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韓宿也掌握這具殘破的身體時，整個人的狀態都有些不好，她捂着心口，眉頭死死鎖着，唇角冷凝。

她還是低估了沐清水這具身體帶來的影響力，系統已經在最大程度上減輕了她的負擔，但是像上一個世界裏的——她可以完全掌控柳葉的身體替她使用武術，就意味着她在進入委託人身體時，所能接受的除了身體素質外，還有病魔纏身。

韓宿也一個趔趄幾乎要栽倒在地，她苦笑，難怪沐清水會委託她來幫忙，恐怕這具身體根本支撐不了三個月了，在她看來，這具身體能好好活個兩禮拜都算是踩了狗屎運。

現在是夜晚十點，沐清水的孩子沐澤正在床上睡覺，她伏在床邊忍着心口的劇痛和隱隱約約的窒息感，吞下了一把葯。

——真是……從沒有過的疼痛啊。

韓宿也滿頭大汗，她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然後在系統焦灼的聲音下拿出系統給的藥丸子混着食道里還沒滑下的葯一起吞下，乾澀難耐的葯堵在喉嚨那裏，讓她一陣劇咳。

系統很是擔憂，只是它沒有實體，只能手足無措地看着她勉力起身倒在沙發上，渾身冷汗的蜷縮成一團。

“抱歉，抱歉，宿主大人，我只能做到這些……”系統幾乎是要哭出來的樣子，它的童音細細尖尖的在她腦袋裏徘徊不定，韓宿也扯扯嘴角示意它放心，“沒事，我只是有點難以適應罷了。”屏蔽掉它的聲響，她頹唐不堪地捂住眼，疼痛仍在繼續，但她已經可以忍受。

藥效漸漸起作用，韓宿也總算是能夠好好休息一會，她撐着身體拖到床上，看着身側的孩子，憐惜地吻了吻他的眉心，“小澤，你要乖乖的。”好好的成長，才能不辜負你母親為了你所做的一切。

她終於睡去，在她沒有察覺的地方，身邊的孩子很是微弱地吸了口氣，眼角慢慢滲出淚水來。

翌日，沐澤被送去幼兒園，和乖巧懂事的孩子道過別後，韓宿也看着他的小身影蹦蹦跳跳跑進大門后才離開這裏，往沐清水的前男友林遙的公司駛去。

沐清水和沐澤先前住在國外，在她得知自己的病況后才於兩個禮拜前回到國內，而在她和林遙分手的時候，男方是不知道她懷孕的。

也就是說，林遙一家從不知道她生下了他們家的孩子。

系統提前告訴她，林遙的公司里很早就把她這個人當做禁止往來的客戶，凡是叫做沐清水的女人一律不能進入。韓宿也有了心理準備，但她還是決意走一趟。

沐清水和林遙的決裂大部分原因在於他們過去戀情里出現的一個女人——也就是名義上的小三，陳菀菀。林遙和陳菀菀的糾纏不清導致一向性格驕傲的沐清水難以忍受，她利用自己家的錢財買通了私家偵探拍下他們糾纏的照片——並不是床照，但是也相差不遠，總之旁人一看就會覺得這個男人和那個女人關係不淺就是了。

沐清水利用這一組照片使得林家股票嚴重下跌，陳菀菀遠離他鄉——別問為什麼一組照片就有這麼大的效果，系統給的資料里沒有這些相關內容，她也只知道個大概。

林家那時正處於危急關頭，而十分沒有良心的沐清水撂下這攤渾水就滾去了國外，也難怪林家對她積怨已久，林遙的態度也就可以理解，好在現在林家恢復元氣，只是很顯然，他們對罪魁禍首沐清水還是恨之入骨的。

據系統說，在那段時期里，林遙本就體弱多病的祖母差點因為這個緣故一命嗚呼。

韓宿也靠在方向盤上，直愣愣地看着林氏公司，心口的疼痛又在蔓延，她努力忍住，拿出鏡子認真化起妝來。

沐清水的病情不容忽視，她被病魔吞噬的生命一點點透過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肌膚流逝，她現在的身體最應該做的是在醫院等待死神到來，但她放心不下自己年幼的孩子。

過去沐家長輩早年去世，徒留一大筆遺產和沐清水一人。

但彼時沐清水已經二十齣頭，有了自己的決斷力和生存下來的能力，可她的兒子年僅四歲，還那樣小，她做不到撒手人寰永別人世，可生命的流逝又讓她無能為力。

林家是徹底對沐清水斷絕來往，她打的電話只要透露出想要和林遙正式談話一番的意願，就會被狠狠掛斷。

沒有辦法，韓宿也只能到林遙的公司來找他。

結果還是沒能見上他一面。

沐清水先前不是沒有想要直接提起她給他生了個兒子的事，可她又害怕要是林遙此時身邊有了女友，那個女人不願意照顧沐澤的話，她……

她的沐澤該怎麼辦，她也不知道。

林遙接到助理的電話，電話里說那個名叫沐清水的女人在樓下等了很久，問他要不要請她上來。

林遙看着面前的公文，目光漠漠，“不用，我說過的，凡是叫做沐清水的女人一律不能進入林氏。”他依舊怨恨她，無論是當年沒有好好聽他的解釋還是那時候義無反顧的離開。

他恨她。

韓宿也臉色蒼白的望着林氏高高的樓層，心口的不適感越來越重，她拿出葯，一大把吞下，混着清水，令人作嘔的濃烈氣息，她眉頭緊縮。

林遙還是沒有見她。

她看了看時間，快要到沐澤放學的時候，該接他回家了。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下手很重，青黑色的淤痕讓她有一瞬清醒，旋即開車離開。

——至少，還能夠支撐一段時間吧。

這具身體壞得不行了。

面無表情地吞下系統拿的止痛藥，韓宿也拉着沐澤的小手，掌心裏孩子柔嫩的指頭不安的蜷縮着，這個孩子已經有所察覺到母親最近奇怪的舉動——比如不怎麼吃飯，比如總是隨身一個白色藥瓶，比如她的精神越來越不好，越來越憔悴。

沐清水沒有告訴他自己快要死了的事，韓宿也也不願意告訴他，這樣殘忍的事。在沐清水想來，沐澤年紀還小，未來很快就會忘記他四歲之前相依為命的母親，他會很快樂很健康的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這位母親是這樣想的。

系統勘察了最近林家聚會的場所后，告訴了她林家會在一個私人會館聚會的事。

此時距離韓宿也到達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三天了。

這三天裏，她經歷了不下五次的昏厥，數十次的陣痛，難以想像的是，沐清水還能在這樣的情形下忍住不去醫院，僅僅是為了安置自己孩子的未來，她幾乎費盡氣力，但到底那個男人還是不願意見她。

若是在這病情發現之前，她已經給孩子找好一個值得信任的繼父就好了——沐清水無數次後悔自己在國外的五年裏，拒絕所有男人的邀約，孤身一人撫養孩子。

沐清水不缺錢，可她缺少一個能夠養育孩子的父親，她疼到骨子裏，愛到骨子裏的孩子。

……沐澤，是她唯一在乎的親人。

韓宿也牽着孩子的小手，輕輕牽出一抹笑容，低頭看他：“小澤，媽媽帶你去看親戚好嗎？”她的目光裏帶着似有若無的水意，盈盈看去，就像是淚水。沐澤怔怔的，年幼的孩子睜大眼睛，聲音是溫柔的，令人憐惜寵愛的語調，“媽媽？”他乖乖地仰頭，烏溜溜的眼睛像極了林遙。

“嗯。”難掩眼底的水意，這具身體的感情太過強烈，她幾乎承受不住，沒有質問系統為什麼再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她蹲下-身子，附在小孩的耳邊，溫柔地說：“小澤，要見到爸爸了，開心嗎？”她的淚水眨落在沐澤的領口，孩子敏感地摟住她的脖頸，不肯說話，只是輕輕啜泣起來。

他像是知道了，知道了接下來面對的一切。

推開門，不出意料看見林家人驚愕過後難掩厭惡的臉，韓宿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彎出一抹笑，莞爾：“你們好。”

林父一臉不愉，但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沒有指責她的不請自來，“你來做什麼？”他聽聞最近她一直想要和林遙聯絡，只是那孩子脾氣倔強，不肯和她坐下好好談一場，他也無可奈何。

而現在，這個害的他們林家元氣大傷的女人——來這裏又是有怎樣的目的？

她抿唇，垂下眼帘，把藏在身後的孩子帶到身前，終於還是忍不住心口的劇痛，藥效還沒有那麼快起作用，她踉蹌兩步，幾乎跌倒。沐澤驚叫出來：“媽媽！”惶恐不安的小臉上，兩汪淚水。

她扶住房門，努力吞下喉間的血腥味，她不能在孩子面前讓他看見一絲有關病情的東西。

林遙在位置上冷眼旁觀，沒有動，只是見到她身邊的那個黑髮孩子，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抱歉，”看見林母見到沐澤時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勉力站穩，笑容清淺，“小澤，叫他爸爸。”

她指尖一點，指向林遙。

一片嘩然。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震驚的，只有她面前的孩子淚汪汪的抱住她的腰，哽咽着說：“媽媽，你不要死……”孩子低低的哭聲讓她呼吸困難，難以再言，她的眼裏淚水一點點瀰漫，最後凝結成大顆大顆的珠子，她胸口的劇痛讓她攥着門框，指節蒼白。

“小澤，乖，去找爸爸。”她慢慢滑落在地，沒有人攙扶她，所有人都在驚愕和震悚中難以抽身。

沐澤臉上的淚痕讓她心痛不已，韓宿也伸出手替他拭去，明明不是自己的孩子，明明這只是沐清水的情緒，她卻如臨其境，無法自拔。

“乖。”她嘆息一聲，再沒有力氣起來，只抬眼看了下打翻身前酒杯的林遙，疲憊地捂住口，大力咳嗽，血色慢慢從指縫流出來，地毯上深深淺淺的血痕。孩子已經難掩驚慌的放聲大哭起來。

血腥味和孩子的哭聲讓在場所有人都回過神來，林遙兄長的妻子蘇煙上前急忙半跪地拖她起來，可她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她動彈不得。

“你起的來嗎？”眼前是蘇煙秀美的臉，一個勁晃動，韓宿也再次吐出大口鮮血，染濕衣裳。

“別讓——小澤看見……”她微弱地說，蘇煙滿眼淚水應她，“好好，小澤被抱走了，你堅持住……”

真是突然啊，韓宿也的視線模糊，腦袋裏的系統沒有聲音，她能感受到這具身體裏的生命一點點流逝掉，最後只剩下生命沙漏中淺淺的一小層沙，那樣少，少的觸目驚心。

最後抱住她的是男人有力的雙手，她在那個寬厚堅實的胸膛里，聽見他急促的心跳聲，和幾乎要化作淚水的聲音——

“沐清水，你給我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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