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糖糖，你先在外面等一會兒好嗎？”即便是在盛怒之下，韓宿也依舊口吻溫和柔軟，她俊秀出色的容顏像是籠罩在朦朦朧朧的晦澀夢境中，帶着奇異的旖旎纏綿的媚色和幾分矛盾得很的尖銳冷硬。

張歌糖的心一點點涼了下來，她幾乎是驚慌失措地顫着唇點頭，她身上的鋒銳氣息讓她抵擋不住，差點因為這逼人的氣勢而後退幾步。

她勉強笑笑，便見韓宿也一往無前地走進那間辦公室里，憑藉異能者出色的耳力，她清楚知道，這間辦公室里似乎有一些人在辦公。

她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絕對不是她可以阻止的了。張歌糖近乎茫然地胡思亂想，萬一姐姐受傷了怎麼辦？萬一她一不小心傷了哪個人物怎麼辦？憑藉她們在基地的位置，她們能夠全身而退嗎？

張歌糖到底還只是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儘管她比同齡人要懂事得多，卻也到底沒能平靜下來。她暗罵自己的沒事找事，心中對自己的抱怨簡直深惡痛絕，但她同時又意識到這不僅僅是她的緣故——

恐怕，在這幾天前，姐姐的異能就有臨近失控的情況了。

她想起幾天前姐姐總是難以掩飾的焦躁和眸子裏似有若無的紫光，不由緊了緊手。

——怎麼辦呢？她該怎麼做呢？

——……或者說，她能做些什麼呢？

“糖糖，你乖一點啊，”她不禁回憶起幾分鐘前姐姐對她說的話。不知為何，心竟然漸漸平靜下來。

“姐姐現在很生氣，需要有人給姐姐敗敗火氣，不要再說話了哦。”

是了，姐姐需要敗敗火氣，所以，她不需要做些什麼，畢竟無論她做些什麼，她都永遠不會傷害到她的，不是嗎？

張歌糖的眼睛一點點放亮了，她不再感覺失措，而是安靜地靠在走廊上，近乎篤定地想着。

她的姐姐永遠也不會傷害到她。

永遠不會。

她從來就知道。

*

韓宿也在走進這間辦公室的時候，腦袋一片混沌。

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態有些不對勁，而原因恐怕就是因為系統給她的藥丸到了有效期，而她沒有及時服用新的藥物的緣故。

但不僅僅是這樣。

不僅僅是這樣。

韓宿也漫不經心地攤開手掌，素白乾凈的手心上有着一些凹凸不平的淡粉色傷痕，那是屬於張戈銳的。

她一邊看着，一邊分神去看因為她的貿然請進而驚愕的幾位基地掌權人。

“戈銳，你……”還是夏劌的叔叔先發話了，他很早以前就認識她，也算是看着她長大的，只是在張戈銳和夏劌分手后，她就基本上沒有特意見過他了。

“夏叔叔？”韓宿也憑藉著系統給的資料，略有猶豫地開口道，她輕輕側着腦袋，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深紫色的眸子於此刻投出澄澈乾淨的光芒。

夏衡沖她點點頭，耐心地問：“怎麼了？有什麼事嗎？”他沒有責怪她為什麼不請自來，而是像個縱容子侄的長輩溫聲道。

韓宿也眨眨眼，突然笑彎了唇角，“唔，夏叔叔，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你說。”夏衡和一旁的幾人對了下眼色，和藹道。

心口湧上的冷熱交替讓她難以適從，而這難受的感覺一直壓抑着她的理智，她覺得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像是融合了冰塊和烈焰的，“那麼，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一直探尋我妹妹的異能呢？”她的舉止依然禮貌懂事，但她的眼神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僅在一瞬間，她銀灰色的瞳孔外圈的六芒星就像是墜入地心，一瞬間黑得不可思議，陰暗冷然，令人不敢直視。

夏衡明顯感覺到不對勁，但他仍以為沒有大礙，而是一副官方口吻：“……這件事啊，也是我們聽說你妹妹的異能來的有些奇怪，所以才……”

但還未等他說完最後幾句話，就突覺一陣疾風迎面襲來！

房間裏的幾人全都在一瞬間毛髮皆立，瞳孔在霎時就緊縮如針。

冷，冷到極致。

痛，痛到絕望。

所有人都在來自她的異能壓制下難以動彈。

房間外的張歌糖似有所覺，她眯起一雙漂亮的張家杏眼，令人膽寒的氣息讓她警惕地看看四周，“……是姐姐嗎？”

是了，不會錯的。只有姐姐才會有這樣出色，絕對鎮壓的異能。

整棟別墅都籠罩在這迫人的異能下，所有活物都無力動彈，但只有張歌糖例外，她行走自如地探身看看別墅外面，已經有幾人察覺到這裏發生了什麼，一個個都急急忙忙趕來。

她甚至看到一手拿着注射針頭的醫師楊蘊和剛從訓練場出來的夏劌和“四大男神”之一高靖遠，他們無不是一臉難以置信地朝她的方向看來。

她看見了他們，自然他們也看見了她。

於是她溫柔體貼地笑了，模樣清麗脫俗，混像個紅顏禍水。

——可不就是紅顏禍水嘛，如果不是因為她，姐姐又怎麼會生氣到這種地步呢？

張歌糖清楚感受着整個別墅里幾近令人窒息的氛圍，她看着那三個男人先一步到了這棟別墅下，卻又迫於壓力無法進入，只能一臉茫然失措地看着她，看着這棟別墅。

“糟了啊……”楊蘊口氣擔憂，“看來是戈銳在樓上了。”他幾乎不敢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最近基地在探尋張歌糖異能秘密的事他也有所了解，但他以為這不過就是件小事，因為之前張戈銳自己被研究的時候從來沒有過不樂意——但他們一個個都忽視了她對張歌糖的重視程度。

“呵，”一旁的高靖遠冷笑一聲，“自作自受。”也不知道是在罵誰，他的火紅瞳孔里燃起的火焰明艷灼熱。楊蘊瞟他一眼，卻也沒多說，他知道他從來就看不慣基地里某些人的做派。

只有夏劌始終沉默着。

而楊蘊清楚看見他臉上難得一見的茫然和悲傷。

他想，這回他總該知道了吧，張戈銳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他。

*

迫於壓力，誰都沒法吐出一個字來，幾位基地有名的人物都滿臉驚恐地看着韓宿也，看着她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然後伸出手掌。

她給他們看自己手上的傷口。

然後驕傲地微笑着，一字一句說：“看到了嗎？”

“我今年十九歲，可我身上的傷口卻足足超過幾十道，在和我一樣大的年輕一輩中，再沒有人比我更拚命了，而我之所以這麼拚命，為的是什麼呢？”她詢問。

幾人眼中的惶恐還未消逝，而她也不曾讓他們開口講話。

只是接下去說：“我為的，只是這個基地和我妹妹啊。”眼中的紫色六芒星像是天邊熠熠生輝的星子，她的容顏漂亮得像是冰雕雪鑄。

“我的父母為了基地而死，而我從來沒有怪過他們，因為我也同樣在乎着基地，在乎基地里的人類——但我最最在乎的，卻只有我妹妹。”韓宿也覺得心口的那一股冷熱交替的氣流愈發強烈，而她無法疏解，只能用力咬住下唇，有血色瀰漫開來，她有了一瞬間的理智，“可你們做了什麼呢？查探我妹妹的異能？誰給了你們這個權利？嗯？”

“誰給了你們這個權利？”她重複一句，六芒星越發燦爛深邃，她近乎殘酷地揚眉，冷然的聲音像是春雷乍驚，響得在場所有人耳膜具震，痛意四起。

這聲音震懾力極大，甚至有一個體格較弱的男人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血腥味讓韓宿也有些恍惚。她垂下眼帘，輕聲細喃：“我在乎的人唯有她一個啊。你們怎麼能這麼做呢？”

“這樣，真的讓我很生氣啊。”她孩子氣地歪歪腦袋，天真而殘酷地說，“你們知道嗎？”

腦袋裏系統的聲音不斷響起，可她聽不見，也不想聽見。此時此刻，她只想依照着這具身體最大的本能做事，於是——

“轟——”一聲巨響。

整棟別墅在一瞬間分崩離析，動靜大得嚇人，三個男人條件反射地立起屏障保護住自己，然後在沙塵揚揚中看見了空中漂浮着的幾人。

有被韓宿也牢牢扣在懷裏的張歌糖，也有昏迷過去的幾位基地掌權人，但這些人無不是漂浮在半空中，絲毫不曾被突然倒塌的房子傷害到。

楊蘊一臉沉色，他急忙使用異能將空中昏迷的幾人弄下來，卻不料因為水能導電的緣故。差點一個不小心炸起來。

“……張戈銳！收好你的異能！”他氣的要瘋了，用水流捲走空中幾人，一張俊臉上滿是怒意。

韓宿也慢慢控制着異能安穩落地，她還牢牢地攬着張歌糖，只是一雙異色的眸子裏卻是深深的茫然和空洞。像是因為異能用盡后的力竭。

高靖遠沒說話，而是上前替韓宿也抱下懷中的小姑娘。他一眼看出她此時的狀態有些不對勁，於是先替她保護好這個女孩。

但他也知道，她再怎麼異能失控恐怕也不會輕易傷害到她。答案顯而易見。

“張戈銳。”夏劌乾澀地喊了喊她的名字，然後再無一言。

韓宿也任由高靖遠抱下她懷裏的女孩，恍若死人般直挺挺地站立在廢墟中，眼中紫色的六芒星黯淡無光。

張歌糖看到她此時的狀態，嚇得要哭出來，“姐姐？姐姐？你怎麼了？”她掙脫着要撲上去，卻被高靖遠死死按在懷裏，她恨極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掌，但他依然沒有鬆開。

“你放開！”張歌糖紅着眼凶神惡煞地沖他吼，高靖遠只淡淡瞥她，神色冷清甚至帶着點鄙夷，“小丫頭你就給我乖乖的吧，你姐不會有事的。”

“放你媽的屁！”一向溫柔體貼乖巧軟萌的張歌糖在看見韓宿也在下一秒轟然跪下時徹底炸了起來，“我艹你媽給我快鬆手！”

高靖遠被震住。然後不由鬆了手。

就見懷裏的女孩像是炮仗似的直直衝了過去，然後抱住那個因為異能失控而癱軟如泥的俊秀出色女人，急得掉下淚來。

“姐姐？姐姐？”她一個勁晃她，哭得稀里嘩啦的。

“歌糖，不用太擔心。”楊蘊從一邊走過來，細心看了看她的狀況，安慰她，“只是異能用盡了而已，沒事的，回去睡一覺就好了，別哭了。”他對小姑娘的眼淚最沒轍了，只能手足無措的看着她吧嗒吧嗒掉眼淚。

“是，是這樣嗎？”她茫茫然地抬頭看他，眼中迸出光芒來。

“沒錯。”楊蘊肯定地說。

“……媽的，”高靖遠在他身後暗罵一聲，甩甩手掌，“行了帶你姐回去就行了，其他的事我們來照料就行。”

張歌糖在聽到姐姐不會有事的消息后這才鬆了口氣，然後藉著這段時間有所訓練的身子輕輕鬆鬆背起韓宿也來。

見那姑娘背着韓宿也走了，高靖遠才又呲牙咧嘴來了一句，“靠，果真是紅顏禍水。”全無平日裏冷酷無情的模樣，狼狽得不行。

楊蘊難得附和一句，“可不是么，紅顏禍水哎。”他嘆氣着，又為接下來怎麼處理這件大事而愁的不行。

就在此時，一旁的男人突然開口：“楊蘊，高靖遠，這件事直到張戈銳醒來的時候再談，所有有關消息在這之前一個字都不要說。”他冷漠地看着周圍不斷趕來的人，眸子深黑，“誰也不要告訴。”

兩人沉默片刻，齊齊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