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孟脩禕醒來,已是午後。

宮娥很快捧上薄粥,孟脩禕沒接,四下看了看,問道:“上卿何在?”

麥榮恩小跑上來回道:“上卿大人剛上船……”

話還沒說完,孟脩禕便驚得站了起來:“她走了?”

孟榮恩忙上前扶着她,口道:“陛下,陛下莫急,上卿大人只是往太醫署揀幾味葯,過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原來是揀葯去了……孟脩禕安下心,她這才發覺自己的心臟因驚慌而猛烈跳動。三年前,她讓暮笙離開,她感覺不到暮笙對她有信任,兩個人,倘若連起碼的信任都做不到,更談何愛?所以她寧可不要。

沒有暮笙的三年,她一日比一日更想她,思念如潮,片刻不曾熄滅。而今,暮笙仍舊不信任她,她甚至忌憚她的身份,可她,卻無法再以相同的理由,讓暮笙離開。

“陛下,用點米粥墊墊肚子吧?”

孟脩禕轉過頭,只見麥榮恩已接過宮娥手中的玉碗,關切地捧到她面前。

孟脩禕接過米粥,一面慢吞吞地往嘴裏送,一面低眉思索着。待一碗並不滿的薄粥用盡,她也有了一點頭緒,把玉碗放到宮娥手中端着的托盤上,與麥榮恩道:“你去將明德殿收拾出來。照着上卿的喜好,重新佈置。”

麥榮恩絲毫不問用途,垂首應諾。

“再下詔,朕聖體抱恙,不宜視政,近兩日,便令淮安君同丞相一起,共理朝政。哦,此外,盧相乞骸骨的奏疏朕准了,頒詔,丞相盧平有功社稷,加封少師,還鄉養老。”孟脩禕有條不紊地吩咐道。

麥榮恩眉心一跳,丞相致仕,空出一個相位,禮部那邊還在鬧騰,陛下卻在此時稱病將養,朝堂,不亂才怪。陛下又想渾水摸魚了。

他一個內侍,管不着前朝,只能管後宮那一畝三分地的瑣碎雜事,這會兒便要親自去隔壁的明德殿收拾。

島上地方小,自是要節約用地。各式各樣的宮殿依次建起,便如一個小了一號的建章宮。明德殿與皇帝的齋居之所只隔一條石子路,近的很。麥榮恩繞着明德殿走了一圈,嘖嘖讚歎,陛下好手段,島上僻靜,不但適宜養病,還適宜做點別的呢。

於是,等暮笙回到蓬萊,便看到喜洋洋的麥榮恩。暮笙頗有種摸不到頭腦的感覺,走入殿中,見孟脩禕懶懶地靠在榻上,手裏捧了本書在看。

她不過出去了一兩時辰,這座殿宇便籠罩了一股安寧祥和的氣氛,所有的忙碌皆遠去,餘下的是仙境一般的悠然自得。

“回來了?”孟脩禕放下書,與暮笙笑道。

暮笙上前兩步,做了個揖:“見過聖上。”

聖上懶懶地舒展了下身體,伸手道:“來扶朕起身。”

皇帝有命,暮笙哪兒敢拒絕,老老實實地去扶了她起來。孟脩禕早換了件燕居的單衣,站起身來,便顯得她很瘦削,竹竿子似的,就要往外走去,暮笙忙提醒道:“外頭涼,陛下再添一件衣裳吧。”

孟脩禕頓住腳步,道:“算了,那就不出去了。”轉身往內間走去。

暮笙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便跟了上去。

內間是一處小書房,與外面接見大臣的書房不同,此處恬淡閑適,紫檀木的書架上擺的是一本本傳記雜誌,四周的牆上掛着山水畫,江雪獨釣,楓林霜葉。

不過短短一天,便能照着陛下的喜好佈置出一間如此既安逸閑適又不失優雅的書房,暮笙對御前的幾位大人-大為欽佩。

孟脩禕也沒到書案后坐下,而是走到窗下的軟榻上側躺,又對暮笙招了招手。

暮笙覺得陛下渾身上下透着詭異,彷彿在醞釀著什麼陰謀一般。她小心翼翼地挪近,疑問地看着孟脩禕。

孟脩禕則是一本正經,有理有據地說道:“昨夜一場急病,讓朕心驚不已,朕欲在島上靜養幾日,卿看,幾日為佳?”

說到她的身體狀況,暮笙正色起來,拱手道:“容臣為陛下查看。”

孟脩禕點頭,暮笙便從脈象,到眼睛,舌苔,一個個地方,仔仔細細地查下來,最後道:“昨夜驟病,與陛下整日空腹有關,又因休息不足,精力不濟,體力下降,再一受涼,方致高熱。陛下若肯放下朝政安心養病,歇上三兩日便也夠了,只是之後,還望陛下好好養胃。”

暮笙離京前,皇帝的身體便是她調理,對皇帝的健康狀況本也說的上很了解,只是變化實在太急遽,中間那段她不在的時日中,皇帝把自己的胃弄壞了,每日撲在政務上,歇息的時辰不足四個,使得底子變得薄弱。弄得眼下,稍稍受點風寒,便是一場高熱。

孟脩禕望着暮笙,沉思片刻,又問:“養胃要怎麼一個養法?”

暮笙抿唇不語,孟脩禕看出她遲疑,便道:“朕這兩年,趁着一些契機,做了不少事。疲於政務,難免便虧待了自己的身子。朕也令醫正們寫過方子,卻總不見效,想來是他們放不開手腳,用藥太過溫和。”

本是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遲疑,此下聽得皇帝這般說,關心終究壓過了其他,暮笙仔細地詢問起孟脩禕平常的情況。

二人在內書房裏說了好半日,事無巨細都問了個清楚明白,暮笙方道:“請陛下賜筆墨,容臣寫下方子。”

孟脩禕一笑:“卿自取就是。”

書案上齊整地擺放着筆墨紙硯文房四寶。暮笙施了一禮,從容地走過去,飛筆而書,寫到一半,她抬起頭,望向孟脩禕,孟脩禕正看着她,見她抬頭,便挑了下眉,那動作,萬分英氣。

一瞬間,暮笙彷彿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慌忙低頭。

孟脩禕摸了摸下巴,心道,用強什麼的實在粗魯,不如,朕就犧牲美色,昭兒看起來,有所心動的樣子。

暮笙好不容易寫完,將紙箋晾乾,雙手呈到皇帝面前。

孟脩禕接過一看,指着其中兩行字,道:“配以針灸?”

“是,陛下癥狀乃是肝氣犯胃。取中脘、內關、脾俞、胃俞四穴,有疏肝解郁,溫中散寒之奇效。”暮笙解釋道。

孟脩禕暗暗比劃了一下中脘、內關、脾俞、胃俞四穴所在,好嘛,剛想了要犧牲美色,機會就來了。

她笑容溫煦,如三春之輕風,緩緩地道:“總聽聞你在臨安,做起了懸壺濟世的大夫,不分貧富,不分貴賤地為百姓、富紳、大臣們看病,我就想到你專屬於我的時候……”

暮笙屏息聽着,孟脩禕卻像突然從回憶中出來了一般,溫聲道:“便按你說的辦,只是,用針需高超技巧,旁人來,朕不放心,恐怕得煩請愛卿親自動手。”

暮笙頓時覺得有些道不明的失望,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聽陛下說什麼,但必定是要說什麼,而不是這般驟然間戛然而止。

暮笙自是答應了由她來施針。

這時,明德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暮笙的喜好如何,麥榮恩聽聞陛下與上卿正在內書房裏,想了想,便有點小開心地跑了去。

請陛下與上卿大人一起看新住處,並一道兒增加擺設,佈置卧室,真是有趣味極了。

好內宦就是要急陛下所急!

果然,麥榮恩一說,皇帝陛下便抓緊機會道:“這麼多年過去,也不知卿的喜好有無變化,橫豎不遠,便一同去看看吧。”

暮笙,暮笙還能說什麼呢?

大部分時候,暮笙對皇帝都是沒轍的。首先她是皇帝,口道之語,皆為聖旨,她不敢違背她的旨意;其次,當喜愛一個人的時候,不論她提了什麼要求,內心中總是希望最大限度的滿足她,使她高興,然後自己,從她的高興之中獲得滿足。

明德殿中窗明几淨,磚瓦擦拭得澄亮,內中花瓶擺件皆都煥然一新,格局清新溫雅,讓暮笙很喜歡。

“這裏窗下,再添一副棋子,朕沒事便要來同卿下棋。”孟脩禕興緻勃勃地指點着道。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在蓬萊住上三五個月呢。

“天暖了,煮上一壺釅釅的好茶,捧在手中,茶盞冒着熱騰騰的濕氣,陪着暖融融的陽光曬在身上,就這樣,與你下幾步棋,說幾句話,人生快意。”孟脩禕躍躍欲試,像個孩子似的,想一套是一套。

“今日天已晚,等哪日天況好時,再與陛下來此吧。”暮笙說道。

孟脩禕就笑起來,彷彿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一殿內外都看過來,孟脩禕覺得滿意了,方才罷手。暮笙幾乎沒說什麼,在她看來,不過是三兩日的居住之地,不需如此大費周章,不過陛下從不喜將就,她便也由着她了。

這兩日,冷清了數年的蓬萊島忽然熱鬧起來。皇帝駕幸此地,島上除卻大批宮人,還多了許多侍衛,還有門下省、中書省、尚書省值班的大臣,每日在此聽候陛下差遣。

暮笙清閑,不時地就讓皇帝召去,或是說些臨安的風土人情,或是念一些至關重要的奏疏給她聽,又或是與她討論一些朝堂上要緊的事務。

孟脩禕顯得很不見外。暮笙只能小心地應付。

實則,與暮笙而言,重新回到陛下的身旁,便如身在夢境,一切都顯得很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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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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