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木屋往事
84_84552曲嬈這個人,雖然大多數時候都不太正經,但真正正經起來,卻還是很能令人信服的,或者可以說,她的“不正經”正是用來掩蓋她真正的“正經”的目的。
比如這次“夜半私逃”之事,細細想來,當然是十分荒唐的,可洛寧慕一看曲嬈與她那貼身侍女掬水的神色,便知此事並非一時興起,必定是背地裏謀劃了許久,確認萬無一失,才真正實施的。可就這麼一想,洛寧慕心裏又難免有些泛酸:哼,平日裏裝得好像親姐妹似的,可自這種“機密”事上來看,自己還不如她身邊一個侍女!
洛寧慕心中忿忿,偏偏這種想法又似乎不那麼好意思訴之於口,於是,雖然她們這一趟出遊沿途風光無限,但因為洛寧慕心中存了這麼一點小彆扭,便不是那麼暢快了。
不過,畢竟是從那密不透風的後宮與深宅之中“溜”了出來,乍然有了一種“自由”的感覺……
——還是挺不錯的。
曲嬈準備的這艘“遊船”行了幾日之後,終於靠岸,並告知洛寧慕,她們就要在這靠岸的小鎮裏先住一陣子,之後再要往南疆去的話,光靠這艘小船可不行,還得好好準備一番才能繼續上路。
而洛寧慕既然跟着曲嬈溜出來了,當然一點都不介意什麼停留什麼準備的,她巴不得在每個地方都停一停看一看,彌補她多年被牢牢鎖在深宮之中的無聊寂寞。
再說了,在船上悶了這麼多天,其實洛寧慕也有點膩了。
從前洛寧慕幾乎沒出過宮門,年幼之時的那一趟出宮又記憶不清,因而,下了船之後,她一改往日咋呼的性格,倒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站在曲嬈身後,不敢亂動也不開口說話,只是不停地轉着眼珠子瞟來看去。
這個小鎮……
嗯,看起來好像很有錢。
這一點對於洛寧慕來說是顯而易見的。
雖然她沒怎麼出過宮門,但要論“有錢還是沒錢”這個概念,她恐怕比民間大部分的女子都要有見識得多。比如此刻,她只一眼望過去,看看行走於街道上的那些女子頭上的珠釵環佩,身上穿的綾羅綢緞,甚至臉上擦的胭脂水粉便可知,此處必定富裕得很。
誒?
……等等。
似乎有哪裏不太對。
洛寧慕一下想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卻偏偏覺得此處似乎與自己所生活的京城有一處大大的不同。正低頭苦思冥想之時,洛寧慕忽而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臉,一抬頭,卻見到是一張熟悉的笑臉——
曲嬈一身淡青色長袍,依然是那身不倫不類的男子裝扮。
“怎麼?喜歡這兒吧?”
又是這種弔兒郎當沒正經的口氣。
似乎從離開“牢籠”出行之後,曲嬈就一直在提到一個詞——喜歡。問她喜不喜歡沿途風景,是不是喜歡船上的鮮美魚肉,會不會喜歡江南小鎮,對那個幼時去過的南疆又真的至今都喜歡惦念着嗎?
對於這一類的問題,洛寧慕基本上都無視了。
但此時細想來,似乎也是曲嬈在時時留意她的心情……吧?
這樣一岔開來想,洛寧慕之前的那一點莫名其妙的小彆扭很快就煙消雲散,而眼前這令她覺得此處小鎮的古怪之處也被她給忘了。洛寧慕放開了心情,決定好好地享受這份難得的“民間遊歷”。
對於這次“遊歷”,洛寧慕早已猜想到曲嬈必定是早做過打算和準備的,到了這江南小鎮之後,更加驗證了洛寧慕這一猜想。
船才靠岸不久,便有前來接應的僕從,而且看樣子是早就在岸邊等候的,接着又有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迎了過來,笑呵呵地與曲嬈說了一些七七八八的話。然而那管家帶着些江南口音,說話又十分快,洛寧慕豎著耳朵聽了半天,就大概聽懂了兩三句什麼“馬車已經備好”或者還有一句什麼“問了好多次了”。
“#¥%……&*……”
洛寧慕徹底被那複雜如鳥語一般的江南話給聽傻了。
曲嬈卻笑嘻嘻地湊了過來,直接拉起了她的手:“走了,我們回家。”
不……不對。
洛寧慕面對伸過來的“魔爪”,第一反應是手一抽,外加毫不客氣地——
啪!
一聲脆響,把曲嬈的手給拍開了。
開玩笑。
曲嬈她也不看看自己此刻是什麼樣子,居然肆無忌憚地和她湊這麼近!
洛寧慕畢竟還是從小由皇家傳統規範教出來的,雖說不像其他公主們那樣太循規蹈矩,可最基本的“廉恥”還是牢記在心的。曲嬈此時這副打扮雖說十分的不男不女,可在外人看來也至少就也不“像”個女的!
洛寧慕的臉皮還算薄,才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和這種人拉拉扯扯。
曲嬈也不生氣,依舊笑眯眯地帶着她走到了前來接她們的馬車旁。這馬車的樣式也與洛寧慕在京城所見的不太一樣,似乎車身要窄一些,而細節之處卻也做得更精巧一些,然而上車坐下之後,洛寧慕卻又覺得,這馬車雖小,其內卻佈置得十分舒適,座椅之上有軟綿綿的坐墊靠墊,空暇之處也利用得十分巧妙。洛寧慕看着曲嬈一會兒打開這個暗格端出了點心,一會兒又從另一處小櫃之中拿出一壺熱茶,看得她有些眼花繚亂。
這馬車不錯。
洛寧慕暗暗在心底盤算了一下:嗯,等回了京城,她也要弄這麼一輛馬車,然後……然後要怎麼樣她還沒想好。不過將來,總有能用得上的時候吧。
就在洛寧慕一邊享受着舒適的馬車一邊想些亂七八糟有的沒的時,馬車已經很快到達目的地,停了下來。
下車之後,出現在洛寧慕眼前的是一處頗具江南風情的大宅院,門邊早有管事僕從俯首站着迎接,又有個看起來十分慈祥和藹做僕婦打扮的中年婦人上前來行了個禮,然後笑道:“兩位小姐可算是來了,宅子裏都準備了好些天了。”這兩句話,洛寧慕倒是聽懂了,只因這位婦人說的是官話,雖然多少帶了點江南口音,但聽起來十分軟和,聽在耳中別有韻味。一壁說著,這個婦人一壁在前頭引路,帶曲嬈與洛寧慕進去,大概是看出洛寧慕一臉好奇,曲嬈悄聲在她耳邊告訴,這個引路的婦人是這座大宅院裏的管事媽媽,夫家姓劉,因而大家都喚一聲劉媽媽。外宅有大管家管事,內宅就是這位劉媽媽負責了。若是換成是在宮中,洛寧慕必定要暗示酥月去打點一番,儘管洛寧慕平日裏在宮中的生活過得比較恣意隨便,但人情來往她還是懂得的。然而此時此刻,洛寧慕一點也沒想過這些累人的事,她就真的只是跟在劉媽媽的身後,一邊往內宅里走,一邊留意這座宅子裏的佈置。這裏與京城的那種講究高大壯麗的深宅大院不同,這座宅子儘管佔地也不小,但其中風光卻以精緻秀麗為主,頗具江南風情,尤其洛寧慕遠遠瞧見旁側有一叢花木之後掩了一樹一木屋,野趣非常,讓洛寧慕又是新鮮又是喜歡,若不是想着要顧慮着自己的身份,她只怕早就直接衝過去看了。
說到身份……
洛寧慕在這一個瞬間,突然想到了自己剛才站在街口時,看到來往的女子之後產生奇怪感覺的原因。
是了。
這地方似乎……對女子十分寬容。
雖然洛寧慕出宮的機會不多,但也是知道的,宮中就不必說了,女子應守的禮節本分規矩一樣都不能差,就算是宮外,京城裏的官家小姐或是富貴之女,都是不輕易出門的,就算偶爾出門,也一定是裹得嚴嚴實實,繫上披風,戴上帷帽,再坐上馬車,帶上一大堆的丫鬟僕從,生怕被外人多看了一眼。而在這個小鎮街口,洛寧慕記得自己看到不少穿着打扮的貴婦千金都是大大方方地帶着一兩個丫鬟在街頭閑逛,似乎一點都不介懷路人的眼光,而路上行走的那些男子呢……也似乎習以為常,不以為怪。
這裏的人……
與自己從前見到的那些人都不太一樣。
言行舉止之間帶着的那種從容與恣意,是自然而然的……嗯,自然而然到令她這個一直覺得自己有身份任性的長公主都忍不住羨慕。
她也想從那種“任性”變成這種“任性”。
洛寧慕光顧着沉思,腳下的步子就緩了下來,眼珠子也不到處轉了,而是一直盯着那一角花木之後的木屋。曲嬈是第一個看出她心意來的,立即道:“反正離飯點還有一陣,不如劉媽媽別管我們了,讓兩個丫頭去收拾整理,我帶慕兒在這園子裏隨便逛逛,等飯好了再來找我們。”
“好,好好。”
劉媽媽笑得格外歡暢。
洛寧慕回過神來,一把將曲嬈拉了,指着那一處道:“那個不錯,我要去看看,那屋子是做什麼的?能不能住人?若是能住我住那裏行不行?”
也許是受了環境的影響,也許是因為真正放鬆了心情,再也許,是因為這些與那些的對比,還有,曲嬈在這其中也帶給她了不小的影響,因而,長公主洛寧慕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深宮中稍稍帶了那麼一點“不可一世”的意味的長公主,而漸漸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仔細好奇地觀察着周遭的人與事,慢慢也在改變着她的言行舉止。
“那個嘛……”曲嬈竟然還跟她賣關子,笑得特別特別賊,“慕兒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呵。
一看曲嬈這表情,洛寧慕就能猜出個一二三四來。
那個看起來具有隱逸者風雅之意味的木屋一定別有內情……
該不會……
是養豬的吧?!
洛寧慕有點兒隱隱地擔憂起來。
剛才自己實在是洒脫得有點過頭了,什麼住在那裏行不行……她可不想和一群肥頭大耳的豬住在一塊!
洛寧慕胡思亂想了一通,然而曲嬈卻已執了她的手朝那花木最茂盛之處走了過去。繞過小徑,花牆之後竟別有一番天地,只見目之所及儘是各色花木,生得鬱鬱蔥蔥頗為熱鬧。之前所見的那間木屋就座落於花徑深處。這一回它的全貌映入洛寧慕的眼中,洛寧慕才發覺,這木屋與自己之前所想其實並不太一樣。之前所見只是木屋一角,便下意識地以為這裏不過是一間單獨的木屋,但眼前看來,這木屋卻也並不算小,而且與之相連的是一棵參天大樹,看來那樹彷彿長在了木屋之中似的,而那大樹往外延伸的樹枝上有一掛藤葉紮成的鞦韆,樹榦上卻還釘了一副木梯,由木梯往上看卻看不太清楚了,只看得見一片茂密的樹葉。
“這上面……”
必然是有什麼的,不然,為何要釘個木樓梯?
“上頭也有個木屋,建在樹頂上。”曲嬈笑道,“只是比下面這個要小許多。”
“誒……”
洛寧慕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稀奇古怪的屋子。
不過,此情此景,卻又讓洛寧慕有一種古怪的熟悉感覺,這感覺……就好像是曾經在夢境之中見過相似的場景似的。這樣特別的屋子,這樣的她……還有一個……大概就是曲嬈也這樣站在她的身邊?不過這種微妙的感覺並不算什麼奇怪的事。人生在世,誰沒有偶爾在遇到什麼人發生什麼事的時候覺得自己做過同樣的夢呢?這種錯覺實在是太正常了。
“那這個屋子和樹頂上的屋子……都是幹什麼用的?”
洛寧慕好奇死了。
不過,她問出這樣的問題也根本就沒想過曲嬈會給她最直白的答案,所以,問出這樣的問題之後,洛寧慕就直接興沖沖地跑到木屋前,推開了那扇裝飾有各種花籃的木門。
木屋之內——
當然不可能真的是養了一群大肥豬。
木屋裏的情景與木屋之外其實並沒有太多差別,屋內的地上挖了整齊的幾塊花池,裏面植着各色花木,原木牆上也都掛着花籃或是佈置着香草布袋,最妙的是搭蓋屋頂的木板竟然是稀疏雜亂的,因而有細碎的陽光從空隙之中透了下來,竟有種特別天然的感覺。
洛寧慕看了一會兒,突然噗哧哧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曲嬈看着她。
“我在想,今日是天氣好……也就罷了,若換成是雨天來觀花,豈不是要漏雨下來,淋濕一片人?”
洛寧慕想像着曲嬈被屋頂上漏下的雨水淋濕的狼狽模樣,實在忍不住笑個不停。
然而奇怪的是,曲嬈聽了這話,既沒笑,也沒發表什麼意見,只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來,盯着洛寧慕看了又看,看得洛寧慕心底有點兒發毛。
“怎……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對?”
“對,對極了。”曲嬈像是才回過神來,難得地沒有反駁洛寧慕。
“這麼個問題也值得你沉思半天?”
洛寧慕忍不住問道。
這一回,曲嬈卻道:“我只是突然想起許久之前的一件事,那時我還年幼,也曾帶了個小姑娘一起來看這花,那個小姑娘也如你這般說法,可是後來,她卻又鬧着不肯走,偏要賴在這屋子裏,也如你一般,說要在這裏住下來。後來大人們全來了,勸了許久也說不過她……”
“後來呢?”
聽到曲嬈說起往事,洛寧慕不免多想了想,曲嬈幼時……哦,幼時應當是矮矮小小的,臉蛋也應該比如今鼓一些,圓軟一些,想來一定是甜萌可愛,然而自己認識曲嬈實在太晚,不但無幸得見,竟然還有其他的姑娘在自己之前得到了曲嬈的陪伴來這木屋遊玩。這樣一想,洛寧慕不免有些氣悶。
“這是哪家的刁蠻小姐,竟然這麼無禮。你竟然還拿她與我比較?哼,若是我遇着這種蠻不講理的小孩,必定直接叫人將她直接拖出去。”
聽了這話,曲嬈卻突然掩口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
曲嬈笑得厲害,腰都笑彎了。
“那後來究竟怎樣?”
洛寧慕沒好氣道。
“後來嘛……嗯,正如慕兒你所說,我喊了一群兇巴巴的家丁將她扔出了大門外。”曲嬈笑道,“你說我做得對不對?”
那自然是——
……很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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