來到了這個島上,便覺得風光秀麗,由是心中暗暗許了個願望,此後在這小島之上,打魚為生便是了,”
弓未冷哼道:“洛笛書生,專是嘴皮子厲害得很,卻是浪得虛名之輩,”
余青不怒反喜,“嘻嘻”笑道:“多謝楞特大師送的這‘浪得虛名’四個字,古人言‘虛者,無也’,而古人修為之最高境界,正是虛無二字,能得大師金口玉言,幸何如之,不敢當,不敢當,”說罷連連擺手,
弓未冷說他不過,橫了他一眼,說道:“我在海中漂泊了好幾日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海島,也不離開了,今日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出發,”說到這裏,提高了聲音道:“我看你們幾人的那艘小船,已禁不得風浪了吧,”
話聲方落,只聽得海面上“澎澎澎”的巨響不絕於耳,八個蒙古船夫不知從何處取出飛鉤,將一艘小船扯得四分五裂,沉入水去,
余青大是憤怒,便要發作,弓未冷道:“餘六俠既然要在這小島之上打魚為生,老夫吩咐屬下毀了你的船隻,斷了你的念頭,日後你也好一心一意打魚,不是么,”
頓了一頓,微笑道:“我看餘六俠牙關緊咬,怎麼,想動手么,”
余青反怒為笑,說道:“如此說來,小生倒是要感謝楞特大師的一番美意了,動手么,那倒是不必了,我們不是你的對手,還動個屁,只是我便納悶了,楞特大師放着錦衣玉食不要,偏生乘桴出海,受這風吹日晒之苦,莫不是,這裏有病,”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弓未冷臉上泛怒意,瞟一眼魚幸,冷聲道:“老夫今日駕船出海,全拜武林近日聲名鵲起的魚少俠所賜,你要緣由,問他便是,”說到“魚少俠”三字,臉上肌肉抽動,也不見腳下如何動的,沙泥深陷五六寸,
余青聽到這裏,仰天“哈哈”大笑,半晌不歇,
弓未冷厲聲道:“你笑什麼,”余青道:“我笑哪,堂堂蒙古楞特大師,也有落魄之時,”
弓未冷狠狠地道:“只怕你兄弟分離,卻要比落魄痛苦得許多,”
余青神色一厲,問道:“你說什麼,怎麼,你知曉我七弟的下落,你說‘兄弟分離’,難道……難道……我七弟身在何處,煩你告知,”
弓未冷道:“‘獨腳手’曲老七身在何處,老夫斷然是不知道的,不過呢,你可以問上一問大名鼎鼎的魚少俠,那就一清二楚了,”
余青聽他一說,腦子也不思索,問魚幸道:“魚少俠,這……這是怎麼回事,”
魚幸欲待要辯解,弓未冷已搶先說道:“好師侄,昨日曲老七不是與你一同在一艘小船上么,這會兒怎麼不見曲老七的影子了,咦,你的小船呢,”
陸秋煙氣急敗壞地道:“你……你胡說八道,亂放狗屁,我與魚大哥本就沒見到過曲七俠,”
余青與秋狐見雙方因七弟之事起了爭執,暗想其中定有蹊蹺,一時狐疑不定,
“是么,當真沒見過,”弓未冷說道,忽然仰天長嘯,聲音猶如大江大河,綿綿不絕,眾人均是耳膜一震,
他嘯聲方罷,忽然小島北面一陣風響,一隻大黑熊從林木之間竄了出來,風似也地朝眾人奔將過來,
弓未冷嘴角挑起一絲冷笑,猛吸一口氣,又縱聲大嘯起來,那大黑熊似被他嘯聲震住,不敢靠前,停在原地,以前爪耷在泥沙之中,
驀地,它似嗅到了什麼味道,朝不遠處的一塊大石奔去,魚幸色變振恐,足下一竄,便往前奔,
“幹什麼,”弓未冷身子倏爾一動,橫掌切他胸腹,叫道:“心中無鬼,自也無需害怕,”
余青二人見他二人不言不語之間,便動起手來,皆是大惑不解,
魚幸足下一收,身子一側,躲開他這一掌,定目一看,那大黑熊已奔到洞穴邊,熊嘴往石穴下探去,
魚幸大驚之下,身子陡然往上一拔,運起“凌空碎步”,往前方撲去,弓未冷早料到他會不擇手段,雙掌各射出兩股真氣,直擊他后心,
魚幸為求保命,不得已將身子往地上一墜躲開弓未冷兩股真力,
正待往前竄去,卻聽得黑熊長嗥一聲,他嚇得目呲欲裂,定睛一望,一輪清月之下,但見黑熊口中叼着一人,正是曲凌,衣衫已被咬破,血淋淋的好是害怕,
秋狐驚駭相交,再剋制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而魚幸雙足登時有千斤之重,抬不起來,唯有與陸秋煙遙遙面面相覷,一個字也說講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