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後會無期
任仲顧不得自己心中感情升騰變化,用黑衣男子未腫的左手測量一番,摸准穴脈位置,腦內構想了幾遍他的經脈走形,才深吸一口氣,將其右臂之上的符籙揭下。那符籙一揭,黑衣男子的右臂便如同不受束縛一般腫脹的更加厲害。任仲見此根本沒有時間猶豫,他下針狠准,直接將三根銀針刺進男子指尖的穴位之中。
任仲一邊下針,一邊用神念時時觀察,只覺銀針刺入穴位之後,精氣果然有所反應,如同自己預料一般緩緩移動了起來。他心中雖喜,卻仍是不敢掉以輕心,集中精神,將銀針一根根向黑衣男子的右臂穴位依次刺去,精氣受到外力刺激,才慢慢向其軀幹之中匯去。
任仲見此,忙用手掌向男子的肩腹部經脈淤積處重重拍去,他用力不小,拍打時還用上了靈力,將男子的皮膚拍的通紅,其經脈在外力作用下微微舒張,任仲趁機用銀針在穴位一催,精氣導入軀體便少了不少阻礙。
任仲一動不動,嘴唇緊抿,緊張至極,他一直觀察着男子體內的精氣走向,見精氣慢慢移動到其身體各處,移動之中,也有少部分精氣瀰漫在了經脈之中,隨後被緩緩吸收,才鬆了一口氣。
精氣在黑衣男子體內整整繞了五個循環,才完全彌散在了經脈之中,任仲又細細檢查了一番,見其右臂已恢復正常大小,經脈之中並無殘留未曾吸收的精氣,呼吸心跳也並無異常,才覺自己全身已麻木不堪,神念和身體消耗都已經到達極致,恨不得直接躺倒睡上個三天三夜。
他將銀針收起,又將黑衣男子的外衣穿好,才閉上眼睛,沉沉進入夢鄉。
卻不知身旁的黑衣男子緩緩睜開雙眼,看了一眼面色蒼白已然沉睡的任仲,站起身來微微活動了一番,隨後緊盯着牆壁,不知想了些什麼。
任仲醒來之時,見黑衣男子正坐在自己身邊,雙眸幽幽,神色不明。他心中一突,顧不得身上的疲乏沉重,忙坐起身來,“在下見精氣堆積在前輩右臂之中,若不加以處置,怕是不好,才勉強用銀針一試,將精氣匯入經脈,刺激經脈吸收,並非有意冒犯前輩。”
黑衣男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沒說什麼。
任仲隱約想起黑衣男子當時所說之言,怕其不快,又補充道,“況且在下認為,劍修乃是以武入道,武學宗旨本就在於練體,精氣煅體本就不屬於旁道。雖說不輔助以練體功法效果微弱,但也不算失了本心。若是前輩不願修習旁的練體術,大可以用外力鍛體固經,循序漸進,長久而往,實力自然大增。”
黑衣男子見他神情緊張,神色認真之極,終於開口,神色依舊淡淡,“你無需如此緊張,氣運之道,誰又能說清?今日你祝我通經,使我偶得這一絲精氣,乃是機緣,對我頗有極大,冒犯之事,自然不必再提。”
任仲與黑衣男子相處的久了,也摸清了他的脾氣,他此番解釋,便是沒有生氣之意,心中大鬆一口氣。
“有心情關注別人,倒不如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你現在的狀態就如同吃下太多吃食而無法消化,還是多多適應為好。”黑衣男子隨口提到,隨後就盤腿而坐,再無動靜。
任仲早知自己身體的狀況不好,經脈隱隱已有裂紋,如今見黑衣男子已無大礙,也就可以安心修養。
小乾坤洞中無日無夜,任仲大部分時間都在疼痛中度過,自然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他出發前帶了大約兩個月的辟穀丹,不過由於精氣灌體的關係,飢餓感倒是少了許多,如今丹藥吃了大半,粗略估計已有小半年時間。
任仲本就不喜歡勾心鬥角,待在此處哪怕黑衣男子從不主動說話,只需感受到其存在,他便覺心情舒暢,只恨不得時間過的再慢些。任仲做事總是思索的長久些,故而十分清楚,分別之日近在眼前,卻未曾想這一天來的如此突兀,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獸潮爆發六個月之後,聚妖林外大陣早已被妖獸衝破,任仲獨自一人乘着飛行靈器穿梭於聚妖林之中,他速度不快,彷彿逗弄一般與身後妖獸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大批的妖獸對他緊追不捨。若是有速度極快的妖獸追上,任仲便將其斬殺,就這麼一追一逃,已然過了兩三個時辰。
任仲體內的精氣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所經之處,妖獸們無一不被引出,咆哮着加入獸群。任仲在洞中得了飛行靈器以及眾多靈石,此時也是派上了用場,只要飛行靈器上的靈石將要用盡,他便換上一批。身後吼聲此起彼伏,真正追上的確是極少。
任仲見方圓三十里之內的妖獸幾乎全部聚集在自己身後,才調轉方向,向聚妖林外圍而去。
臨近外圍,任仲從儲物袋中拿出一件青色的長衫貼身穿好,此長衫並非平常之物,穿好之後,只要任仲不運用肉身力量,便可掩蓋他體內散發的大部分精氣,可謂是奇妙異常。
任仲微微愣神,摩挲着衣袖上幾朵若隱若現的金色小花,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透露出複雜的神色。身後的妖獸感受不到精氣,都在原地停住了腳步,一時間獸吼之聲傳遍樹林,任仲聽到妖獸吼聲,才從複雜的情緒中勉強脫出身來,他猛一催靈器,將妖獸甩在背後,揚長而去。
身後妖獸果然並未追來,任仲左手指尖微微觸及小花,隨後又將衣袖攥入手中,眼神飄向遠方,口中低喃道,“後會,無期么。”
半日之前,小乾坤洞中,黑衣男子突然站起身形。任仲正在鞏固肉身練習拳法,感覺其眼神射向自己,便停了下來,出聲問道,“前輩可是有什麼事?”
黑衣男子深深的看了任仲一眼,眼眸中情緒不明,面上卻是不露一絲痕迹,“你我傷勢均無大礙,天下也無不散之筵席。”
任仲心知自己傷勢已無大礙,實力也已隱隱超過半年之前,連右臂也不知在什麼情況下大致復原。他神念一掃,見黑衣男子仍是練氣頂峰的樣子,經脈卻比用精氣開拓后又纖細了不少,不由得急道,“晚輩雖已無礙,可前輩傷勢若是治癒,為何經脈仍是淤積不通?呈現如此景象?”
黑衣男子聽他此言面色一冷,語氣也冰了數倍,“無需多管閑事。”
任仲被他冷淡的眸子盯住,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低頭扯了扯嘴角,卻不知應該擺出何種表情,張了張嘴,半天才吐出一句,“是晚輩逾越了。”
“我今日便要離開聚妖林。當日你在洞中尋得兩件飛行靈器,你我二人一人一件,也可速速脫身。”黑衣男子並未繼續話題,見任仲低頭,直接用靈力將儲物袋送入其懷中,“我拿了幾件趁手的靈器,其他的,你去換些靈石也好。”
“是。”任仲口中發苦,他向來思維縝密,如今卻是頭腦一片空白,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其實精氣灌注身體之後,未能完全吸收,便會引來無數妖獸覬覦,你的處境將會極其危險。”黑衣男子上前一步,任仲看見其衣擺近在眼前,忙抬起頭來,一時竟沒有聽見黑衣男子說了些什麼。
黑衣男子見任仲臉色很差,緊盯着他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馬上離開,可是我修為大跌,經脈狀況也是不容樂觀,還吸收了少量的精氣,自然沒有完全把握在妖獸群中全身而退,若是你可先將外圍的妖獸引走,我便可安然離開。你,可願意?“
他頓了頓,也不顧任仲的反應,“若是不願置身於危險之地,我自然不會強迫於你,你在此等上個幾月,妖獸自然散去。不過我是一定要走,大不了殺出一條血路便是了。”
任仲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眸子,微微一笑,“為前輩效力,我自然願意的。”
黑衣男子不知是早就料到任仲將會答應,還是本身就要將此物相贈,聽完任仲之言便直接將手中準備好的的青色外袍遞給了他,“如此,這件匿靈衣便送於你。此物乃是我自己仿製的一件古寶,雖說你現在的境界不能使用,但是隱匿修為騙過築基期以下的修士也是足夠了,至於是否能夠隱匿精氣,我也不得而知,事無絕對,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任仲伸手接過,隱隱見袖口上又幾朵金色小花,他記得黑子男子的外袍上也有那麼幾朵,不由得伸手向其摸去。
黑衣男子輕咳一聲,表情竟然有些僵硬,“那是我將防禦法陣壓縮的痕迹,做成花朵狀也是隨意為之,你不用在意。”
任仲將衣衫收入儲物袋中,便聽黑衣男子道,“將外圍妖獸引走之後,你便將其穿上,也許會有作用,若是無用,便速速離開聚妖林,走的越遠越好,此界之中必有大亂。”
任仲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是無用,他將東西大致整理了一番,拿出丹爐站在裂隙前,轉頭又看了一眼黑衣男子,問道,“不知前輩是否可將名諱告知?”
“何必?”黑衣男子面色微微一動,直接反問道。
任仲心下一暗,他其實並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卻十分清楚自己根本無需知道黑衣男子的姓名。修為境界便是兩人之間不可能跨越的鴻溝,即使現在相處甚歡,若是自己不能進階築基,百年之後也是一抔黃土。自是連與其深交的資格也是不夠的。
任仲轉過頭去,單手端着丹爐,卻沒有動作,竟是不知在想些什麼,黑衣男子站在其身後,也是一言不發。突然,任仲迅速轉身,用左手扼住了黑衣男子的脖頸,就如同倆人初見時的場景。任仲吸收了大量精氣,動作靈敏自然不能同日而語,倆人距離又近,黑衣男子又有傷在身,竟然被其輕易的扣住了脖頸。
任仲感覺兩人呼吸交織在了一起,不由得手上發力,黑子男子一挑劍眉,悶哼一聲,表情倒是毫無變化。
任仲聽其聲音一時之間也有些愣神,咬了咬牙問道,“煩請前輩請將名諱告知!”
黑衣男子嘴唇緊抿,直直盯住任仲,說出來的話毫無溫度,“我以為,我們是同樣的人。”
任仲一愣,眼神閃爍,隨即苦笑了一下,絕不受人威脅么。他頹然地鬆開左手,“倒是晚輩被迷了心竅。”
黑衣男子並未出聲,抽出金劍架於任仲脖頸之上。任仲一動不動並未閃開,他閉上雙眼,感覺金劍割開了自己的皮膚,血液順着皮膚滴落,但劍刃並未繼續深入,他剛想睜眼,便聽耳邊冰冷的聲音響起,“記好了,我的名字,卓謙之。”
任仲心裏一突,心中默念了幾遍,彷彿要將此名深深的刻在心裏一般。
任仲撥開脖頸上的金劍,緊盯卓謙之幾瞬,隨後一把錮住他的勁腰,將靈力注入丹爐之中,一陣天昏地暗,兩人已然到了小乾坤洞外。
任仲肉身強勁了不少,此時竟然不覺得不適,見周圍妖獸頗多,也不再看卓謙之一眼,放開左臂,將丹爐收好長刀取出,直接沖入獸群之中。妖獸感到精氣的誘惑自然一陣沸騰,任仲在獸群中騰轉挪移,轉瞬間放倒了兩隻長相奇怪的不知名的妖獸。他故意調動體內的精氣,向外圍飛奔而去,見周圍妖獸全被自己吸引,才將飛行靈器祭出,一躍而上,疾馳而去。
耳邊傳來卓謙之的傳音之聲,聲線冰冷,口氣也沒有什麼變化,”今日之事自當多謝,只怕是後會無期!保重!“
任仲緊了緊拳頭,還是忍不住回頭,見那熟悉的黑色身影躍上飛行靈器,仍是那副背脊挺得筆直的樣子,朝着另一方向疾馳而去,化作一條長虹,一副毫無留戀的樣子,身後的妖獸都被自己吸引,倒是無一隻向其追去。
任仲見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心裏也不知是何種滋味,在聚妖林中兜兜轉轉,直到將幾乎所有妖獸吸引而出,才披上青袍,長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